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祁陪在一旁看了许久,夜色逐渐变重,他说道:“天这样黑,不要伤了眼睛。”
“我按着你说得法子练,并不觉得费眼睛了。”赵凝闭着眼睛,回忆着壶的位置,射出一箭,正中壶口,“我现在甚至能尝试闭着眼睛将箭投出去,因为我能在脑子里记住位置了。”
陆云祁少时学射箭,为了能达到父亲要求的百发百中,在练习中,往往会覆上眼睛加大难度。他刚刚说的话便是从练箭的经验中得出的。他只想着让赵凝练习的轻松些,没想到赵凝短时间内领悟到了重点。
这样的聪颖,性子又是很好。陆云祁看着赵凝,没有再催促,而是陪着在月色下一起练习。听着一声声投壶射中的“叮当”声响,他内心感到格外宁静。
等到营地最后要休息的时间,陆云祁终于将赵凝带回了营帐。
次日,到了比赛时间。一群年轻贵女们按照顺序进行比试,长公主身为裁判,并未亲临,只是让身边的女官亭芳站在一旁观赛。
此次投壶的规则并不复杂,只看投中的是壶耳还是更细一些的壶口,投中壶耳是一分,投中壶口是两分,一人投六次,便是最后的结果。
因着近几年京城中流行的是茶会诗会,大部分参赛的贵女都是上来凑热闹的,不过也有几个极厉害的,连同赵凝一起,到了比赛的最后一个回合。
一共五人站成一排,每个人的前面都放了一个壶,女官一声令下:“开始。”
众人依次投掷了起来,在第一位姑娘投中的时候,场中一片欢呼之声,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赵凝没有因此而感到紧张,她面前的只有不远处的那个投壶。经过昨晚的练习,赵凝已然领悟到要点,将每一支箭以最合适的时机投出。更何况现在天还亮着,充足的光线让今天的命中率比昨晚还要高。
没用多久,最后一轮比赛结束,赵凝夺了第一。
“还有人要比试么?”女官婷芳上前问道。
会玩投壶的人方才都上场过,自然不能再比一遍,就算是有人觉得自己只是一时手气不好,但赢的人是赵凝,她们只要一想到对方的夫君是陆云祁,只想躲得更远一些,并不想引起他多余的关注。
婷芳见四周一片静默,猜到众人的想法,本来只是走个过场,她正要宣布获胜者,看台上有声音传来。
“我要比。”汝阳王妃蔡媛起身从远处走上前来。
“王妃请。”婷芳忙行礼道。
赵凝见她上来,想到上次蔡媛和蔡姝之事,知道接下来的事情恐不会简单。
蔡姝站在不远处一直瞧着场中的比赛,还没来得及为夺魁的赵凝高兴,旋即蔡媛的声音让她眉头紧皱。她一向不爱出风头,何况今日陈篆亦是在场,那肆意的眼神让她感到害怕。若不是赵凝在比赛,她早避开了。眼下形式更是让她担心蔡媛会因为自己而伤害赵凝,她只能强忍着站在那里,以防不测。
蔡媛并没有接过婢女递上来的箭羽,一脸的傲意,似是极为不屑,“刚才的比试到底有些简单,父皇既然命我们每个人全力以赴,还是该再加些难度,才能彰显出此次赛事的水准。”
无论朝堂形式如何复杂,汝阳王陈篆依旧是储位的第一人选,芳婷自然不会得罪蔡媛。此刻自家公主又不在附近,她只得陪笑说道:“那王妃想怎样比试?”
