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黎粲从没有把保送清华看做多么厉害的事情。
毕竟这是他们努力的终点,却从来不是她的目标。
但是经过昨晚,她和邵轻宴下过一盘跳棋之后,她发现,有些人能够被保送,的确值得敬佩。
邵轻宴很聪明,比她见过的绝大部分人都聪明。
他走的每一步棋,虽然都在人的意料之内,但他就是能靠着出其不料的几颗子,快她一大截地抵达对面的终点。
黎粲很少会佩服人。
但她不得不佩服邵轻宴。
佩服之余,还有一点不甘。
因为她看出来了,他因为场上还有个小孩儿陶明诚的缘故,所以在走一些棋子的时候,故意选择了并不好走的那条路。
如果不是陶明诚,他兴许会更快、更残忍地结束这场和她的棋局。
她站在棋盘边,看着自己昨晚绞尽脑汁才复盘出来的成果,刺眼的光晕从边上的落地窗里照进来,穿透五彩斑斓的玻璃。
心头突然莫名其妙涌上一股烦躁。
黎粲实在没忍住,抬脚踢了踢眼前的矮脚茶几。
棋盘上的玻璃珠子跳动了几下,有几颗在震动当中,没忍住移了位。
她冷冷地看着那几颗珠子,在下一秒,转身扬长而去。
—
黎粲今天心情不是很好。
有不少人看出来了。
但也有不少人没看出来。
毕竟这位大小姐从来都是这样的一张冷脸,平等地看不起所有人,平等地跟所有人都爱搭不理。
今天是学校里舞蹈社团的聚会,因为社团里有不少g12的人都已经拿到了去往英国的offer,所以聚会上,可以听见很多此起彼伏的祝贺。
“恭喜啊,你和林嘉佳要一起去英国了?”
艾米莉端着酒杯,到她的面前。
黎粲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艾米莉觉得自己被鄙视了。
但是这件事情是发生在黎粲身上,她好像又尚可以接受。
她没趣地撇撇嘴,选择继续待在黎粲身边。
“听说林嘉佳最近和实验那个保送清华的帅哥走的很近,是不是真的?”
黎粲没忍住冷嗤了一声。
她就知道,这个人怎么会无缘无故非要过来跟她搭话,原来还是想要打听林嘉佳的消息。
上回他们给林嘉佳办了个生日惊喜派对,拍了很多张照片,当晚回去之后,林嘉佳就整理出很多长图,发了个九宫格的朋友圈。其中夹杂着的,就有那天中午他们在私房菜的包间里拍的,邵轻宴也在的那张。
黎粲估计,艾米莉是从那些照片当中捕的风捉的影,然后来她面前找存在感的。
“关你什么事?”
她看也没看这个人,实在懒得和她说话。
“都是同学,我还不能问问吗?”
艾米莉噎了一下,显然是真的有些被黎粲气到了。
“黎粲,我知道我和林嘉佳关系不好,所以你也总是帮着她来气我,但我今天在这里,还是要跟你们说实话。如果林嘉佳是为了要故意跟我作对,故意要跟我攀比,所以才去找的那个学霸帅哥交往,我可以说,这简直大可不必!”
“……”
黎粲皱了皱眉头,不知道她怎么有脸说得出这种话。
但是艾米莉下一秒就继续跟她说:“你们怕是还不知道那个学霸帅哥的家境吧?我告诉你,他们家穷,很穷很穷,这是整个实验都无人不知的事实。他从上高中开始就自己在外面做兼职,在学校里拼了命地拿奖学金。他家里没有爸爸,只有一个生了病的妈妈,他如果自己不干那些活,不去争,不去抢那些东西,那他恐怕连每个学期的学费都会交不起……”
“现在也是一样,他就算已经保送了清华,就算清华给他免了学费,他还是要每天都去别人家里给人家补课上班,才能给自己攒到去北城的路费和生活费……”
“黎粲,你跟林嘉佳是朋友,林嘉佳的性格,你是再清楚不过的,她随便没心没肺在街边买个包包,那个学霸估计都得不吃不喝攒几个月的钱才行,你觉得他们这样,真的合适吗?”
不合适。
林嘉佳和邵轻宴不合适。
这件事情,黎粲从一开始就知道。
只是她不知道,艾米莉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趾高气昂地跟她指责这件事情。
是,因为昨晚在陶家的那件事情,黎粲是很看不惯邵轻宴,但是相比起艾米莉这样子站在自己面前,高高在上长篇大论,她突然觉得,姓邵的好像也可以顺眼起来。
她双手抱胸,气定神闲地看着对方。
“所以呢?”
