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胧胧的记忆向她席卷而来,叫她一下子,仿佛又置身回那个潮湿的雨天。
“我那回不是给你拍了一张照片嘛,后面走过去一个帅哥的。”林嘉佳说,“元旦这几天,他们实验18届的同学好像聚会过了,我朋友圈里有人晒了照片,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嘛?他们晒的其中一张老照片里,有邵轻宴,他当时穿的衣服,和我当时给你拍的那张,一模一样诶!”
林嘉佳原本是不认识什么实验的同学的,除了陶景然。
但是奈何她现在做的是摄影,找她拍照片的,难免就不会有从前在实验念过书的人。
林嘉佳从手机里翻找出自己当时给黎粲拍的那张照片。
阴翳的下雨天,教学楼底下的光线实在谈不上多好。
黎粲正对着镜头,脸颊白皙又干净,因为没有化妆,眼神和脸色都还带着一点现在没有的稚嫩。
从她身后走过去的人,一身黑色,其实连脸颊都看不太清楚,只能从身高和体型依稀判断出来,是个帅哥苗子。
而后,林嘉佳又找出她说的那条朋友圈。
“看,一模一样的衣服,一模一样的书包,是他吧?”
“这样看下来,粲粲,你们俩还算挺有缘分的,我这么早就给你们拍过合照了呢!”
林嘉佳小嘴叽叽喳喳,并不清楚她和邵轻宴之间的恩怨纠葛。
黎粲看着她递到自己面前的照片,突然有一瞬间,又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了。
原来,他们早就遇见过啊。
在元旦那个潮湿阴冷的日子里。
她看着手机上昏暗的画面,擦肩而过的剪影,其实真的很难分辨出是谁。
但是知道是邵轻宴之后。
好像的确,一切都能重叠上了。
她慢慢地把手机递还给林嘉佳,问她:“能把这几张照片都发给我吗?”
“可以啊。”林嘉佳依旧小鹿般欣喜,“正好你们俩现在也是邻居了,你还可以跟他聊聊,那时候对我们有没有印象呢。”
应该是不会有的。
黎粲闻言,想。
他那样的人,除非有人愿意一步一步主动走到他的面前,不然,他哪里有功夫多看人一眼。
不管是几年前,还是几年后,他都是一样的。
她把照片收好,暂时没有给邵轻宴看的打算。
—
邵轻宴下午两点的时候,终于从公司回到悦城湾。
黎粲给了他她家里的电梯密码,他直接扛着两台笔记本,自己家也没有回,上了三十三楼。
进门的时候,黎粲刚好午觉睡醒。
脚受伤了不方便走路,黎粲现在不管做什么,都喜欢赖在沙发上。
午觉也是。
反正家里开足了暖气,光脚踩在地上也不会感觉到冷,她就只用叫蓉姨给自己拿一条毛毯,就能倒头就睡。
等她坐在沙发上彻底清醒过后,邵轻宴已经在一边的饭桌上摆好电脑,又开始准备办公了。
“你要是实在很忙,真的没必要过来的。”
虽然人已经清醒了,但黎粲懒洋洋地搭在沙发上,还是感觉浑身都没骨头一样。
邵轻宴专注地看着电脑:“没事,我既然答应了你哥,就会说到做到。”
“哦……”
原来只是因为答应了她哥,所以才天天过来的。
黎粲搭靠在沙发上,没再看他,找到遥控器摁下播放键,又继续看自己之前没看完的那部电影。
香港的警匪探案片,看多了之后,好像都是一个路子。
黎粲现在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到男女主角和各种配角用带着港腔的普通话聊天胡侃的样子。
因为外公家在香港的缘故,黎粲从小也会说几句粤语,虽说不上精通,但至少能沟通无障碍。
看完电影,差不多正好是蓉姨要来给她擦药膏的时候。
邵轻宴过来帮忙。
蓉姨给她的脚上完药之后,就问道:“刚刚做好了点心,要不要吃个下午茶?”
