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此刻,他对她的态度突然温柔和煦了许多。
好像变回了之前的样子。
“好。”
美式怪物其实不吓人,只是有点儿悬疑氛围,剧情进展的很快,没过多久反派就变成了人的样子,吃掉了小孩,并以极其扭曲的面孔出现在了各种死亡现场。
李言喻有一勺没一勺地挖着瓜瓤,心里默默判断着,画面其实还行,但这故事的内核实在是过于套路了。
画面陡然一转,是小男孩哥哥射杀体育老师的现场,人死得血腥无比,配合那惊悚、森然的音效,还挺有点吓人的架势。
李言喻侧首看向周意,他正好也侧首看过来,低声提醒她:“别看。”
她“嗯”了一声,两个人就这样目光相接,都没有移开视线。
电视里的声效还在持续轰炸,屏幕上的光源传递过来,让他们刚好能看清彼此的脸。
两个人靠得不近不远,完全没有挨着,但似乎都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热度,在空气里蒸腾酝酿。
既然他提醒了她别看,她正好大大方方地看着他、研究他。他的表情凝重,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很紧张。
在害怕吗?
也不算恐怖吧?
其实她都不必假装紧张,因为他的眼神就足够让她心慌了。这好像是重逢以来,他们第一次这样看着对方,他眼神里有些别的东西,像一个漩涡,要把她吸进去。
一切就变得生动起来。
为什么他就连紧张的时候,看起来也有一股沉着的力量?在她眼里,还是比任何人都更可靠。
她心里升起了一股破坏欲,想把他弄乱、弄化,看他不知所措。
思绪一转,她突然回忆起来,有次高中英语老师放完吸血鬼电影,随后就是数学课。
数学老师请假了,让他们自习。
李言喻写了两节课的数学题,中间转过去和周意讨论了几次解题思路。
她在纸上刷刷刷地写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抬眸,看见他正一手托腮专注地盯着她笑。
她没在意,继续解题。
周意歪头凑近,声如蚊蚋:“李言喻,你怎么这么漂亮?”
李言喻握笔的手一顿,所有注意力都被吸走,思路一下就被打乱了。心里有点高兴,又很难为情,于是假装没听见,皱眉含糊问了一句:“什么?”
周意敛起笑容,正色道:“这个公式这么套有点麻烦,换一个。”
“嗯。”
两人正经起来,讨论了那道数学题之后,李言喻就转了回去。但在那之后,她再也没进入学习状态。那时候她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家长都说早恋耽误学习了。
不过很快就下课了,她慢吞吞地整理试卷,周意从身后走过来,俯身凑近,盯着她的眼睛说:“我刚刚说,你特别漂亮。”
“我走了。”
他说完就逃也似地离开了教室。
留下李言喻呆呆地站着,也不知道做什么好。
真是奇怪,他们甚至连手都没拉过,但就是比任何时候都要心动。
……
李言喻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张眉眼深邃的脸,鬼使神差地说:“你也挺漂亮的。”
“嗯?”
周意愣了一下,对她这个货真价实的撩法,显然没反应过来。
她没接话,只一本正经地问:“好了吗?”
周意移开视线,飞快看了电视屏幕一眼,又回头紧紧盯着她说,“好了。”
两人继续心猿意马地盯着电视看。
紧接着,电视里陡然传出一声无比凄厉的尖叫,屏幕里的人死得凄惨无比,炸成了一朵血花。与此同时,李言喻吸了口气,往后坐了一下。
忽然手腕一紧,是周意坐过来握住了她的胳膊,头顶传来他的声音,似在安抚:“别怕。”
李言喻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也听见身旁有什么重物落地,发出一声闷响。
她定睛一看,是周意膝盖上的西瓜。
西瓜重重摔在地上,四分五裂,仿佛凶案现场,一地狼藉。圆圆的勺子都滚去了茶几底下。
她本来是想说“我还好我不怕”,但手腕上那只握着她的掌心实在存在感太强,她调转了话头,轻声“嗯”了一句。
周意松开手,倒是很镇定,站了起来,拉开阳台的推拉门拿了扫帚进来。
李言喻开了灯,将电视按了暂停,善解人意地说:“要不今天就先到这儿,有点晚了。”
空气安静了下来,周意的思绪似乎不在这里,从鼻尖发出沉沉的一声“嗯”。
收拾完客厅,李言喻就打算洗澡了,临走前她的恶劣基因开始作怪,于是凑过去问:“你刚刚……”
周意猛地抬头,十分沉着地反驳:“没有。”
“哦。”
“没拿稳而已。”周意说。
“下次还看吗?这是个电视剧。”
“你想看就看。”
李言喻回了自己的房间。
洗完澡之后,客厅里还有轻微的脚步声,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伸出脑袋,陡然高声喊:“周意!!”
