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然想不到那么多,背叛几乎让他疯狂,他心里只有——
折下这只右手,这右手跟着筹算多年早就与人融为一体,只要折下,就能将这大逆不道的逆徒一同带走!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们太熟悉了,熟悉到到底是何品行彼此都心知肚明。
筹算在人将要动作的下一瞬将手倏而收回,带出一连串的血液扬在空中,天光都随之暗淡,向来不可一世的人软倒在地上,他没有弯腰低头,只垂着眼,睥睨着人。
“师傅老了,该休息了。”
展天详急促地呼吸着,他苍老的眼眶深深陷下去,包裹着几乎要突出来的眼球,发白的发丝混杂着血液分布在面上,如同恶鬼。
他嘶吼着:“孽障!我何曾对不起你——我何曾有一分一毫对不起你——咳咳咳咳,筹算,若没有我,你早就死了——你个忘恩负义的孽障——”
这话没有让筹算动摇一分,他甚至从怀中拿出锦帕将手上的鲜血仔细擦拭干净,白光流转,照应着他没有情绪的眼眸。他擦拭干净后指尖一松。
带着血液的锦帕轻飘飘地落在展天详身上,又像是碰到了展天详的逆鳞,让展天详什么也不顾也要去拿自己的剑。
“连你也要折辱我……连你也要折辱我!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我随意养得一个玩意,也要折辱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筹算足尖轻点,状似无意地将挪动脚步,却正好将展天详的的指节踩在脚下。
他声音平平,甚至是温和的。
“师傅曾在我七岁那年断言,您说我不过七岁便能手刃妖鬼,必定是天生坏种,您当时还高兴呢,说这样也好不必手软,从那之后您便更加不要命地拿我做实验,无论我如何哀求都不曾停歇,不念情,是您教我的第一课。
“我学的很好,甚至比师傅做的还要好,怎的如今师傅却不高兴起来?这一切不都是您想要的吗?您放心,奇门暗门在我的手里一定会发扬的,那些妖我也会除去,而您,且好好休息吧。”
他再次抬脚,落在了展天详的脖颈处,随即轻轻用力,是喉骨碎裂的声音。
他轻舒一口气,轻巧转头,看向云挽月。
“云姑娘,我的报酬已然付了,你应允在下的呢?”
第79章 最终(六)
云挽月反应过来, 她将遮挡在眼前的手拿开,视线不自觉落在地上没了气息的展天详身上,停留一瞬之后她倏而移开, 又无意间对上了筹算的眼眸,里面仍是一片温和。
她心底一沉, 开始思考一开始的交易是不是太过草率了, 总觉得一不小心捅了个篓子。
她克制着声音保持平和:“公子好手段, 自家师傅说杀就杀了, 我险些都没反应过来。”
这就是在和稀泥了。
筹算自然也听了出来,他轻笑出声:“云姑娘莫不是想要反悔?”
本来就在糊弄人的云挽月:……
她踌躇着,把自己的衣袖折了又折也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 实在不行……直接打出去?展天详死了,他们的最高战力没有了, 靠裴长渊一个人硬来还是有胜算了。
就是不能一劳永逸, 她想要的是以后都安安稳稳, 她的血脉,她的身份, 这全部都停在当下,这样才能规避前世的走向。
好难, 她好累, 不想动脑子了。
苦恼在云挽月的面上愈加明显, 一旁的裴长渊几步上前,替代了云挽月的位置。他看着筹算的右臂:“你右臂的妖骨应是来自我, 我可以将妖骨拿回。”
云挽月立时看过去, 闪着莹莹白光的右臂, 从前不觉得,如今这么一说这妖力……确实熟悉。
“真的假的?”她的震惊不言而喻, “我记得你的妖骨不是在无人之境被所谓神族后人瓜分干净了吗?”
裴长渊放低音量:“具体怎么得来不得而知,但这妖骨确实与我同出一体,我有感应。”
云挽月陷入沉思……如果这妖骨是能拿出来的……那其实还有的谈。
同样震惊的还有筹算,他温和着的神色有了变化:“来自……你?”
只一刻他又恢复了温和,“几位莫不是在诓我吧?”
