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长渊被触碰的指尖带上酥麻,不知为何,那本就莫名其妙的烦闷从心底消散,像是被一只手一点点抚平。
他按住人伸过来的指尖,声音平稳了一瞬:“我说的话你有没有听进去。”
云挽月讨好:“当然当然,不仅听进去了,还都听到心里,每个字都会记得很清楚。”
裴长渊终于将手放开,他站起身,掀开屏风:“今日想吃什么?”
从前他是不理会这人要吃什么的,但在他给人煮肉粥的第三天这人突然开始绝食,说什么也不吃了,他硬着面色也没有用,僵了许久这人又哭了起来。
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吃肉粥,他无法,只好问人要吃什么,那天直直做了一桌子菜这人的眼泪才将将止住。
实在是麻烦,从未见过这样麻烦的人。
从那天开始问人想吃什么便成了习惯。
云挽月跳起来:“今天可以吃红烧肉末茄子,西红柿炒鸡蛋吗!”
裴长渊听着声音倏地回头,云挽月面上的笑顿了顿,在这人格外沉的视线中将鞋子穿好,裴长渊才转过身:“可以。”
云挽月跟着向前,很是乖巧地用妖力帮着处理食材:“长渊,真的不能怪我,我都闷了多少天了,真的人都要馊掉了。”
裴长渊拿锅的动作顿了顿:“可以带你下山。”
云挽月眼眸一亮:“真的假的?你不会把我扔哪里吗?”
第64章 前世(七)
裴长渊拿着铲锅的手顿了顿:“你余毒未清, 按照此前我们的约定,我不会将你扔下。”
只是不知为何,想到这人会离开这件事, 他竟然有些不高兴,他不应该很高兴吗?甩掉这么大的一个麻烦。
云挽月面上的笑也僵了僵, 这些天的生活好到让她险些忘记了, 她留在这里是因为她余毒未消, 裴长渊是神兽白泽, 按照他的规矩,这就是一场交易,照顾是交易, 做饭是交易,解毒是交易, 双修, 也是交易。
报酬还是她离开这里。
“这, 这样啊,那我们, 等会下山,还是明日下山呀?”声音弱了弱。
裴长渊垂着眼眸, 他神色如常:“今日有夜市, 明日有一整个白日, 都随你。”
云挽月提溜着眼眸:“那我可以都选吗!今夜去,明日也去!”
裴长渊将做好的菜端上前:“等你妖力恢复四成的时候才能都要。”
云挽月泄气:“那好吧, 夜市可遇不可求, 我选夜市吧。”
菜上了桌, 色香味俱全,云挽月又高兴起来, 她开开心心去拿碗筷:“长渊你真好,你做的菜最香最香!”
裴长渊嘴角下意识上扬,一旁的铜镜将他此刻的神色印刻在当下,他一个晃眼瞧见了自己的神情,手抚上了嘴角。
云挽月走过来:“怎么了?”
裴长渊将手放下:“没什么。”
只是有什么东西好像在他全然没有察觉的时候变了,他想要去探寻到底是什么不一样,却又一无所获。
——夜市——
云挽月很喜欢夜市,因为这里的光明不是来自太阳,而是来自一盏盏明灯,而明灯又是人们自发点亮,就像是大家一同给这个黑夜装点了不一样的色彩,在这样的烟火气里,她好像也跟他们一样了,同样是努力活着的人。
是一条长街,周围是吆喝的人群,而他们并肩站在街的这一头,一处相对安静的地方。
“夜市!我来了!”
云挽月脚步加快一下往前走了五十米,当即将走到一处铺子时云挽月才发现原本身边的人没有跟上来,她回过头才发现人还在原地。
于是她又风风火火走回来,一把拉住裴长渊的手:“你干什么呢?怎么不跟上来?”
裴长渊视线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停了一会又放在云挽月格外高兴的面容,一双桃花眼好像比所有的灯火都要明亮。
他心口一悸,忘记了回应。
云挽月抓着裴长渊的手倏地用力,带着裴长渊走进了夜市的喧闹之中,来到了方才她想要停留的铺子前,自顾自挑选着。
“长渊,是这个扇面好看,还是这个吊坠好看?”