冰箱门发出“砰”地一声巨响,周意回过头,额上的青筋直跳,一字一顿道:“干什么?!”
李言喻却没被他的虚张声势吓到,往后藏了藏,只斜斜露出半颗脑袋,一双漂亮的眼睛饱含柔情地看着他。
“看什么?”
周意压低了声音,竟然没办法生气,她拿那种眼神看人谁还能生气?
李言喻停顿了很久,久到所有声响都消失了,空气里只剩下些暧昧的情绪在回旋,轻声说:“好久不见。”
周意愣住,喉结滚了一下,刚反应过来,对面的人已经回房间关上了门。
一晚上他的心跳都太不正常,从和她对视开始。
其实他想问,然后呢?
就没了?
不说点别的?
撩完就跑,坏女人。
第三十章
晚上李言喻在三人小群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看了一会儿罗勇的视频后,闻海问起她和周意的同居状况,她就把看恐怖片的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闻海:小心把人浪跑了。】
【崔缘:……不想搞就把他让给有需要的人。】
【闻海:@李言喻 要不怎么说让你多去见识见识世界,哪个正常女人会在这时候做出这种举动?都给你吓痿了】
【崔缘:……这我就不得不说句实话了,自己痿就自己痿,还到处甩锅】
李言喻躺在床上,猝不及防笑出了声。
但没想到,到了第二天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月经来了。
或许是因为昨晚吃了大半个冰西瓜,早上她躺在床上疼得几乎直不起腰,冷汗直冒。从厕所出来之后,她翻开行李箱,发现根本没带卫生巾,于是准备点个外卖。
“咚咚咚——”
有人敲门,李言喻走过去打开门,有气无力地问:“怎么了?”
周意本想问问她中午吃什么,一看到这张惨白的脸,就调转了话头,问:“怎么了?”
“来月经了。”她微微弓着身子,拄着门把说。
“带药了吗?”
“没,”李言喻如实道,“所以我准备点个外卖。”
“外卖送不上来。”周意指出问题,“而且起送时间一般都在四十分钟以上。”
李言喻捂着绞痛的腹部,皱眉看他。
“我去买,下次……”
他的话被打断了。
“好,没问题。”李言喻答应得爽快,几乎是咬着银牙,仿佛已经在忍耐的临界点。
“还要带什么?”周意问。
“卫生巾。”李言喻也没有力气矜持了。
周意“嗯”了一声,很自然地问:“有没有品牌或者型号的偏好?”
李言喻整个脑子都被疼痛占据,停顿了一会儿,一时没想起来。
“或者我下去拍照给你,你看着选。”周意说。
“好。”
“好。”
“去躺着。”周意一边说,一边拿着她的杯子倒了一杯热水,送到她房间。
还是那个超市。
周意飞快走到卫生巾货架边,掏出手机调整对焦,拍了三张,给李言喻发了过去。很快对话框里就选好了两款型号,他各拿了三包扔进了购物车。
而这一幕,正被不远处挑选洗衣液的刘铭尽收眼底。
刘铭“啧”了一声,上次看女士内裤,这回改偷拍卫生巾了?就算长得再帅,这种行为说出去也很猥琐啊。
这家伙该不会是憋坏了吧?
而憋坏了的周意结完账,又去了一趟药店,买了布洛芬,回到家的时候,前后拢共不过十五分钟。
李言喻小口啜饮着热水,吃了药之后,又拿着卫生巾去卫生间换了,才继续躺回床上。
周意站在门口,隔着门问:“得补充点蛋白质和碳水才行,西红柿鸡蛋面吃吗?”
“好。”
床上的人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李言喻半睡半醒,裹着小毯子出了一身的汗,终于觉得有所好转。不知道过了多久,敲门声响了起来。
“咚咚咚——”
“起来吃饭。”门外的人说。
她起床拿着水杯走了出去,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西红柿炒鸡蛋盖在两碗面条上,红红黄黄特别有食欲,中间还摆着一盘粉丝扇贝,一盘色泽红亮的烤鳗鱼段。
周意从里面拿着调料走了出来,催促道:“赶紧吃。”
“这些你都会?”李言喻有些诧异,明明上次他煎牛排还煎糊了。
“看着学了一下。”
两个人相对而坐,李言喻一一尝了过去,烤鳗鱼肥软鲜嫩,西红柿鸡蛋面鲜甜爽口,扇贝粉丝也不错。
她边咀嚼边点头,余光里扫到周意正专注看着她,神色中难掩期待,似乎在等她说点什么。
“好吃,你真有天赋。”
她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夸出口了,周意表情却淡淡的,浑不当回事。
怎么没点儿反应?
