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次她去找裴阅,在裴阅办公室睡着,无意间听到裴阅和盛苑桉的对话才知道了具体细节。
安乐孤儿院并不大,只有十几个孩子。
院里每日三餐用很大的铁桶盛饭,孩子们长时间吃不饱,看到食物总会像是饿狼扑食,你争我抢。
男孩子力气大,抢到的食物多便吃得多,像是裴南枝这种瘦弱的小女孩只有天天受饿的份。
裴阅年纪大,记忆尚在,他记得听棠倩提起过一次,裴南枝每次在开饭后,都要趴在地上,从缝隙中钻进去才能抢到食物。
这也是为什么棠倩决定领养裴南枝的原因,她着实无法让这样的小孩继续受那样的苦。
想到棠倩,裴南枝的情绪再次变得失落,眼尾沾染了秋水般湿润。
“妈妈在的时候,我有很多好吃的,可后来都没有了。”
顾北忱见她说着眼泪再次犹如珍珠般狂往下掉,温热指腹蹭着她脸颊,轻声哄着,“怎么会没有,裴家没有给你准备好吃的吗?”
酒劲儿彻底上来,裴南枝脑袋昏昏沉沉的,白皙的手臂不自觉挂在了顾北忱脖子,将人紧紧抱住。
她哭腔更重:“没有。好吃的都给弟弟妹妹吃掉了,我只能吃剩下的,吃坏掉的。”
剩下的?
坏掉的?
顾北忱胸腔里燃起一股火,像是要彻底烧起来,却因为她尚在不敢爆炸。
他低声问:“裴家人给你吃坏掉的什么东西?”
许是陷在回忆里,裴南枝哭得不能自已,顾北忱没有再问下去,干脆将人哄睡下,抱回主卧。
顾北忱去书房给裴阅打了电话。
远在法国的裴阅还没下班,正在签署文件,接到顾北忱的电话也有些诧异。
听闻顾北忱的问题,裴阅凝神放下签字笔,深情倏然冷了下来。
“我以为她忘记了。”
棠倩去世后,裴阅的气性突然变得暴躁,时常要跟裴晋元吵架,一个十岁的孩子已经会懂得利用自己的身份,以及母亲背后的庞大家族来为自己撑腰,所以裴晋元并不敢拿他怎么样。
即便裴晋元想怎么样,裴家老爷子也不允许。
裴晋元他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张柔还有那对他压根从来没有承认过的弟妹。
在裴阅那边受了气,张柔没办法,就将气都撒到裴南枝身上。
她不能让她有明面上的伤,就通过其他办法,类似精神折磨,给她吃各种坏掉的食物,让她生病遭罪,又惶恐不安地不敢说出口。
“在我没发现前的那漫长时间里,她吃过各种奇怪的食物,放隔天融化的蛋糕,过期的牛奶,加了酸甜苦辣的鸡翅,还有臭掉的鸡蛋……她从小在孤儿院那种环境长大,最是受不了饿肚子,所以宁愿生病也不要饿着。”
裴阅会发现是因为有天裴南枝终于因为肠胃问题发了高烧,他叫管家把人送到医院后,化验才知道她长期使用过激的食物。
他最爱的妹妹遭受这样的罪,裴阅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那些人。
那天他冲进裴晋元的书房,将他的东西砸的稀巴烂,裴晋元想打他,他就灵活躲开。
他拿着剪刀把张柔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剪坏掉,把裴欣所谓的公主房砸烂,最后抓住四岁的裴睿的衣领,恶狠狠地将剪刀对准了他的脖子,警告张柔,要是敢再对裴南枝做这样的事情,他有的是法子整死他们的一双儿女。
张柔跪在地上哭着他放过裴睿,裴晋元拿他没办法,只能叫来老爷子,才平息了这场闹剧。
“当时我的性格冲,十岁的孩子只知道不满意就跟全世界发火,我也没有思考过这样做对南枝的影响。”
老爷子赶来后自然将裴阅臭骂了一顿,将他带回了老宅。
但老爷子从来不承认吱吱是裴家人,不愿意让裴南枝住在老宅,只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将她打发过去。
若是裴南枝再敢生事,裴老爷子便要将她赶出裴家,送回孤儿院。
裴阅和裴南枝都非常清楚,裴家即便再不好,也比孤儿院好上千倍万倍。
童年太苦,以至于后来裴阅给她买了房子,让她有了安生之所,也无法弥补那份失落。
她想要的是亲人和家。
裴阅走到落地窗前,“顾总,我妹这二十几年的人生没真正享受过,如果你真的喜欢她,那给她一个属于她的完整的家。”
电话刚挂断,林良安打了进来,报备了裴南枝这几日的情况。
“顾总,太太今天去见林禾这件事,是我的疏忽,很抱歉。”
当时裴南枝没让他跟,他不敢忤逆,只是看裴南枝上了乔娜的车后,还是让人远远跟着乔娜的车。
他们见裴南枝跟乔娜说话态度温和,以为只是太太的好朋友,完全没有多想,也没想到去调查乔娜的身份。
林良安拿捏不准为什么顾总突然询问今天的行程,试探着问:“需要让人去调查林禾和太太的关系吗?”