“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要说明什么?”
“就算他们不合适,那又关你什么事?”
“你如果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不如自己再好好想想办法,怎么样才能找到一个保送清华并且还jsg能让清华给他免学费的男朋友吧。”
“我……”
艾米莉再度被她噎到面容扭曲。
“不是,黎粲,我好心好意来劝你们,你别太不识好歹了!”
“好歹?你知道什么叫好歹吗?”
黎粲从座椅上起身,本来今天就不是很有心情来参加这场聚会,现在被艾米莉这么一闹,终于彻底定下了离开的决心。
“我们之间的好歹,就是你以后最好少出现在我面前,并且,少嚼我朋友的舌根,不然,我也可以去找人调查调查你男朋友,并且把他的光荣家境全部宣之于众,叫大家都讨论讨论。”
她穿好大衣,顺便把包包给捞起,在临出门前,最后深深地看了眼艾米莉,眼里尽是看不上的鄙夷。
其他人虽然不明所以,但是看着这边的动静,也都纷纷围了上来。
黎粲没有给任何一个人面子,直接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个包间。
身后声音繁杂,黎粲的脚步却越走越快。
有人追出了包间的门,想要将她拦回去,却因为看见她那张冰冷到毫无温度的脸,靠近之后,吓到连话也不敢说。
黎粲一路坐电梯,从五楼到了一楼。
家里的司机没有接到她的通知,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在楼下等着她。
还是这条梧桐路。
黎粲一出门就被冷风吹了个满怀,看见熟悉的高大枯木。
她矗立在冷风当中,环顾四周,突然就冷静了下来,有些不知道该去哪里。
她站在原地,脸上还带着一丝刚才面对艾米莉时的勃然怒意。
黎粲觉得自己最近已经很少在别人面前露出这样赤裸裸的情绪了。
但是艾米莉做到了。
她也说不上来具体是因为什么,因为她诋毁了林嘉佳吗?因为她一直在暗讽邵轻宴是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吗?
她感觉都不是。
好像还是因为昨晚输的那盘棋。
黎粲不否认,自己天生就是一个好强的人。
关于邵轻宴家境的事情,她早已经不是第一次知道了,但是艾米莉的那些话,就像再一次把这些事情裹成了针刺,反反覆覆扎在她的心间。
她每多说一句,她的心里就像有个小人在不停地跳舞,说:“看啊,黎粲,就他那样的家境,下个跳棋都能把你碾压,你再看看你,从小到大就拥有那么多,你难道不觉得可笑吗?你难道不觉得羞耻吗?”
她双手再度抱胸,冷着脸,慢吞吞地走在早就没有树叶的梧桐树枝底下,在寒风再度袭来的时候,狠狠地吸了下有些受冻的鼻子。
今天云城的雪难得停了,却因为化雪的缘故,比前几天还要冷一点。
远处天光还亮,她缩了缩脖子,暂时还不想这么早回家。
满大街都是陌生的身影,她浑身冷清,混入其间,却也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突然,有一道骑着自行车的清瘦身影措不及防闯入到她的视线当中。
黎粲目光颤了颤,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那个名字:
“邵轻宴!”
第七章
后来,邵轻宴回想起,那天下午的梧桐大道,应该是黎粲第一次主动喊起他的名字。
在那之前,他对黎粲的印象其实并不深。
无非是一个长的好看,家里又有钱的小公主,总是噙着一双冷漠的眼神看着别人,高高在上,不染尘埃。
如果不出意外,他们除了那一顿饭,还有那一盘幼稚的跳棋,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再有交集。
但是她叫住了他。
他摁紧自行车的刹车,回头看她。
少女姣好的面庞暴露在冬天的冷风当中,鼻子被吹的通红,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定定地落在他的身上,好像越过了千万重山水在看他。
邵轻宴心里猛然被刺了一下,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怪异的情境。
当然,他也不知道,黎粲为什么突然会叫住自己。
他们有什么交情吗?
好像没有。
他停在路边的梧桐树底下,看着她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们之间,现在还不是刚刚好可以讲话的距离。
但是黎粲叫完他的名字之后,好像就没有了想要走上前来的打算。
她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邵轻宴干脆也坐在自行车垫上,单脚点地,回望着她,一动不动。
两个人谁都没有先说话,谁都不知道对方想要说什么。
好像在暗暗地较劲。
但其实邵轻宴也不知道,自己和这种生来就站在金字塔尖的小公主,有什么好较劲的。
“巧啊。”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就在他打算收回目光,继续沿着这条梧桐路骑行的时候,黎粲终于先忍受不住这样的风吹,上前来打破了两人之间诡异的沉寂。
原来她真的是在喊他。
“嗯,巧。”
邵轻宴只能留在原地,一板一眼地回她。
“……”
黎粲看了眼他的自行车,又主动先问:“你这是要去哪里?”
