他回过头来对她笑了一下,然后扬扬下巴示意了一下外边的景色,从这个角度看出去,万家灯火,路上车水马龙。
“嗯……港城不是每夜都有这样的风景吗?”他说,言下之意是这风景没什么稀奇的。
他又抬头看看,月上当空,今晚的月亮倒是出奇的圆,挂在天上,活像一枚朦胧却又闪亮的银元。
他偏过头看她,笑着说,“还是说,你其实是在看月亮?”
虞幼真暗自松了口气,顺着他的话说:“嗯,对。我就是在看月亮。”
“那你看吧。”温恂之笑起来,抬手揉揉她的脑袋,“不过早点洗漱,小心别着凉了。”
说完,他转身去忙别的事情,虞幼真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他应该没发现她刚才在看他。
刚才发生了那样尴尬的事情,虞幼真不再磨蹭,而是花最快速度洗漱完毕。等临近休息时间了,她不得不再次面临那个难题,这个套房就只有这么一张床……
虞幼真看看这床,又往他那个方向望了望。
她咬一咬唇,像下定决心般踢掉鞋子爬上床,占据了小小的一角。然后她靠在垫高的枕头上,装作若无其事般打开手机手机,把刚才没发送出去的消息发出去了,又立刻跟梁如筠解释了一下自己刚才为什么突然消失。
梁如筠没有回她消息。
现在她没事可干,但不做点什么,她会忍不住胡思乱想。于是她开始在各个APP流连,每一个软件她都瞄了两眼,但是都没有认真去看里面的内容,打开又退出,退出又再进去,如此反复好多次。
在此期间,她时不时装作不经意般地抬头去看一眼温恂之在做什么。
他正有条不紊地刮胡子,洗漱,擦护肤乳……打理个人卫生。这一切都做完之后,他把东西都规整好,然后往她这边走过来。
虞幼真连忙低头去看手机,手指滑动着页面。
“已经弄完了吗?”她听到他问。
“嗯呢。”
她低着眼刷手机,若无其事般点一点头。
她面前忽然落下一片阴影,她抬起眼,是他探过身来,敞开的领口停在她的面前,露出他半边结实而光洁的胸膛,和顺承而下的……码得整整齐齐的腹肌。她的手指一顿,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而他只是轻巧地越过她,在她侧边拿起了一套家居服,然后便直起身来,慢条斯理地整了整领口。
“我去换套睡衣。”
他轻笑了一声,语气里也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虞幼真“哦”了一声,她低着头不敢直视他,胡乱刷手机,等他的步音远了之后,她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松弛下来。然而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她又紧张起来了——虽然他们两个结婚已数月有余,但在家的时候各自有卧房,这还是他们头一回在晚上同处一室,而且看样子不仅是要同处一室,还要同床共枕。
天寒地冻的,难道要他去睡别的地方吗?
她抿抿唇,在心底说服自己,不过是睡在一张床罢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小时候……小时候他们也这样睡过同一张床。反正,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
正这样想着,浴室那边的门开了。虞幼真揿灭手机的屏幕,深吸一口气看了过去,温恂之穿着一套灰色睡衣,脚步不疾不徐地走过来。
她捏住被子的一角,正准备给他掀开,却看见他停到衣柜面前,然后从里面抱出来一床新被子。
虞幼真愣了一下,“你这是?”
温恂之说:“我去睡沙发。”
虞幼真:“……?”
不等她反应过来,温恂之已经把被子搬到了沙发上,然后还折过身,准备把床上另一边的枕头也一起顺走。
虞幼真按住枕头:“温恂之,你真的要睡沙发吗?”
温恂之笑着“嗯”了一声。
“可是晚上会很冷的。”她说,“要不……你还是睡床吧?”
