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陷阱——刘汽水【完结+番外】
时间:2023-11-26 23:01:56

  某天武老师在临放学的时候把她喊了出去,让她去办公室。
  办公室关着门,里面放着几个很大的纸箱,纸箱里装得全是厚厚的冬衣,什么款式都有。巡逻老师在里面,冲她招手说:“来,赶紧选一选,马上放学了,后面还有同学等着。”
  李言喻好心酸,飞快拿了一件毛衣,一条保暖绒裤抱着就往寝室走。
  下课铃声响在身后,她觉得人生真难啊,冬天真漫长啊,日子是一眼看不到头的苦,但幸好这个世界还有善良的人。
  最无助的学生时代都是这么过的,她反复被生活殴打,偶尔被他人小小的善举照亮。
  后来时间慢慢就过去了,到了高三,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被翻了出来。
  起因是薛琪的手机不见了,而事发当时,只有两个人在现场,一个是李言喻,另一个叫汪有。
  那时是午休时间,李言喻从宿舍返回教室拿手机,正碰到在教室里背单词的汪有。因为已经快上课了,李言喻索性就没回宿舍,在课桌上趴了一会儿。
  二十分钟后,薛琪来了。
  她先是在桌肚里一通翻找,然后又在同桌的桌肚里找了好一会儿,接着把所有的书全部倒出来,最后趴在课桌上呜呜大哭。
  李言喻跟人不熟,也就没过去,依然趴着睡觉。她抬头看了一眼汪有,发现他也两耳不闻窗外事,自顾自地背着单词。
  临近上课,同学们都陆续回了教室,几个女生纷纷赶来关心薛琪,询问情况。
  薛琪哭得梨花带雨,抽抽噎噎地说:“我手机不见了,那是我爸刚送我的生日礼物,要三千多呢。”
  李言喻忍不住在心里喟叹,真贵啊,这可抵得上她一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了。
  众人一边安慰一边帮忙拿手机打薛琪的电话,但那个号码显示已关机。大家都很着急,有人问:“你进教室的时候,谁在里面,问问他们呢?”
  这话一说出口,薛琪就停止了抽噎,平静地看向了汪有和李言喻。
  汪有反应很大,把英语课本重重合上,说:“我可没偷你的手机,我一直坐在这里背单词,去都没往你那里去过。”
  此话一出,有人小声为汪有说话:“汪有偷手机还不至于吧,毕竟他爸妈是国税局的,每次都是豪车接送,而且他的手机还是苹果的,何必偷安卓机。”
  “对对。”
  汪有家有钱不是秘密,他平时吃穿用度都很奢侈,请同学们吃零食也很大手笔,甚至在篮球比赛的时候给所有队友买过肯德基,所以根本犯不着偷窃。
  那么,把他排除之后,就还剩下一个人。
  大家把目光聚集在了李言喻身上,充满探究。
  这次却没人帮着说话了,毕竟她老是离群索居,为人孤僻,基本不和同学社交,满脸写着困顿没钱。
  她确实有作案动机,也确实有作案的机会。
  事情意味就变了。
  明明最开始只是为了找手机,现在就变成了“贫穷有罪论”和“被信任是有钱人的特权”。
  李言喻一一望了回去,说:“我进来的时候也没往那边去过,一直趴在这里睡觉。”
  同样的话第一个人先说就抢占了先机,第二个人再说就是人云亦云。
  有人小声嘀咕:“汪有这么说,你也这么说,那手机去哪里了?不可能自己长脚跑了吧。”
  话里话外已经带着很明显的指向性,李言喻头皮发麻,望向了汪有,希望他说句公道话,“我来的时候,汪有就坐在那里,他应该可以证明我根本没靠近过薛琪的座位。”
  几人立马向汪有求证,汪有十分紧张,看了李言喻一眼,却沉默了。
  过了良久,他说:“我没注意过,反正我一直坐在这里背单词,其他的动静根本没留心,也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情。”
  李言喻难以置信,但又无可奈何,想到他可能一直坐在那里全神贯注背单词,或许真没注意其他动静。犹豫了半天,她说:“反正我绝对没偷,这件事跟我没关系。”
  这种话放在当时的场景里,实在是很无力。场面一度冷却。
  僵持了一会儿,赵天建说:“既然双方各执一词,要不搜一搜吧,这样也好还所有人一个清白。”
  这话看起来温和,实际上充满机锋。
  就算没搜出手机,他们也只会认为是她转移了赃物。偷没偷手机已经被盖棺定论,除非那个手机自己跳出来说出真相。
  李言喻气血上涌,一步也不想退让。
  她严词拒绝,高声说:“谁主张谁举证,你们要是怀疑我偷东西,就拿出证据,凭什么要我来证明自己没偷东西?我说句难听的,有没有可能是薛琪自己把手机放在家里了,或者在其他地方弄丢了?如果在我课桌里搜不出来,你们怎么说?”
  她才不想陷入自证陷阱。
  薛琪语气凌厉,问:“没偷你心虚什么?搜一下你会少块肉吗?”