“家教。”
“哦。”
她抬头看了看前方。
“但这不是去陶景然家的方向。”
“我去别人家家教。”
“哦……”
黎粲有些没话说了。
林嘉佳说的不错,闷葫芦就是个闷葫芦,能够忍受住闷葫芦的,都是非一般的人才。
“我今天跟同学出来聚会。”
她双手搭在大衣的口袋里,继续自己找着话题。
邵轻宴只是看着她,没有再回她的话。
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回什么。
黎粲又说:
“但是我不想跟她们再待下去了……”
“我现在一个人在大街上,不知道该去哪里……”
“你要去家教,载我一程吧。”
邵轻宴眨了下眼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他蹙起向来冷硬的眉锋,又看了看黎粲。
黎粲却不是在开玩笑。
“就当我是在开盲盒,你随便载我一程,带我去兜风吧。”
她慢慢把目光移向这辆自行车的后座。
老旧的车子就是有老旧的好处,现在新的自行车,哪里还有可以载人的功能。
她眼神瞥去刚刚还有些生气的状态,极富自信地看着邵轻宴。
好像知道他一定会答应一样。
邵轻宴沉默了一下,的确没有拒绝。
或许是因为昨天才刚见过面,或许是因为她是陶景然的朋友。
陶家在他做家教的这三户人家里,给的钱是最多的。
黎粲裹紧自己的大衣,在他默认了之后,直接又上前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冰凉的后座上。
可几乎是一瞬间,她又从后座上弹了起来。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这铁做的后座,冬天可以这么冰凉刺骨?
她眼里噙了些怒意,生生地瞪着那块不会说话的座椅。
邵轻宴仍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在她被迫离开了座椅之后,也没有吱声。
他的沉默就仿佛在向黎粲说明:这个后座就是这样,坐不坐,完全看你自己。
黎粲硬着头皮,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子找罪受,最后,她还是扶着自行车的后座一角,缓缓坐了回去。
侧边坐的姿势,叫她想要在自行车上找到一个安全可靠的支撑点的时候,有点费劲。
黎粲也不是没有看过偶像剧的人,知道通常这个时候,抱紧前面那个人的腰身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挑的……
她仰起脑袋,看了看挡在自己身前,邵轻宴那块单薄的脊背,最终还是选择把手抓在了他的车座底下。
这个位置蛮好,什么也不会碰到。
黎粲满头的秀发开始在寒风中飞扬。
因为有邵轻宴的遮挡,她的脸颊好歹没有感受到太大的风吹,只是两边耳朵,被冻到差点就要失去了知觉。
自行车一路驰骋过衡山路仿佛看不到尽头的梧桐大道,沿着街角拐过弯,又继续向前行驶了两个街区。
兜风真的能叫人开心。
黎粲坐在邵轻宴的后座上,原本还带着很多复杂不明的心绪,但是在狂风不断呼啸过她的耳侧,她除了想要牢牢地抓紧车座一角,还有欣赏沿途一路的风景之外,她再也想不到别的事情。
空气中有雪后的清香。
在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的脸上已经开始露出了享受的表情。
邵轻宴骑车的技术还算是老道,一路都没有将她甩飞出去,偶尔快偶尔慢,全部都照着当下的交通环境来,黎粲很是能适应。
在过了大概十多分钟之后,自行车终于彻底停了下来。
黎粲看了看眼前的小区,知道这大概就是邵轻宴需要给人家补课的地方。
她自觉下了车,一米七一的个子,亭亭玉立在他眼前。
“谢了。”
她好像真的恢复的不错,原本在梧桐路上那股明晃晃的戾气,已经差不多要消失不见了。
邵轻宴看见她被风吹到杂乱的发丝,身后有不明不暗的光线照耀,隐隐也在闪动着光辉。
“嗯。”
他随便应了一声,就推着车想要进去小区。
黎粲却又拦在了他的面前。
她随手拨了拨自己的头发,从一直被自己斜挎在身后的包包里掏出了许久没动的手机。
手机被亮在邵轻宴眼前。
黎粲如同那天在陶景jsg然家里,还没有开始下那一盘棋时一样,对着他露出一个欣然愉悦的表情。
“多少钱,我扫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