她并不知道,此刻她的眼神和声音都是怯生生的。
温恂之看在眼里,他笑了笑,伸手揉了一下她的头发,随便找了个借口说:
“我还有工作上的事情没有处理完,怕会打扰到你休息。”
虞幼真沉默了两秒,鼓起勇气说:“……没关系的,我可以等你。”
温恂之却没同意,只是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鼻子,说:“幼真听话。”
于是,她就只能看着他拎着那两只枕头往沙发那边走的背影,他个子高,肩背又宽阔,看起来就给人很足的安全感——正如此刻。
她大概猜到他为什么要去睡沙发。
她抿了抿唇,忽然掀开被子,跳下床来追上去,她轻轻拉住他的袖口,只用了一点点力,他就停了下来,有些讶异地回过头来看她。
他眉梢微挑,然后笑着问她:“你怎么跑下床来了?不冷吗?”
她摇了摇头,细声细气地说不冷。
“怎么了?”他很好脾气地问,“是有话要说吗?”
他看见她细白的手指攥着他的袖口,圆润可爱的脚趾头也蜷缩了一下,她在紧张。
她用那一双清澈润泽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然后,他听到她说:
“我是怕你冷。”
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温恂之的呼吸停顿了一秒。
他闭了闭眼,几乎调动了所有的理智才抑制住自己。过了片刻,他才调整好自己,微微俯下身,手掌落在她的发顶上。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谢谢幼真。”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虞幼真垂下眼睫,也知道自己是被拒绝了。她慢慢松开他的衣袖,正当温恂之打算说点什么的时候,她却伸手拿过了他手里的枕头,埋头往沙发那边走去。
“那我来帮你铺床。”她说。
她有点笨手笨脚地摊开被子,用她那白细的手指仔仔细细地抚平每一寸褶皱,然后将枕头放到上面去。她没干过这种活,忙活了好半天,才把被子铺得整整齐齐。
温恂之这回没有插手,而是半倚在沙发靠背上,笑着看她。
等床铺好之后,她直起身来,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慢吞吞地说:“那就……晚安了?”
他含笑颔首道:“嗯,晚安。”
熄了灯之后,本就安静的套间便显得更安静了。她偷偷向他那边瞥去一眼,镂空的隔断墙幕的另一边,他还在看电脑和手机。她不确定他是不是还在处理工作,但起码这个时候他应该无暇顾及她这边的情况。
于是她往被子里缩了一点,也打开了手机。
梁如筠已经给她回了消息: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你就是死鸭子嘴硬。
虞幼真:……
这句话她好像没法辩驳。
她把手机扣到胸口,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飞快地跳动。
她感觉……事情好像,慢慢失控脱轨了。
对于他,她能清楚地感知到,她对他已经不是纯粹的兄`妹,或是朋友之间的情谊了。
当初答应结婚,不可否认有利益考量,但坦白说,更多的确实是情感上的冲动。他们两家的情谊那样深,他们是兄`妹,是朋友,他们认识那么多年,她看不得他被人指着鼻子说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也见不得他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冷冷的月光里。
所以,她想走到他身边,陪他一程。
可是到了后来,倒是说不清是谁陪谁了。
他们之间发生过好多事情,在每一个她需要的时刻,都是他陪伴在她身边。即便是不提那些危急的时刻,在她每一个紧张的时候,他也总是很敏锐地察觉到,并给她留下足够的空间。
面对他这样的深情厚谊,哪怕是一块儿石头,也该被捂暖。
更何况,她是人。
有体温,有心跳,也有感觉。
可她不能肯定,这样的感觉更多是兄`妹和朋友之情占比更大,还是别的占比更大。而另外那一部分,是这段时间以来的百分之一百的安全感衍生出来的依赖和安心?还是,就是如她的身体所给出的讯号,如她脑子里隐隐感觉到的那样……
就是喜欢。
是男女之间的、无可辩驳的、热忱的喜欢。
这样的幽微而隐秘的心事,她能跟谁说呢?
光标在静默地跳动着。
虞幼真眼睫低垂,在输入栏里一字一句输入。
-Yuyz:好吧,也许是的。
第48章
第二天早上起来, 吃过早饭之后,两人就直奔成都博物馆。尽管昨天司机大哥已经给他们打了预防针,说来看这个画展的人非常多,不过他俩一下车还是被这阵仗惊吓到了——博物馆门口排了好多人, 放眼望去全是乌泱泱的人头, 仔细看了看才辨认出队伍在哪儿。那队伍像长龙一样折了好几道,甚至排到了广场上去。
温恂之看见这么多人, 脚步微顿。
虞幼真见他这脚步慢下来, 回头看他,他的眉心也轻轻皱着, 也停下来,问他:“你怎么不走了?”