身边的人还是没有回应,云挽月觉得奇怪,视线终于放在了裴长渊身上:“长渊?”
裴长渊一与人对上视线,从云挽月的眼眸里看见了万家灯火,看见了许多商铺,还看见了——他自己。
裴长渊的心跳一点点加快,最终失序,他将原本要说的那一句:这里太吵了咽了下去,换成了:“好看。”
云挽月疑惑:“好看?我问你哪个好看。”
裴长渊才将视线放在云挽月手里的物件上:“扇面。”
其实他想说的是,你好看,万家灯火,都不如你鲜活。夜市,好像也没有那么吵了。
云挽月将两样东西比对了又比对,最终选不出更好的那一个,所以她决定:“我都要!”
她习惯性从身上找银子,找了又找才发现自己的银子放在了山脚下,出来前竟忘记去取了。她瞬间陷入了尴尬。
裴长渊递过去一枚碎银,云挽月很是不好意思:“抱歉啊,我忘记了,回去就还你。”
铺子老板笑呵呵接过银子:“诶呦,小娘子,在家里你得管财政大权,你看,不小心忘记了钱袋,你家夫君付个钱还要还,多憋屈啊。”
云挽月面上霎时间红了一半:“不是,老板,您看错了,我们不是夫妻,我们就是——”
老板看着两人牵着的手立刻意会,她促狭:“明白了,还没成亲呢吧?我懂我懂,你们小年轻害羞些是正常的。”
云挽月顺着老板的目光落在两人始终交叠的手上,她立马放开,这下另一半也跟着全部红了。
她语无伦次:“老板,不是你想的那样,就是,就是就是……”她完全解释不清,只好看向裴长渊。
裴长渊面色如常,他接过老板包好的扇面与吊坠:“多谢老板。”随后推着云挽月往前。
老板笑开:“小伙子,我要是你,这钱就不让人还了。”
裴长渊应声:“不必还。”
云挽月心跳很快,她目光躲闪着:“你为什么不解释?还应别人的话,很容易就让人误会了。”
裴长渊声音淡淡:“世人皆是如此,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她误会与否对我们有影响吗?而且钱本也不必还,你的开销算在恢复期内,我理应承担。”
说罢他将钱袋放在云挽月手上:“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你付钱吧。”
云挽月呼吸一滞:“你直接把钱给我,才更加让人误会吧?到时候大家都会以为我们是一对的。”
裴长渊点点头:“如此,便不用多费口舌。”
云挽月:……好家伙,不得不说,也是一种办法。
云挽月看着他一副坦然的模样,垂下头,依旧接过了钱袋,如果她不会多想的话,这办法就更好了。
一个小姑娘举着一篮子面具来到两人跟前打断了云挽月的思绪:“今日上元,哥哥给姐姐买个面具吧。”
裴长渊看向云挽月,云挽月看着手里的钱袋瞬间秒懂:“我来,我来。”
她利落买下两个面具,小姑娘笑开,微微俯身:“祝哥哥姐姐甜甜蜜蜜,和和美美!”说罢也不等两人反应,开开心心走向下一对。
云挽月这才反应过来,上元节,开夜市,赏花灯,猜灯谜,吃元宵,更是少年男女互诉衷肠,一同夜游的节日。
手里的面具霎时间变得烫手起来,裴长渊接过面具,是狐狸面具,一副遮住上半张脸,一副遮住下半张脸,两个正是一对。
裴长渊不知为何,将露出眉眼的一副递过来:“你戴这副吧。”
说着便把另一幅戴在自己面上,露出清晰下颌,遮住了眉眼,云挽月视线下意识放在唇上,极淡的唇色,跟他的眼眸一样浅。
她下意识吞咽,将手里的面具戴好,露出一双眉眼看过去,看了一眼又视线躲闪着收回。
别人都坦荡荡,她何必拘泥。
戴上去之后,她停下了脚步,陷入沉思,裴长渊疑惑:“怎么?”
云挽月声音沉重:“这面具戴上了,我就不能吃东西了。”
裴长渊脚步顿了顿:“晚上……没有吃饱吗?”
云挽月摸了摸肚子:“好像……吃饱了……好亏啊!妖力没恢复,我都不能胡吃海喝了!吃撑都不能用妖力消化!”