“蒙眼比较,如何?”蔡媛才微微侧了侧脸,看向赵凝说道。
众人听到此言,面上虽不敢表现出来,站在靠后位置的贵女们已然悄声议论起来。“这会不会太难了些,谁会刻意练蒙眼投壶啊。”
“王妃既如此说,自然是练过的,只是让别人同她比较这个,未免强人所难。”另一人说道。
议论一番后,她们都觉得太难,但更多的人并不在意比赛本身。蔡姝和赵凝都是她们素日不敢明着得罪的人,今日她们两个既然要比试,自是能让大家好好看一次热闹。
赵凝并没有注意听在场众人的议论,只是看了一眼蔡媛,平静答应道:“好。”
蔡媛没想到赵凝会答应的如此干脆,微微挑了挑眉,示意侍女递上纱巾,覆在自己的面上。她闭着眼睛,面朝壶的方向,抬起手,稳稳地接连射出三根箭,皆是落到了壶口,六分。
紧接着是赵凝,杜鹃紧张地为她覆上轻纱,她没有动,只是回忆着方才记下的方位。在这之前她只在昨夜练过闭眼投壶,按理说应该紧张,但她只是稳稳地将手中的箭射出。
同样是三支箭,亦是落到了壶口,赵凝扯开面纱,看向场中,丝毫没有惊讶刚才的结果。
蔡媛没想到赵凝竟是如此擅长,原本充满信心的她不由盘算起来。自走上台前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不能输,可若是如此下去,赵凝必定和她成绩一样。
必得想个法子出来,蔡媛并没有急着射完剩下的三箭,而是低下头,用手数了一遍箭筒中的箭羽,说道:“陆夫人果然不错。只是为着公平,我们该换个方位继续比较,才算妥帖。”
风向影响着一件东西飘在半空中的速度,蔡媛这样讲,赵凝觉得无可厚非,因为陆云祁也是同样的看法。
“好。”赵凝答应下来,与蔡媛换位置。
蔡媛走到了赵凝站着的地方,从箭筒取出了三支箭,赵凝同样是取出了箭筒的最后三支箭。重又蒙上眼睛,蔡媛顺利地射出一箭,依旧是壶口,赵凝射出的箭也是如此。第二支结束,两人依旧是平分,最后一局,结果至关重要。
风忽然大了起来,蔡媛射箭的时候没料到会是如此,力道不免偏了些,虽然很快调整了下,可只是射中了壶耳处,她摘下纱巾,脸色不太好看。很快她恢复了平静,看向了赵凝。
蔡媛看了一眼箭筒,心想,赵凝一定不会赢下去。
赵凝依旧拿着箭筒里的最后一支箭,昨日听陆云祁说今日多风,风并不是一下子便刮很大,而是一阵一阵的,她便时刻注意着起风的时候。故而刚才起了风,她捕捉到了。
风吹过,赵凝将手里的箭投掷出去的瞬间,感觉到那根箭箭身在三分之一处劈了出去,若是她坚持往外投掷,便会划伤自己的手,若是不往外投掷,那便输了。
第26章
千钧一发之际, 赵凝没有犹豫,将箭扔了出去,而木刺将虎口划伤, 箭准确落入壶口,赵凝赢了。
碍于汝阳王妃的颜面, 无人为之喝彩, 只有在一旁仔细观察的蔡姝注意到赵凝的右手泛出了红色液体,她顾不得旁的, 急急冲了过去。
“阿凝,你的手。”蔡姝几乎快要屏住呼吸, 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
赵凝看了看右手, 伤口并不深,只是扎到了血管才显得吓人, 安慰道:“无事的,过两日便能好。”
可蔡姝的神情并没有因这句话而缓和, 心里更加自责。若不是她,蔡媛也不会针对赵凝。
上首的天正帝察觉到投壶这边的动静, 晦沉的眼睛难得有了焦点, 他看着那个似乎是飘逸过去蓝色身影,晃了一下神,问道:“是谁赢了?”
“陆大人的夫人。”李有德恭敬答道。
天正帝颔首,看向旁边的裴怀真, 问道:“裴卿, 你说, 这个世上有往生一说么?”
裴怀真这几日皆在御前伴驾, 答道:“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是在反复的经历轮回, 修持自身。”
“那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一个人活得够久,那么就会遇到曾经亡故的亲友?”天正帝略微沉吟了一下,又问道。
裴怀真垂眸答道:“只要前缘未尽,总会有相逢的一日。”
天正帝闻言陷入思索,没再继续问下去。
因着方才多是女眷,陆云祁并没有站在附近,察觉到不好,立刻从远处走了过来,问道:“怎么回事?”
