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字一顿地咬着牙,用几乎从未有过的语气面对黎粲。
可是黎粲到底是她亲生的,倔强的性子,跟她遗传了十成十。
“我要见他!”
她也一字一顿地说。
孙微深吸了一口气。
“黎粲,你以为,经过这一回的事情,那个姓邵的男生,还真的会愿意搭理你吗?”
知道跟她来硬的不行,她只能来软的。
“如果真的照你所说,他是个有责任心有担当且有自尊心的人,那他今天过后,就不会愿意再搭理你。”
“因为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私生子,你也认定了他是私生子,你一开始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态去看他的,只有你自己知道。”
“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你妈,我对你的了解,从来不会比别人少,我猜,你一定没少羞辱过他吧……”
“妈!”
虽然孙微女士在黎粲从小到大的生活中扮演的母亲角色到底称不称职,没有人能说的清,但是她今天的这几句话,是真的一句都没有说错。
她了解黎粲,就如同了解她自己一样。
她不顾黎粲的阻挠,继续说:“甚至,你一开始又是怎么看待他妈妈的,黎粲,如果被他知道……”
“妈!我就想见他一面,你非要逼我吗!”
“我只是在告诉你,果断地结束一场没有结果的恋爱,比一而再再而三地拖着要好。他要是真的想见你,他是个男人,是他应该想办法,而不是你。”
——他如果真的想见你,那么,是他应该想办法,而不是你。
这整整一个晚上,孙微女士的话,黎粲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但是唯独这一句,她听进去了。
世界再次安静下来。
黎粲落寞地看着房间门再次被锁上,小客厅的沙发上,孙微女士刚刚亲手送上来的饭菜,还被摆在那里。
她说,今晚的果汁是她亲手鲜榨的。
黎粲刻意地控制住自己不要哭,越过一片狼藉走向沙发上的手机,打开时间看了眼。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可是邵轻宴还是没有给她回电话。
她今天给他拨出去的电话,合起来已经不下几十通了。
外面的雨还在下,黎粲对着手机,从来没有一刻,这么迟疑过。
如果邵轻宴不给她打电话……
如果邵轻宴不再给她打电话…………
她脑海中浮现过千万种可能,眼神麻木地盯着手机,一直到将近十二点。
过了十二点,午夜的钟声会敲响,公主应该过她自己该过的生活。
住在城堡里,远离平民。
黎粲死死地盯着手机,盯着时间一分一秒在流逝。
终于,好像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祈求,在十二点还差三jsg分的时候,她接到了她梦寐以求的电话。
“喂,邵轻宴!”
她几乎是立刻捧起了手机。
“嗯,黎粲。”
电话那头的人好像听起来很疲惫,声音也远没有她的激动。
不知道他是不是坐在桌前,黎粲想,他那边也能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在敲打着窗户。
“邵轻宴,我妈妈回来告诉我了,她说了,是她们误会你们了……”
黎粲的声音带着哭腔,一个小时前还能控制住的泪水,在听到他声音的刹那,直接决堤,一点一点掉落在她自己的手心。
“嗯。”
然而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好像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黎粲的心情莫名其妙揪了起来。
“邵轻宴,你晚上去哪里了?为什么这么晚才给我打电话?”
“刚从医院回来,我妈妈晚上心脏病有点犯了,我陪她去看了医生。”
他妈妈晚上心脏病犯了。
黎粲心脏也跟着骤停了一下。
是因为她们吗?是因为她妈妈和陈阿姨吗?
“那她没事吧?你现在还在医院吗?”她紧张地问。
“已经回家了,没什么大事。”
“哦。”
突然悬挂起来的心总算可以放下。
黎粲捧着手机,听着电话那头又逐渐安静的呼吸声,一时竟也不知道该再和他说点什么。
明明昨天,他们还可以什么都不说,就这样挂着电话,互相自在地做自己的事的。
可是好像突然就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黎粲,我的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等了没多久之后,黎粲终于听到邵轻宴问她。
她的眼睫轻颤了下,知道这件事情他迟早会知道。
“很早,在第一次和你吃完饭的那天晚上。”
“这么早啊。”
邵轻宴的声音终于带了点不同的情绪,却是苦笑。
黎粲今天在楼梯上遇到孙微的反应,太不寻常了,他当时就已经猜到,她或许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
只是他没想过,这么早。
“所以,那时候才要那样地羞辱我,是吗?”