云挽月已经有了新的决断,她拿出药瓶,正是三刻僵的最终解药:“按照我们的交易,我该给你三刻僵的解药和供你一人使用的血液,解药在此。”
她将解药放置在脚边:“至于我的血液,在下也不瞒公子,我的血液您一开始用着还行,可日子久了便会被我血液里带着的妖毒逼得疯癫,且会上瘾,你若想清楚这点再来南海仙山,我自会给你我的血液。”
说罢她扯住裴长渊的袖子:“我们走。”
裴长渊了然,两只手分别扯住黎清桦与展蔺随即飞身而起,云挽月运转妖力跟在身后。
这举动太过突然,展蔺还很懵:“我们就这么走了?不是,他们就这么让我们走了?”
是的,几人离开后身后并无追兵,筹算真的就这样放几人离开了。
黎清桦也很懵:“对啊……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或者说不该这么简单。
“事情当然没有这么简单,”云挽月接过话头,“但我血液的弊端确实存在,这是切实的会影响他的因素,更何况如今裴长渊能取出他的妖骨,与他而言,其实是两个选择。
“一是全力留下我,将我养起来供血,以此保留他的力量。二是我们将他的妖骨取出来,从此不必受我血液掣肘。只是这两个选择都有弊端。
“若选择一那大概率留不下我,现在裴长渊很厉害,最大的可能是我们两败俱伤,就算带不走你们也多少能带走我,他的人也会折损一半。
“若选择二那取下右臂妖骨之后他实力会大大降低,届时他自己也不会放心与全盛阶段的我们对峙,且不说拿回右骨是否对裴长渊的实力有所增加。
“我先放下解药是为投诚,再然后又说出我血液的弊端让他进一步偏向选择二,最后还很识趣地选择先走,他若想取出妖骨也可进一步进行准备再来寻我们,我连后路都给他准备了,他当然不会来追。”
展蔺听得云里雾里:“那之后怎么办?”
此刻几人已经离开姑苏山范畴,裴长渊带着人落在了晋城的码头。云挽月看着站在一处的两人,她神色格外认真。
“接下来如何?自然是看你俩成亲啊!”
她召来一名坐在码头那方的船夫,另一方不忘继续说道:“就是可能你俩得在船上成亲了,到时候你俩去我云家吧?云家如今归隐着,你们没有内力去那里也安全,自古医毒不分家,我云家也有专研医术的长辈,届时还可帮你们看看。”
她直接给了银子买断一辆船示意两人上去:“在船上成亲确实委屈你们了,不过没关系,以后再给你们补一个大的。”
她态度过于自然,黎清桦都有些恍惚,好像她和展蔺确实已经到了要成亲的这一步一样,可事实是……
他们甚至连一句喜欢都没有说出口啊!
黎清桦试图制止不断忙活的云挽月:“挽月……这个,成亲这件事是不是需要我与师兄的同意呢……”
云挽月推着人上船的动作顿了顿,她一鼓作气将人推在甲板上,又指挥者裴长渊马上开船,一切落定之后才轻巧转身,对着两人的神情终于正色。
她的声音很轻,如同这拂过的海风一般和煦。她面上带着和缓的笑,一双桃花眼沁着暖人的柔和。
她很少这样温柔,或许是终于救出了好友也或者是从前世出来之后她便一直心情不错。
她轻声道:“那你们愿意吗?”
是迟来的正经,却让黎清桦与展蔺二人红了面。
黎清桦顾左右而言他:“我觉着……此事不若容后再议……如今还是你与那筹算的事更要紧些……”
话还没说完,一旁一道声音猛地打断:“我愿意的!”