温恂之抿了抿唇, 说:“人太多了。”
虞幼真“啊”了一声, 以为他改变主意。她站在原地踌躇了两秒,问道:“那你是不想看了吗?”
温恂之揉揉她的头发, 略有些歉意地说:“不是不想看,是我昨晚忘记去预约了。要看展的话,我们需要等很久。”
虞幼真盯着他看了两秒,忽地笑起来,眼睛都弯成了两道愉悦的月牙。
她抚掌而笑, 道:“原来你也有会忘记的事情啊,我以为你什么事情都不会忘记呢。”
“我也是人啊。”温恂之失笑道,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样可爱的想法。
在昨晚那样思维混乱的情况下, 就算他平时再缜密,也是真的不记得第二天还要去预约了。
他们在成都待的时间不会太长, 今天过后就可能就会直接出发去贡嘎雪山了,所以他们能在成都看到的景物有限, 要合理分配时间。可是现在看博物馆外面这排队的阵仗,他们也许得等上个两三小时。
他是男人,体力比较好,当然是没有关系,但是幼真今天穿着一个带了点儿小跟的皮鞋,怕是站不了这么久。
他话音停顿了片刻,又轻声说了句:“……对不起啊,幼真。”
听他这样说,虞幼真很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笑意很快蒸发了,她皱了皱鼻子,有些不乐意地说:“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你又没有做错什么。”
温恂之却并不这么想,作为年长者,他没有考虑周全,安排妥当这些事情,不管怎么说都不应该。
他低声说:“是我没有安排好行程。”
虞幼真望着他低垂的眼睫,“不要道歉,这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的旅程,我也在啊,你怎么总是——”
说到这儿,她的声音却突然收住了,眼神也变得有点复杂,然后她用力地抿一唇,片刻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才继续开口说话,不过这次声音却变得温和且郑重。
“温恂之,你不要把担子都揽在自己身上。你是人又不是神,偶尔有疏漏也是很正常的,对不对?不要总是自责。”
温恂之微微一愣,却听见她又说道:
“而且,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忘记预约,我们排队也没排到,今天是真的没有看到,那都是没有关系的,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更何况——”
她掏出手机,调出了预约的二维码,像献宝一样举到他的眼前:
“我预约了呀!”
在日光下,她的眼睛亮亮的,像两颗玲珑而净透的黑曜石,他定定地看了她两秒,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低低地笑了一声:
“真棒。”
虞幼真轻哼一声,收起手机,仰起头,像年长者那样教诲他说:“都说啦,你不要把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啊,也可以找我帮帮忙的。”
她拉长音调,语气故作深沉,奈何音色却本身就轻而软,听起来不仅不严肃,还有些俏皮可爱。
温恂之笑起来,也像她一样,拉长声音,应了一声。
“知道啦——小虞老师。”
因为他们有提前预约,两人没怎么排队就顺畅地进了成都博物馆。展览在三楼,两人乘电梯上去,顺着指引找到了展厅。
他们来的时候算早,但此刻展厅里已经有不少人,毕竟许多人就是奔着这个画展来的,甚至还有人从外地赶过来看画展。
从展厅门口进去,还没走两步,就看到许多人在围观一幅圆形画幅的油画。
这幅油画被单独罩在玻璃罩里,挂在一面深色的背景墙上,让人不由自主地将视线集中在画面上——它的整体色彩柔和而淡雅,画的是清晨时分的池塘睡莲,隐隐绰绰的天光和岸边蓊蓊郁郁的植被倒映在平静水面上,也许是起了雾,一切都是朦胧的,像蒙了一层纱,看不真切那半开半合的睡莲,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些许动人的粉紫色,却更添一种隔岸看花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