或许是还沉浸在香港电影的氛围里,黎粲下意识说了一句:“咩啊~”
语气有点港腔自带的嗲音,跟她以往的风格大相迳庭。
蓉姨顿了一秒。
邵轻宴也顿了一秒。
黎粲旋即反应过来,说:“不了,我现在不饿,给jsg我倒一杯柠檬水就好。”
“好。”蓉姨显然是被她之前那句话给逗笑了,说话的时候不禁咧开嘴角,起身很快就去忙活。
邵轻宴帮忙收拾药膏和剩下的东西。
黎粲看见,他蹲在自己面前,嘴角好像微微也有一丝弧度。
他也在笑话她。
她冷眼看着他的侧脸,不禁想起林嘉佳之前跟自己说过的照片的事情。
满脑子终于从香港警匪片里挣脱出来,若无其事地问道:“听说你们高中办同学聚会了?”
“嗯。”
邵轻宴好像并不意外她会知道,只是浅浅应了一声,没什么多余的话。
“你没去?”黎粲猜测道。
“是。”他说,“刚好和哥大的聚会是同一天,没法去。”
毕竟都是成年人了,哥伦比亚大学的聚会和高中同学的聚会,孰轻孰重,大家都清楚的很。
黎粲点点头,又“哦”了一声。
“不过,我看到你高中时候的照片了。”
沉默了一会儿,黎粲又说。
“你同学发的,黑色卫衣,还不错。”
邵轻宴终于抬头,又看了她一眼。
没有什么波澜的眼神,是在问她,是什么样的照片。
黎粲没有把林嘉佳拍的那张照片给他看,而是只给他看了他同学朋友圈发的那张。
人群中正对着镜头的十八岁的邵轻宴……哦不对,是二十岁。
他当时,已经二十岁了。
二十岁的邵轻宴,不论是身高还是颜值,在同学之中都相当瞩目,就算是只有一个边角的位置,还是叫人忍不住要把目光放到他的身上。
照片一看就是冬天拍的,每个人身上穿的都很厚,羽绒服、卫衣、毛衣、围巾……所有冬天该有的元素,一个不落。
邵轻宴看着照片,想起来,那是元旦放假的时候,他刚从北城回来,就被顾川风喊去聚餐,然后大家一起拍了张合照。
记忆里,那天下着雨,聚餐前,他还回了一趟学校。
在高三的教学楼底下,他碰见了两个平时没有见过的女生。
其中一个很活泼,叽叽喳喳,手里举着一台相机,仿佛对一切都充满热情。
就算是抱怨下雨天光线不好,她也没有很丧的一面。
而另一个……
邵轻宴的目光,突然无比清晰地落在黎粲的身上。
另一个很安静,不是学校里平时女生都会有的那种恬雅和文静,而是很淡漠的静,仿佛对一切都不感兴趣。
她一身纯白,侧对着他,站在屋檐底下。
阴翳的光线里,其实很难看清人的长相。
但他就是一眼记住了她的样子。
散落下来的长发也好,白到发光的脸颊也好。
他跟她擦肩而过。
然后,知道有相机对准了自己。
第四十六章 (加更)
“你对这张照片有印象吗?”
黎粲指着那张同学聚会的照片问他。
“有。”
邵轻宴垂下目光, 又继续收拾起茶几上的东西。
药箱被他握在手里,他起身,把它放回了它该去的地方。
黎粲目光跟随着他的背影走, 听见他说:“当时元旦聚餐的时候拍的。”
“那巧了,我那年元旦的时候也去过一次你们学校呢。”
她状似随意地说。
“嗯。”
邵轻宴也不轻不重地回应了一下。
好像他们谁都不知道。
那一天,他们曾经拥有过一张合照。
蓉姨捧着两杯刚刚倒好的柠檬水,给他们送过来。
“谢谢蓉姨。”
邵轻宴把它们都接了过来,迈着长腿端了其中一杯给黎粲。
蓉姨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两个人,说:“不客气, 你能来帮我照顾粲粲,我该谢谢你才是。”
她把黎粲放在沙发上的毯子收好, 很快又很有分寸地去忙自己的事情。
邵轻宴也重新坐回到饭桌前,继续他没上完的班。
黎粲一个人闲的发慌,左右看看, 选择捞起茶几上的平板,玩些小游戏。
黎粲平时喜欢玩国际象棋, 所以平板上常会有一个国际象棋的app, 偶尔她还玩玩围棋,围棋的软件她也有。
至于剩下的那个跟她平板主页面格格不入的五彩斑斓的标志……嗯,是跳棋。