“那根箭不太结实,从中间劈了,我不小心被划伤了。”赵凝解释道。
陆云祁还要再问,一旁已有医女上来为赵凝包扎,蔡姝帮她拉着袖子,陆云祁只得在一旁默默看着。好在伤口并不深,只是皮肉伤,医女迅速将伤口处理好了。
待到医女下去,蔡姝难过道:“都是我连累了你。”
在场中人皆是亲眼瞧着蔡媛一定要与赵凝换位置,赵凝用的箭筒是蔡媛用过的,心里自是有一番猜测。
“无事。只是巧了,莫要多想。”赵凝深知这种事情蔡媛若是不认,是全无证据的,就算闹到天正帝面前,天正帝也会偏袒自己的儿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蔡姝仍旧泪眼朦胧的看着赵凝,赵凝劝解道:“我知道你的心,我们是一伙的,你也不和你姐姐一伙,你不需要因为她的做法和想法感到愧疚。”
蔡姝只是点头,心里下定决心,无论日后际遇如何,她会永远珍视这个朋友。
“这几日小心伤口不要过了水。”陆云祁的脸色同样不太好。
“不用担心,很快就能好的,我一向挺皮糙肉厚的,小事而已。”赵凝安慰完蔡姝,又安慰陆云祁。
陆云祁心知此事不简单,况且赵凝想要为自己赢得暖玉才受伤。故而听到“皮糙肉厚”四个字时,他不仅不觉得宽心,反而再次回忆起司镜调查到的过往经历。
赵凝在云州的事情,一时半刻难以查得细致,可在直隶的日子,每日早出晚归,终年劳作,让陆云祁印象深刻。
那确实是一段很辛苦的生活。
贵女们的比赛结果出了,男子那边的狩猎结果也出了,是项飞鹰得了第一。
御前,项飞鹰上前行礼道:“陛下,臣请再比一场,若是臣赢了,两样奖品都是臣的,若是臣输了,那您赏赐的这把宝剑一同送给得胜者。”
汝阳王陈篆同样对于这个结果不满,自己王妃强行要出头却没有赢,而且还是输给陆云祁的夫人,让他觉得失了面子。他并不愿意让赵凝的奖品来的如此顺利,于是开口道:“儿臣也以为如此才更热闹些。”
“哦?你要想和谁比?”天正帝见场中热闹,含笑问道。
“臣想和陆大人比一场。”项飞鹰亦是参加过武举的人,只不过他的成绩是在二甲之列,比之当年得了武状元的陆云祁,差了不少。然而项飞鹰当年比试拳脚时得了第一,但在文试之时成绩平平,故而名次落了下去。
他虽和陆云祁不是同年,可一直对他不服气,但陆云祁从不会答应他的挑战,就连方才围猎也是借口当值而不下场,难免让他觉得陆云祁现在的武功早已不如以前。
“今日朕不遂了你的心愿,你怕是赢得都不舒坦。”天正帝爽朗一笑,说道:“也罢,你们便比一场吧。”
天正帝既然开了口,陆云祁自然不会抗旨不尊,他按捺下心中的复杂想头,低声同赵凝说道:“放心,我定会将我们的玉佩赢回来。”
“好,我等着!”赵凝虽不明白项飞鹰为何要与自己抢东西,但对陆云祁信心满满。
陆云祁大步走到赛场中间,问道:“你想比什么?”
“既在围场,那便比射箭吧。”项飞鹰颇有自信。
陆云祁没有看他,只是问道:“比什么靶子?”
“今天狩猎,哪用得着靶子?”项飞鹰一指天上,恰好有一只秃鹫循着血腥气息飞了过来,“就是它,看谁能射中,如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
陆云祁抬头望去,湛蓝的天空下飞翔着一只深棕色的秃鹫挥舞着翅膀,似乎是察觉到了危险,没有向下俯冲,而是突然调转,往另一个方向飞去。“好。”
打猎时为了区分猎物是谁的,往往备了不同颜色的箭羽,倒是容易分辨。两边下属差不多同时递上弓箭,项飞鹰一直观察着这只鸟的速度和轨迹,此时熟练地拉弓,率先射出。
陆云祁略慢了一瞬,但几乎同时,地面上的人看见两支箭一齐射在了秃鹫的身上,秃鹫应声而落。
“这该如何算?”下面人议论纷纷。
“看哪柄箭扎得深。”项飞鹰大声喊道。
陆云祁不置可否。早有人向着秃鹫落地的方向跑去,但是担心会弄乱箭矢的位置,没有人上前去捡,只是守在了落地之处,在场众人一齐往那个方向走去,想瞧瞧结果如何。
待到大家都过去了,才有人上前看,说道:“奇怪,怎么只有一支箭?”
“一支?”项飞鹰抢先过去,看着断气的秃鹫只有腹部扎了一支箭,其余位置并没有创口。而且更让他不解的是,这一支箭是陆云祁的。
“另一支箭似乎在这里。”另一人蹲在地上高声喊道:“只是它,似乎是断了。”
项飞鹰闻言立刻走了过去,他发现那断成两截的箭当真是他射出的那支,且箭头没有鲜血。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陆云祁射出的箭在半空中先是穿过了他那支箭的箭身,将其生生折断,后来力道不减,射中了秃鹫。
一箭见真章,陆云祁看向项飞鹰,平静道:“是我赢了。”
项飞鹰意识到原来他和陆云祁差别很大,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先前他自信满满,到如今竟是输了个彻彻底底。他倒是笑了笑,似乎没有觉得丢了面子,承认道:“厉害。”
在场其余人不乏有喜欢打猎的,很快也明白了是何缘故,不由得低声议论起来。
“不愧是当年的武状元。”有人赞叹道,但更多的人因明镜司而对陆云祁心生忌惮。武状元又如何,不能在边疆镇守,还一方百姓安乐,反而罗织罪名,陷害忠良。些许赞叹在长久的沉默中很快消失不见。
原本是得胜的场景安静的没有半分喜气,赵凝恰在此时提着裙子快步跑过来,高兴喊道:“我们赢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