“不必。”
顾北忱是很在意她,但没变态到要去控制她,让她身边不允许出现任何男人。
何况他现在更多的是对她的心疼。
原本自己的过往充满了不开心,今日为了劝慰朋友,又将伤疤揭开了一次。
她的难受和痛苦,都是因为裴家!
“交代下去,裴晋元手里头的项目全部抢过来,一个不留。明天开始派人协助裴阅,半年内让他拿下裴氏。另外告诉裴阅,如果半年都拿不下来,顾氏不介意直接吞掉裴氏。”
林良安很诧异,但不敢反驳。
“好的,我现在立马联系。”
“不只是裴晋元,他的那对儿女还有那个小老婆,他们要是有一天逍遥日子,你可以别干了,立马给我滚蛋。”
“是,顾总我会马上安排。”林良安小心翼翼地询问:“顾总,还有什么吩咐吗?”
顾北忱坐在办公桌前,手掌紧紧捏着红木书桌。
耳边响起她方才说的那些话,声音带着明显浓重的哭腔。
他并不知道她之前过得那么艰难。
裴南枝被棠倩带回裴家,当年这件事在南湖别墅区流传很广,很多人在议论,说棠倩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思虑过重,裴家答应让她领养一个小女孩。
那时候,顾北忱还不认识裴南枝,只偶尔听顾扉寻说起过,幼儿园有个小女孩长得很好看,像极了她的布娃娃。
顾扉寻从小身体不好,备受宠爱,性情骄纵,想要什么便硬要什么,关键是顾家人都宠着她,恨不得天上的月亮都捧到她面前。
因为觉得裴南枝长得很好看,她很喜欢裴南枝,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顾扉寻硬要裴南枝当同桌,还单方面硬要跟人当好朋友。
是在那年,顾北忱初见裴南枝。
小女孩穿着白色的裙子,穿着公主鞋,长发披散下来,确实很像布娃娃。
顾扉寻说她们是好朋友了,总是要让裴南枝到家里来玩,顾父顾承允特意去跟裴家打了招呼,经常让裴家将小女孩送到家里来陪着顾扉寻。
顾北忱对她的印象是,很爱吃糕点和零食。
因为顾扉寻身体不好,她平日里的饭后糕点和零食都是专门请厨师过来做的。
顾北忱只以为小女孩喜欢吃甜甜的东西,所以会吩咐下人多送点去顾扉寻房间。
现在再想起来,后果必有前因。
因为在裴家吃不饱,她才会在看到糕点之后狼吞虎咽。
裴阅会护着她,这点他敢肯定,但裴阅那时候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压根没有大人的精明,更没有精力时时护着她。
再加上她那不喜欢麻烦别人的性格,恐怕很多事情都没有跟裴阅说,甚至于在顾扉寻面前她也没有提到这些事。
她不想麻烦别人,所以选择用自己的方式坚持,一路熬下来。
书房里亮着白色的灯,落在顾北忱眉眼间,像是抹不开的浓霜。
他指腹轻轻拨弄着无名指的婚戒,心底在想,那时,她该有多无助。
胸腔里的那股火怎么也抑制不住,他拽起旁边的键盘,一把摔在地上,满地零碎。
他真是恨不得直接毙了裴晋元。
声响从电话传到彼端,林良安全身紧绷着,“顾总,我现在马上过来。”
“不用。”
顾北忱胸膛起起伏伏,片刻后,那股火勉强被遏制住。
“从明天开始,太太的一日三餐让私房菜那边按时送过去公司。她口味偏甜,偶尔想吃重口味的,微辣就行,喜欢柠檬水,不要碳酸饮料。饭后总喜欢喝点甜汤。另外,美味坊的蛋糕按日送。再联系吴扉临过来,给太太调理调理身体。”
“好的。我现在就联系。”
顾北忱细长手指捏了捏鼻梁,终究还是妥协道:“太太想要采访的人,去安排好。想要的节目,都给她。”
顾北忱叹了口气,原本对于她宁愿去找闻晟澜沟通,都不愿意来跟他开口这事儿,心底是十分不爽的。
可他能怎么办,只要是她,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专访让小姐也去。”