黎清桦愣了愣,猛地看向声音来处:“师兄你——”
却不曾想发出的声音的人比她还要慌乱,他的手无意识地在空中摆弄,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他面上更是一片红色,不仅面上,脖颈,手腕,甚至那一点耳尖都红了个彻底。
甚至他的语言也好似被什么夺了舍一般支支吾吾没有章法:“这,这这这……我是……那个,我就是……啊师妹,不对……清桦……我那个我……”
明明没有说什么,这副模样却教黎清桦面上愈加红润,除了面上还有心底那一点点涌上来的欣喜,她别过脸,悄悄将克制不住上扬的嘴角藏起来。
好像这样就显得矜持了三分。
“哈哈哈哈——”云挽月笑出了声,她手一扬,浅红色的妖力覆盖了船只,不一会各处都挂上了红绸,海风拂过,一对龙凤烛落成。
她尤觉得不满意,冲着那边仔细开船的人高声喊道:“长渊——我妖力不够了——”
裴长渊了然,分出一只手控制妖力与上方逐渐微弱的浅红色妖力纠缠在一起,一同蔓延,延长,供云挽月驱使。
云挽月立时笑开,根据心意继续将一整个船装点起来,喜字,合卺酒,甚至喜房,黎清桦二人身上的喜服都一并变了出来。
如此还不算,她还给自己和裴长渊换了一身衣裳,很明亮的淡黄色,看着便让人高兴。
她的声音始终上扬着:“妖力缔结的这些虽只能维持一天时间,但也是近来极开心的事情了。”
裴长渊开船的速度极快,不一会远处的晋城已经不见了踪影,此刻四周都是海面,落日斜斜落下,将那一方染成了暗红色,光蔓延地很长,将船也纳入了光晕,红绸增添几分明亮。
而光晕里,被换上喜服的二人正不知所措着,一道暖黄色的倩影拿着红色牵巾递到两人手中,又招呼着远处另一道穿着暖黄色的人影过来,那道人影身量高上许多,斜斜的影子将倩影全然覆盖。
此时一道清亮声音响起。
“一拜天地——”
穿着喜服的二人终于反应了过来,其中的女子手拿面扇遮掩了一半的神色,她踌躇着,又坚定地挪到了男子身侧,只看着绣鞋上的戏水鸳鸯不言语。
而那男子红着脸,将手中的牵巾捏成了一团,悄悄看了眼与自己肩并着肩的人,试探性地弯腰做拜,见人也跟着弯了身躯竟禁不住笑出了声。
他爽朗的笑声荡在海面上,激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穿着暖黄色的云挽月歪着脑袋:“这二拜高堂我寻思就不必了,你们没有父母,便天地作为见证罢。”
她紧接着扬声:“夫妻对拜——”
展蔺收敛了笑声,挪动了脚步,不等黎清桦动弹便站到了她身前,直直的目光看下来,直逼得黎清桦将扇面又往上遮掩了几寸,扇面下是红润面颊。
她深吸一口气,矜持着弯了脊背,头上的妖力变出的钗环与对面人的头冠轻轻相碰,将她的心跳进一步送了上去。
她觉得莫不是梦吧?
当然不是梦,因为云挽月的声音再次响起:“礼成!送入洞房!”她促狭的眼神宛若实质。
“放心,我们会给你们布下数十道隔音的法术,绝对不会打扰你们!”
这话说得露骨,直教黎清桦两人都没了声响。
云挽月干脆将两人推进喜房,又极为干脆地将门关上,门关上的那一刹那脑中响起了27号的声音。
“恭喜宿主,您的任务圆满完成,您一千年的打工也划上了最后一个句号,”它稍稍停顿,电子音好像也染上了柔和,“我也要离开啦,等我离开你就真的自由了。”
云挽月愣了愣,随即在脑海中回应:“谢谢你,祝你早日脱离苦海。”
她没有等到27号的回应,一阵撕拉的电子音之后一股玄奥的感觉从身体里扬起,好似全身都轻松了些。
裴长渊察觉到云挽月的愣神,他几步走过来:“月月?怎么了?”
云挽月转过身,暖黄色的发带随着风飘在半空,她说:“长渊,我们回南海仙山吧。”
第80章 最终(七)
翌日一早, 展蔺从房中走出,昨天的红绸连同那燃了一晚上的红烛一同消散,他放轻步调仔细把门关好, 转过身时嘴角的弧度依然压不下来。
“裴兄?”
没有回应。
他愈加疑惑:“裴兄?云姑娘?”
他来到两人房前,试探性敲了敲门, 手方一触碰到门上门便倏而打开, 狭小空间里的床整齐摆放着, 像是从未有人住过。
身后黎清桦姗姗来迟:“挽月?”
展蔺看向床上留下的那封信:“他们应是走了。”
“走了?”黎清桦匆匆走进房内把信展开, “怎的走的这样急,竟都没有说一声。”
在看清信的内容后又倏地笑开:“是挽月的风格。”
展蔺对信的内容更好奇了,他凑上去去看, 只见信上写着——
“新婚快乐二位,很抱歉没来得及跟你们告别, 但仔细想想, 搞不好我们先走你们还自在些, 所以不打扰是我最后的尊重!
“见到你们终于成亲我太开心啦,我好像积压了很多事情, 如今完成了一件就迫不及待想要去完成另一件了,近来我想起了很多事情, 很多很多, 总觉得那个地方如果不立刻去, 我一定会觉得很遗憾很遗憾,所以我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