“把我的自尊往泥里踩。”
黎粲不禁回想起自己当初和邵轻宴的第一次私下里见面。
在衡山路光秃秃的梧桐树枝底下。
她叫住了他,让他载着她去兜风,末了说要给他钱。
是啊,那个时候,就是因为知道他是私生子,所以见了面,既想赢过他,又想狠狠地羞辱他,把他打压到抬不起头来。
而他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情,还以为她当时只是单纯地性格恶劣,只是单纯地讨厌他。
“邵轻宴,对不起……”
黎粲什么时候跟人这样道过歉。
可是对着电话那边反问过后无尽的沉默,她知道,她再不道歉,她和邵轻宴之间,就再也没有以后可言了。
“邵轻宴……”
“可是黎粲,我也该,有点自尊吧……”
她听到了邵轻宴话里轻微的颤音,好像带着哭泣,又好像只是他窗外的雨声。
黎粲刹那间又陷入沉寂。
电话那头,邵轻宴好似呢喃,又低声问了一遍:“黎粲,我也该有点自尊吧……”
从来都可以接受她无止境的恶作剧的人,现在在她的面前,一遍又一遍地问她:“黎粲,我也该有点自尊吧……”
黎粲心绪突然是前所未有的慌张,就连被孙微女士发现她和邵轻宴牵手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慌张。
“不是,邵轻宴,当时是我,是我误会你了,我后面,我后面,再也没有想过要羞辱你,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黎粲,我们暂时,不要再见面了吧。”
黎粲捧着手机的手彻底顿住。
“邵轻宴,你说什么?”
“我们暂时不要再见面了吧。”
邵轻宴又重复了一遍。
“正好你妈妈现在也不会同意我们交往,黎粲,我们都先冷静冷静,等你去了英国,等我也去了北城,等到我们以后……”
“邵轻宴,你今天要是敢跟我说分手,我们就再也没有以后了,我不会再见你,我也不会再理你,不管你以后怎么求我,我都不会再搭理你!”
黎粲控制不住自己,冲着手机那头咆哮道。
“嗯……我知道。”
可是相比起她情绪剧烈地像是过山车,电话那头的人始终平静。
“我知道,但是黎粲,我还是想先朝前走……”
“我们都先朝前走,好吗?”
没有回声。
黎粲直接挂断了电话,不想再听他说一个字。
这晚云城的雨下的很大。
漫天的雨水好像是把江里的河水全部都抽到了天上,然后倾盆而下。
黎粲靠坐在落地窗前,觉得自己现在就算是光着脚冲进到雨里,都比不上刚才挂断电话那一刻的狼狈。
人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买单。
孙微女士说的没有错。
和自己妈妈相依为命长大的人,不会容忍被别人那样的羞辱。
十八岁的黎粲,在这年盛夏到来之际,为她曾在冬天伤害过的无辜的人,付出了代价。
暴雨之后的黎明,总是格外清新。
孙微女士推开三楼房间大门的时候,看到的是在沙发上蜷缩了一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的女儿。
她睡的很安静,哭了一晚的眼睛没有经过处理,现在已经红肿到不像话。
她站在沙发前,好像想要叫醒她。
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她扭头走出了房间,终于喊人取消了早晨的机票,改成了下午的私人飞机。
第三十六章
2023年12月31日/
衡山路最后一片梧桐叶掉落的时候, 黎粲终于又从香港飞回到云城,回来准备跨年。
大衣口袋里抖动的手机讯息自她下飞机那一刻起就没有停止过,她放松地靠坐在劳斯莱斯的舒适座椅上, 扯下宽大的围巾,才总算有功夫浏览起自己一趟旅程下来错过的东西。
“快快快,粲粲回来了没有,我们正在这边布置场地,晚上准备订八点的餐,你八点能准时赶到吗?”
“陶景然, 陶景然都到了,黎粲你怎么还没到?”