“好的。”
林良安并不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可以肯定,能让顾总情绪如此波动的唯有太太。
原本顾总设下这所有的圈套引着太太往里面跳,是想好了要放长线钓大鱼,慢慢等着太太咬住顾总这个鱼钩,再也无法脱身。
可顾总现在好似改变了主意,好似不愿意再等,要开始光明正大对她好,恨不得将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
第45章
裴南枝不是第一次喝酒。
顾扉寻因为从小生病, 在家里没人敢让她喝酒,霍驰也会拦着她,顾扉寻想喝酒了就找秦馥郁和裴南枝陪着。
秦馥郁是个酒鬼, 什么酒都喝,酒量很好,有她在会很有安全感。
裴南枝偶尔会跟着她们喝酒, 但她不喜欢喝,觉得不好喝, 后来她一般都喝饮料,除非真的兴致上来想微醺。
昨晚的情况是初次发生, 就想大醉一场。
好像这样能忘记所有的不愉快。
效果确实不错, 她直接断片了。
隔天清晨, 晨曦透过雪白的纱网窗帘透进来。
墨绿色床褥中央躺着的人抬起纤细手腕, 轻轻揉捏着额头, 缓了好一会儿, 才隐约记起来,昨晚回到家, 她心底觉得难受, 坐在客厅喝酒。
好像是喝了三瓶,脑袋开始变得晕晕乎乎的。
后面的,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裴南枝坐起身,柔软的真丝被从雪白肩膀滑落。
她柔软的指腹揉了揉脸颊,心底庆幸自己酒品不错,喝醉了还会爬回房间睡觉。
就是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被她遗忘了。
正思虑着,门被推开, 顾北忱走了进来。
裴南枝神色呆愣坐在床铺中央,脑袋还在一阵一阵发疼, 她手掌扶着额头看向他,眼眸恰似泛起秋水,眼巴巴看向他。
顾北忱端着醒酒汤走过来,在床沿坐下,声线像是薄冰般脆冷,“现在知道头疼了。”
裴南枝昨晚直接喝断片了,压根不记得后面的事情,仔细想想也没有她爬回卧室睡觉的记忆。
难道是他回来看到她在客厅喝醉了,才把她抱回客厅的吗?
裴南枝翘卷浓密的睫毛眨了眨,心虚看向他,“你看到我喝酒了?”
顾北忱撩起眼睑,唇畔带着揶揄的笑,“你那叫酩酊大醉。”
“我……我喝醉了,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情?”
“你自己说呢?”顾北忱将碗递给她,“喝了。”
裴南枝双手捧着醒酒汤,低头抿了一口,又抬起秋水眼望着他,声音很低都快要听不清楚:“昨晚,我没有对你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吧?比如,轻薄你?”
顾北忱没有回答,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把醒酒汤都喝光。
裴南枝现在心底很虚,是半点不敢反抗的,低头将汤一口闷。
顾北忱接过碗随手搁在旁边,抽了纸巾为她擦拭嘴角。
“不好的事?也不算。”
他难得没有平日里的冷漠,眉眼带笑,身体慢慢前倾,像是一座山压迫下来。
“只是没想到顾太太喝了酒是这样的。”
裴南枝一脸疑惑。
“爱撒娇。”
“撒娇?”裴南枝本能摇头,反驳道:“我应该不会撒娇。”
顾北忱举起手,温热的手掌紧贴着她的脖颈,修长手指轻轻捏着雪白的软肉,“抱着我不撒手,还一直叫老公,不是撒娇是什么?”
裴南枝震惊地睁大双眸,“我那样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