黎粲今天不想玩跳棋和围棋,直接打开了国际象棋的app, 和对面的ai开了一局。
她选的困难模式。
然后没过多久就输了。
她面无表情地把页面退出,继续又开了一局。
又输了。
这样反反覆覆, 一共三四回。
最长的一局坚持了四十分钟,最后仍旧是输了。
没办法集中心思, 跟人玩棋就相当于自寻死路,尤其对面还是算法十分精准的机器人。
黎粲把平板扔了, 仰躺在沙发上,对着空空如也的天花板发起了呆。
悦城湾是她一个人住的家,这里所有的东西,也全部都是她自己一手操办的,包括她现在头顶的吊灯。
这个吊灯是她亲自选的,来自意大利的牌子。
每一颗水晶都是她想要的样子,纂刻完美又充满梦幻,完全是公主该有的东西。
她就这么躺了有两三分钟,欣赏着自己精心挑选的吊灯,而后突然腾的一下坐了起来,喊起了邵轻宴的名字。
她复又打开平板,举着上面的游戏朝他左右摇摆。
“帮我玩局棋。”她说。
这是黎粲以前经常会做的事情。
每到有什么过不去的关卡,她就喜欢喊邵轻宴帮自己。
所以在认识她以前,邵轻宴的手机里很少会有一些游戏相关的app,在认识她之后,他就经常会有一些小游戏需要下载。
还好黎粲不玩什么大型的游戏,每次都是一些几十几百mb的单机小游戏,他的手机内存也够用。
他走到黎粲身边坐下,接过她给的平板。
黎粲喜欢玩国际象棋,他知道。
在认识黎粲之前,他其实也没怎么接触过这种东西,只是会一些基本的玩法,在和黎粲熟起来之后,他才被迫不得不开始精通。
黎粲不喜欢和真人玩,只喜欢和机器人玩。
hard模式的第六十六关,她一直过不去。
她抱着靠枕,看着邵轻宴苍白的指尖轻动,开始进入游戏。
这画面其实很熟悉。
以前他们约会的时候,没什么事情做,也常常是黎粲看着邵轻宴给自己玩游戏。
一般等到他玩通关之后,她都会眉开眼笑地看着他,然后挽上他的胳膊,算是给他奖励。
当时已经二十岁的邵轻宴,胳膊已经完全是成年人的力量,她每每搭上去,都能感觉到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紧实。
后来,等到六月份的毕业典礼之后,这种奖励就变了。
变成了亲吻。
只是很简单地在他的脸颊上碰一下,邵轻宴就会耳尖泛红。
黎粲也是那个时候才彻底知道,再厉害的学霸,谈起恋爱来的时候,也免不了会像个毛头小子,有心跳加速的瞬间。
一场国际象棋,认真起来需要走很久。
黎粲就这么靠着沙发,近距离地看着邵轻宴。
他每一步走动,她的目光都跟随着他的指尖,妄图自己也能跟上他的思路,然后揣摩出他的战术。
下到棋局过半的时候,她终于看出了一点邵轻宴的想法,然后不自觉地揪紧了他的衣袖,希望他真的能帮自己过去这困扰了自己许久的关卡。
这种举动其实太过亲密了。
但是两个人谁都没有发现,也谁都没有说话。
黎粲一直看着邵轻宴在下棋。
一直到五十多分钟,他终于闯过了这关,帮她拿到了通往下一局游戏的入场券。
黎粲脸上终于露出笑意。
是那种不加一点讽刺,不加一点含蓄,并且不加一点冰块的,很灿烂的笑意。
她看向邵轻宴,邵轻宴也转头回来看她。
太近了。
黎粲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和他挨得实在是太近了。
就这个姿势,就这个距离,她能完整地看到邵轻宴脸颊上的绒毛、高挺的鼻梁,还有微微下放的长睫毛……
她看着他,渐渐慢慢的,就把自己的呼吸放低了很多。
她的手在伸向他。
然后,摘下了他的眼镜。
“眼镜不错诶,哪里买的?”
黎粲藉着把玩眼镜的姿势,终于和他离得远了一点。
银制细框的料子,拿在手里没什么太大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