“粲粲飞机什么时候落地呀?不会还在飞吧?这都多久了?”
……
不外乎是一群好朋友在群里叽叽喳喳催着她去跨年的消息。
黎粲一目十行地扫完, 随手拍了一张机场外的照片,发送到了群里。
“芜湖!落地了?”
“快啊快啊,就差你一个了, 赶紧赶紧!”
“八点啊八点!迟到的人罚帮我写ddl!”
……
群里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又热闹起来。
黎粲可有可无地瞧着, 没过多久就选择关掉手机, 将目光转向车窗外的风景。
从机场出来的这条路,二十三岁的黎粲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从她有记忆开始,每年的假期,她不是被保姆带着去往香港, 就是跟着孙微女士和黎兆云先生满世界地飞,后来大了一点, 开始变成黎谈带着她飞,再大一点, 就是她自己或者跟朋友们一起。
她看着机场外一路倒退的风景,又没过多久就觉得没有新意。
从机场回她去年刚置办好的新家需要一个多小时, 她很快就躺倒在了新车宽敞的座椅里,闭目继续飞机上没有睡完的觉。
下午回到家,已经是五点多。
她没有功夫收拾东西,随便洗把脸化了个妆,换了身上个月刚送到家里的冬季成衣就出发去往了今晚的目的地——何明朗的家。
今晚大家约好了一起在他家跨年,二百七十度的滨江江景房,不用出门就可以直接俯瞰到整个外滩。
据说今晚的云城外滩有无人机表演,零点更是有烟花秀。
黎粲到的时候,一群人显然已经玩嗨了。
“粲粲!”
林嘉佳吹着玩具喇叭凑到她的身边。
“赶紧来赶紧来!最后一块披萨,要不是我给你留着,全被他们给抢光了!”
岑岭:“天地良心,我也就吃了一块,全是陶景然吃的好吧!”
陶景然:“我也就吃了两块啊!也没多吃嘛!”
岑岭:“这披萨总共就六块,我们五个人一人一块,总共也就多出来一块!”
陶景然瞬间哑口无言。
“那什么,何明朗呢,粲粲都已经到了,晚上送餐的可以来了吗?”他试图转移众人的火线攻击。
何明朗带着新换的金丝眼镜从洗手间里走出来,边走路边看着手机:“差不多了,就是说今晚外滩这段路有点堵,可能需要晚一点。”
“害,毕竟跨年,堵也正常。”
岑岭靠坐在沙发上,晃起自己刚连接好的游戏手柄:“怎么样,有没有人要跟我先干一局?”
“我刚吃完,休息休息。”陶景然举起双手双脚,“喊何博士吧,何博士新的一年能不能毕业啊?不会还要继续念吧?”
“可能还真不能。”
何明朗笑着在他jsg们俩身边坐下,接过岑岭递来的游戏手柄。
“带我的那几个老师还想要我继续念下去,说是都读到这儿了,也不差博士这几年。”
“真要当博士啊?”
五个人的小分队里,何明朗现在已经是属于最高学历拥有者——哥伦比亚大学的建筑学在读硕士。
虽然还只是硕士,还没毕业,但是大家都已经开始习惯地调侃他为何博士。
“嗯,再读几年看看吧,反正我爸妈现在也不急着要我帮他们干活。”
“靠,这话说出来可太伤人了啊!”
陶景然身为家里的长子,早在一年前毕业的时候,就被他爸安排进了家里的公司,从底层干起,现在还只是个隐姓埋名的小员工。
林嘉佳趴在黎粲肩膀上,听到大家都开始讨论起这个,不禁也问起她:“你工作室弄的怎么样了?新的一年能开张吗?”
“定好了,明年三月份正式开张,到时候有广告策划需要找我啊。”
黎粲吃完披萨,拿湿纸巾擦了擦手,然后在林嘉佳的肩膀上拍了两下。
林嘉佳目前是个自由摄影师,每天需要干的活就是一觉睡到自然醒,然后从自己各式各样的相机里挑选一个今天最喜欢的,背着出门,找人约拍或者是自己去拍各种各样感兴趣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