裴长渊想了想,将手覆盖在云挽月的肚子上,白光闪现,温热经过腹壁传到内里。
这次云挽月的心跳真的停滞了:“你……你做什么?”
裴长渊对上了那双眉眼,又从那双眼眸中看到了自己,这个发现让他下意识声音放轻:“我在用妖力帮你消化。”
云挽月急急把人的手拿开:“不,不用了,你晚上做的菜很好吃,夜市,夜市也不必进食的。”
说罢急急走起来,装作无事一般来到一处灯谜处,上方挂了许多精美的灯笼,最上方那一盏格外明亮,明黄的烛光透过镂空的灯笼纸,风在此时拂过,灯光转起来,光影明明灭灭,如同展开了一副画卷。
“好漂亮。”
裴长渊走向前:“想要可以买下。”
老板不乐意了:“我这里的灯笼可不同,钱买不来,只能猜灯谜,猜对才可以拿下,就是猜对了也只是过了第一关,我还要考一道默契,都答对了才能拿到灯笼。”
前面的人没有猜出来,他气急败坏:“你这老头,怎的规矩这般多,一个灯笼罢了,小爷我还不要了!”
老板摸着胡子:“诶,这位客官可是说得对,老朽这就是一个灯笼罢了,何必执着,何必执着。”
那人冷哼出声,拉着身旁的人走了。
云挽月上前:“敢问老板,这默契是如何考验的?”灯谜她可以,就是这默契实在是云里雾里。
老板抬眸看了云挽月一眼,又看了云挽月身后的裴长渊。
“自然是看你与你身旁这人的默契如何。”
这话指向意味太强,云挽月不敢看裴长渊:“老,老板,可还有别的考核方式?您说的这个默契,实在是太玄乎了些。”
老板指了指最上空的灯笼:“姑娘可觉得我这灯笼好看?”
云挽月点点头:“自是好看,我见了这般多的灯笼,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实在是心生欢喜。”
“这就是了,我这灯笼好看,人人都想要,可为什么偏偏是你?我拥有这样的技艺便不愁生计,我今夜也不是为了赚钱。这灯笼我只做了这一只,便是想送给有缘之人。
“我也想让世人明白,有些东西是钱买不到的,也是努力得不到的,你能拥有,只是因为它本该属于你,你不能拥有,强求也强求不来。”
这话高深,高手自在民间。
云挽月俯身:“先生高义。”
老板摆摆手:“什么先生不先生的,就是姑娘想要这灯笼,也得问你身后这人愿不愿意才是,他不愿意,我也是不应的。”
云挽月下意识看向裴长渊。
他这样的人,不沾染半分俗世,做事也向来直来直去,只看规矩。
也会愿意陪她费心思去取一盏灯笼吗?
第65章 前世(八)
应是不愿的吧。
云挽月转过身, 状若无常:“我们走吧。”她向来是个识趣的人。
裴长渊没有走:“你不要灯笼吗?”
云挽月迈出的脚步停下,她不敢看裴长渊,但她清晰地知道自己的心跳在这一刻开始一点点加快, 直到手心都沁出了汗。
她克制着将脚收回:“那,那你愿意, 跟我一起去赢这盏灯笼吗?”状若无常的语气里是许多的小心翼翼。
还有那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 她藏的很好。
裴长渊一步向前, 摆弄着桌子上的灯谜:“这几个灯谜倒是不难, 若是后面的默契我们没有赢,会难过吗?”
云挽月垂下眼眸,耳尖微微红。
“当然不会。”
你愿意, 就已经很开心了,怎么还会难过?
“好, ”裴长渊拿起桌上的灯谜, “垂涎三尺, 文学词。嗯……应是顺口溜。
“谈笑风生,文学词。应是即兴诗。
“终日琴堂醉未醒, 词牌名,应是如梦令。
“无可奈何花落去……”
云挽月看着他一题一题答得极为认真, 足尖一点一点挪动, 直到站在裴长渊身侧, 足尖像是犹豫了一瞬停了停,随后以更慢的速度挪了过去, 直到肩膀微微触碰着, 她才一点点松懈下来, 轻轻呼出一口气。
裴长渊微微偏头:“等一会,我马上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