  赵天建几人纷纷附和,一时间所有的声音都在退却。
  多年以后,李言喻看了个电影叫《让子弹飞》,电影里有一幕是男子被诬陷多吃了一碗凉粉,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切腹自证。
  看得人汗毛倒竖。
  再往后,她无意中看到网上一段话,有说是出自温斯顿·丘吉尔,有说是出自小说《反击》,总之出处不详,那段话是这么说的:“如果有人冤枉你吃了他的东西,你不要剖开自己的肚子以证清白,你应该挖出他的眼睛咽下去,让他在你的肚子里,看个清楚。”
  然而,荧幕里的叙事和现实互相印证,李言喻既没勇气剖腹自证,也没能力阻止他人要求她自证,更遑论挖出别人的眼睛来反击了。
  这才是无力的现实。
  双方相持不下,教室里的同学多了起来。
  黎帅正巧在这时候回来了,一询问完经过,他笑了,意有所指道:“别被学霸的光环骗了,别说三千多的手机了,有人以前还偷拿校外旧衣回收站的衣服呢。”
  有人“咦”了一声问,“谁啊?”
  “还能有谁。”黎帅讥诮地看了一眼李言喻。
  “不可能吧?”赵天建故意煽风点火,很是费解的样子,“哪有人会做这种事啊!穷疯了吗?太丧心病狂了。”
  黎帅言之凿凿,切中肯綮:“你们要是不信,直接去问巡逻老师,当年老师也看见了,人赃并获。只不过人家学习好,干了丑事,老师也会偏心遮掩。”
  “穷没穷疯不知道哈,但是这件事千真万确,我亲眼所见。”
  有了这么信誓旦旦的说法,人群里登时如粥如沸,有人小声议论:“穷也没什么,但是不该去偷东西,穷就有理啊,世界上那么多穷人……”
  “对啊,偷回收站的旧衣服就算了,但是不该偷人家爸爸生日送的手机啊。”
  “她家里是啥情况啊,是不是家庭环境很复杂啊?怎么会离谱到做这些事啊,笑死了,说出去都没人信的程度……”
  “难怪总觉得她身上有一股味道,去捡那种旧衣服穿对身体也不好,流浪汉都能给回收站捐衣服。”
  ……
  搜课桌的言论一下就成了主流,每个人都目光炯炯地望向了有前科的李言喻,期待她给点儿反应。或是发疯或是歇斯底里,崩溃大哭等等,反正总不该是那样直挺挺地站着,表情还很平静。
  “你怎么说?搜你课桌也算是为你好,你最好配合点不要浪费大家时间。”
  她再说什么都是狡辩。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她觉得过得好缓慢,身体里的热度都流失干净了,她艰难地转动脖子,忽然想起自己也曾被父母、朋友如珠如宝地珍视过。
  因为被好好珍视过,所以被践踏的时候,就会感觉到尤为剧烈的痛苦和难堪。小时候良好的家庭环境和现在的落差,造就了她的自尊心本就比普通人更为强烈,此刻她能为自己做的,就是绝对不要低头、不要求饶。
  不知道这算不算贫穷给人生带来的副作用。
  太穷酸了,眼里就只剩下捉襟见肘的窘迫,而势利眼们是会自动识别这种窘迫的,一旦被他们打上标签,他们会咀嚼你的痛苦,嘲笑你的困顿,往后就再也别想做个有尊严的人了。
  虽然她从来不想自我鄙薄,可事实上,从父母离婚开始,她就像冬天的蒲扇,像拖油瓶,像垃圾,唯独不像个人。
  这一刻也是。
  她累得很,望向天花板,下颌线绷出清晰的线条,更衬得那瘦瘦高高的骨架形销骨立,营养不良。
  说真的,即便过去多少年,李言喻回想起这一幕都觉得汗毛倒立,同学一场,真是伤人。
第三十二章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先动手的,总之有几个男的一窝蜂涌过来,把李言喻的桌肚掏了个干净,所有的书都翻开丢在地上,连两片备用卫生巾都撕开来,踏上脚印,扔了一地。
  一部分人津津有味地看着,另一部分人假装没看见就什么也没发生,没有一个人为她说句话。
  他们当然什么也没搜出来,李言喻站在那里,感到一种无法呼吸的哀默。
  因为人多势众,他们自动成了有理的那一方,就不必为自己犯的错道歉,在什么也没搜出来的时候,甚至有点意兴阑珊地走了。像是遗憾没有搜刮出赃物,供他们持续围猎狂欢。
  也不知过了几分钟,周意抱着篮球匆匆回来了,他看了李言喻一眼,又看了满地的卷子和书一眼,一股戾气轰然烧穿了理智,大声问:“谁干的?”
  当然没人敢认领了,上课铃适时地打响。
  他把篮球扔到讲桌上,砸出“砰”地一声响,厉声问:“哪个傻逼干的?”