李言喻盯着他那俊脸看了一会儿,还以为他会扭曲地得意一下,没成想竟然一脸平静毫无破绽,她只好撇了撇唇,埋头吃饭。
周意唇角上扬。
吃了饱饭,又灌了一大杯热水,她终于从痛经的虚弱里缓过神来。趁周意收拾的间隙,她打量了他几眼,一直以来,他做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很好,聪明又肯用心。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是人群里耀眼的一小撮,从小就很多人喜欢,以后也会有很多人喜欢。
正出神之际,他的手机屏幕亮了,界面停留在聊天对话框里,李言喻淡淡扫了一眼,名字十分熟悉,是薛琪。
居然是薛琪?
她一下紧张起来,他们两个还有联系啊?
说起薛琪,真是能讲好长一串故事。
这要从哪里说起呢?
高一那年,李言喻同母异父的弟弟出生了,妈妈几乎把全部精力用在了弟弟王蔚身上。甚至离婚卖房子的几十万,她都用来贴补了新家,给那个男人全款提了新车。
那时候,李言喻的个子一下猛窜到了一米七,初中的衣服全部短了一大截,几乎没办法穿了。
南方的冬天特别冷,她的旧毛衣穿在身上会露出一大截手腕,那时候她才明白“捉襟见肘”原来不是文学上的夸张手法,反而特别写实。
去附近的成衣店看了几次,冬天的毛衣实在太贵了,她根本买不起。她没问妈妈要钱,因为知道要不来,就希望冬天赶紧熬过去,她能快点长大。
为什么知道要不来钱,这里得说个小插曲。
有次她放假回了妈妈的新家,因为天冷感冒咳了一夜,早上一大早妈妈就站在门外大声说:“你把门关紧一点,别咳了吵死了,我一夜都没睡好。”
而当天下午,她弟弟只是因为呛奶咳嗽,妈妈就连忙带去了医院,怕孩子咳久了会得支气管炎或者肺炎。
她也是那时候才确信,爱确实是会转移的。
缺衣少食逐渐令她变得高敏,有一次,她注意到校门外一百米处有个旧衣回收站,经常有人往里面放自己不穿的旧衣,而且没有上锁。
她留意了几回,终于有天还是趁着没人,鼓起勇气走过去,在昏暗的路灯下打开了铁皮箱,挑出了一件厚厚的旧毛衣,黑色的。
毛衣虽然洗得发硬,还有一股淡淡的霉味,但是胜在够大够长够厚,穿在校服里面应该很保暖。
李言喻看了又看,心跳得如擂鼓,想拿走又迟疑不决。沉甸甸的旧毛衣躺在臂弯里像灌了铅,她心里猛然升起一股无可奈何的耻感,一时半会儿竟下不了决心。
因为这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偷。
如果是在父母离婚前,一点也不为生活发愁,她是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但在这一刻,她似乎别无选择。
贫穷就是这样,它方方面面腐蚀着人的心智,也方方面面地考验着人性。因为缺漏让人难以忍受,寒冷从来不会因为谁品德高尚就放人一马。
她想了一会儿又一会儿,全然没注意到身后站了个人,黎帅。
直到身后发出一声短促的讥笑,她才身形一僵,猛地缩回手,扭头看过去。
“你这是在捐衣服还是在拿?”黎帅痞笑,他故意把最后一个“拿”字拖得老长。
李言喻指节泛白,僵直地立在原地,羞愧得抬不起头。她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该怎么办?
十五岁的李言喻没有找到答案。
“怎么不说话?”黎帅悠长地叹了口气。
这话一说完,忽有脚步声渐近。远处的巡逻老师朝着两人吹了一声口哨,高喊:“你们两个不上课在校门口干什么呢?”
等老师走到近前,黎帅站得笔直,高声说:“报告老师,我看见有同学在偷旧衣回收站的旧衣服,损害学校颜面,所以过来劝劝。”
说罢就斜眼瞟了一下李言喻。
第三十一章
李言喻僵立在原地没有辩解,将旧毛衣叠整齐放了回去,巡逻老师看了一眼,立即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也只是记下了两人的班号和名字,没多说什么。
“旧衣回收站的衣服本来就是用来帮助有需要的人,只要不拿去倒卖牟利,就没问题。以后不要用这么刻薄的字眼形容同学,在学校里就要好好接受教育,宽以待人。都给我回去上课。”
巡逻老师说完这话,深深看了黎帅一眼,率先走了。
黎帅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剜了李言喻,气得发笑:“我算是服啦,学习好真是可以为所欲为啊。”
之后李言喻忐忑了很多天,但却没收到什么通报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