  大部分人都假装不关自己的事情,纷纷逃也似地回到座位。李言喻的同桌立马拉住他,小声说了事情的始末,并劝他先观望一下老师怎么说,不要冲动。
  他没再说话,快步走过去,一边整理地上的书和卷子,一边小心翼翼地看她。
  李言喻注意到了他的眼神,有点微妙,有点闪躲,她认为,他多多少少是信了他们的话,也认为是她偷的。那种感觉不啻于在西伯利亚的荒原里生了大病又被毒打了一顿。
  她替周意难过,也替自己难过。
  他们加倍地摧毁了她,在她喜欢的人面前。
  下午的课都是数学,她把试卷上的脚印用纸巾蘸水擦掉了,但感觉脸上的脚印却怎么也擦不掉。
  这种事情其实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如果告诉老师,那就是打小报告,那么那群人会加倍针对她、孤立她;
  可如果什么也不做,那就等于告诉别人,她是偷了东西心虚,所以不敢反击。
  一下午的时间她都枯坐在座位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不要报警?
  毕竟财务损失二千以上就能达到立案标准,如果报了警,会不会对她的处境有所改善?
  没想到,第二节 晚自习的时候,武老师带着两个警察来了教室,叫走了薛琪。过了约摸半小时,又先后叫走了汪有和李言喻。
  李言喻把事情如实说了一遍,警察说如果真的拿了,现在还回去就从宽处理,只是学校记过,不拘留。但由他们查出来的话,后果肯定很严重。
  不过同时也宽慰她,只要没有偷就不要害怕,他们一定会查出真相。
  做完笔录,那时候早就过了晚饭时间,天黑透了,她才发现自己很饿,还没吃晚饭,于是逆着人潮往食堂走。
  天黑路黑,那条路漫长又曲折,伸手不见五指,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她怕得要死,怕这件事真的落到她头上,怕学校让请家长,如果请家长,她妈指不定怎么收拾她。赔钱道歉、转学退学,她怕一切不属于她的后果落到了她头上……
  甚至没人可以倾诉,没人站在她这一边,没想到会这么孤立无援。她一路疾步往前,根本不敢迟疑停留。
  “李言喻。”
  身后有人隔着空旷的操场大声喊她。
  李言喻回过头,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匆匆忙忙跑过来,他胸膛微微起伏着,一边喘一边说:“真是的,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是周意。
  “怕去晚了没有饭了。”她说着就回身继续往前走。
  其实她最不想面对的就是他。别说其他的,他只要对她露出一个稍微怀疑的眼神,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她击溃。
  害怕他也站在那一边,所以她尽量逃避不去看,假装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我也刚做完笔录,还没吃饭,跟你一起。”周意阔步赶上。
  “你为什么会做笔录?”李言喻停下来看他。
  周意走到她身边,说:“我报的警。”
  食堂离教学楼很远,一路上只有零星的几盏路灯亮着,几只飞蛾绕灯而上,很寂静。
  李言喻没说话,加快了脚步。
  她没办法问,这要怎么问?是问他想帮薛琪找回手机,还是要帮自己洗涮冤屈?毕竟他俩关系也不错。
  她身心俱疲,不想再去揣测他的想法和行为,不想再殚精竭虑自寻烦恼。
  两个人到了食堂,各自要了一份饭,就这么相对无言地吃完了。她一眼都没看过他,只觉疲惫迷惘,不知道人生会去向何处。
  吃完饭往回走的时候,第三节 晚自习的下课铃打响了,潮水般的人群向宿舍涌去,李言喻只好掉头往寝室走。
  周意跟在身后,虽然一句话没说,但特别有存在感。
  “李言喻,”他忽然拽了拽她的袖子,停住,“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李言喻站在阶梯上回过头,隔着三三两两的人群看向他,露出个疑惑的表情。
  “你就是不相信我会相信你吗?”他像是故意在绕口令,眼睛在黑夜里却像淬火的琉璃一样亮。
  李言喻感觉心里那道闸口一下就开了,或许是人到了晚上就会异常情绪化,她鼓起勇气问:“万一就是我呢?”
  是啊,毕竟她是真的想拿回收站那件毛衣,任谁听了黎帅的话都会心生动摇吧。
  “我知道不是。”
  周意特别笃定,“如果我认为是你,绝对不会报警。”
  “那万一就是呢?”李言喻再次向他确认。
  周意一点也没迟疑,沉声说:“我相信你,没有这种万一。”
  一整天的委屈和心碎立马随着那道闸口倾泻而出,她低下头,任由人潮撞着她的肩膀,擦过她的衣服,落下泪来。
  李言喻不是个爱哭的人,感觉哭很软弱,也很丢脸,除非忍不住。但她此刻就是绷不住,被冤枉的时候她没哭,被安慰的时候竟然收不住。
  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只有在被理解、被信任的时候,才有资格脆弱。
  如果一无所有就总是很坚强。
  “……对不起。”周意手足无措地走近,但又不敢走得太近。
  李言喻别过脸,抬手擦眼泪,瓮声瓮气问:“什么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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