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思恒也是第一次见她哭,登时就手足无措起来,伸手想去给她擦,又顾及自己手不干净不敢碰她,等想起用衣袖,居可琳已经自己抹去。
“我喜欢你,你答应跟我在一起,无论你喜不喜欢我我都很开心。”段思恒劝解着她:“相比那些单恋的,我简直赚大发了。”
他越说,居可琳哭得越凶,止都止不住,哽咽着骂他:“傻子。”
她更希望段思恒发脾气,甚至指着她鼻子骂她一顿,也不想他像现在这样反过来安慰她。
“傻人有傻福。”段思恒开着玩笑,故作轻松调节气氛:“没准和你分开,我能遇见一个特别喜欢我的呢,到时候我就带着她来跟你显摆,让你知道错过我是个多大的损失。”
“好。”居可琳吸吸鼻子:“我等着。”
“我们还是朋友吗?”段思恒问她。
“是,当然是。”居可琳不住点头:“只要你愿意。”
“我当然愿意。”段思恒笑起来,一如居可琳答应他表白那天,应得痛快。他张开双臂,将居可琳拥入怀,十分单纯的一个拥抱,他轻拍居可琳背:“人生和感情都是自己的,别留遗憾。”
他真诚祝愿:“我希望你能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姐姐。”
*
麻药还没过劲儿,李京屹被推到病房时还昏迷着,乌泱泱一帮人堆在病房里也没什么用,还不利于空气流通,护士过来轰了两次人,大韬他们才不情不愿离开。
没有人问居可琳要不要,愿不愿意留下,所有人不约而同默认她一定会留下。
一眨眼的功夫,刚才还拥挤不堪的病房就只剩下居可琳,和躺在病床上的李京屹。
病房里没开灯,窗外天色也渐渐变暗,四周静悄悄,走廊偶尔传来护士查房走动的声音。
李京屹肤色本就白,现在没有血色,由黑发衬着,更是苍白到瘆人,双眼紧闭,睫毛打出扇形阴影。
像个病美人。
居可琳站在床边看他许久,从额头缓缓下移,一处都不舍得略过,最后到嘴唇,见干裂起皮,找出棉签,沾着矿泉水一点点给他浸湿。
然后小心翼翼搬过一张椅子,在病床边坐下,就那么一动不动守着他。
闲着无聊。
居可琳开始回忆。
回忆她和他。
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舒适的春日午后。
她八岁。
新聘请的阿姨还没有到岗,薛芷岚就在家里办公,居可琳坐在她旁边解着枯燥无聊地奥数题,彼时小小的她已经懂得妈妈不容易,尽量做到让妈妈满意,但再怎么克制,也还是个孩子,玩心正重,于是趁着薛芷岚去阳台打电话,偷偷溜出去透气。
也没跑多远,不然薛芷岚会担心,就在自家院子里荡着秋千。
把顺手带出来的奥数书盖到脸上,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惬意地晒着太阳。
没过一会儿,听见一阵汽车鸣笛声音,快睡着的居可琳一惊,猛地坐起来,书也掉到地上。
她跳下去捡,站直后怒气冲冲朝声源方向看。
然后见到了一位白净俊俏的小男生。
居可琳最先注意到的,是他的眼睛。
很漂亮。
大概是她瞧得太过专注,信号传递出去,对方接收到,也寻着看过来。
极为冷淡的一眼。
薛芷岚对居可琳的教育非常全面,所以居可琳明白盯着一个人一直瞅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现在又被抓包,她脸立刻就红起来,下意识用书挡住自己。
意识到行为太傻,居可琳又讪讪放下,做好打招呼的准备再次看过去,男生已经转过身,手里拎着一个英伦风手提箱,进了她隔壁的院子。
居可琳一下子就来了精神,跑回屋子里,薛芷岚恰好打完电话,见她是从外面进来,就知道她偷跑出去,板起脸正要训,居可琳就冲到她跟前,一把抱住她腿,扬着脑袋:“妈妈,咱们隔壁搬来了一个小帅哥。”
薛芷岚挑眉:“小帅哥?”
居可琳点头:“和我差不多大的。”
被她这么一打岔,薛芷岚倒没再训她,揉揉她头发:“去看书。”
“哦。”居可琳蔫巴巴地松开手,回到客厅继续和奥数题斗智斗勇。
小孩子新鲜感来得快去得也快,睡一觉,第二天起来居可琳就忘了隔壁新搬来一个漂亮小男生的事情。
直到三天后,薛芷岚下班回来,带她去隔壁吃饭,再次见到漂亮小男生,她才又想起这么个人。
搬了新家邀请邻居来家里做客吃饭也是种发展人脉的手段,毕竟他们这个小区的住户们非富即贵。
大人们聊着复杂晦涩的话题,居可琳听不懂,就端着盘子环视四周,找到个同样独自一人的男生,凑到他身边,特自来熟:“我叫居可琳,白居易的居,热可可的可,琳琅满目的琳。”
接着又问:“你叫什么?”
男生瞥瞥她,稚嫩的小脸板着,十分老成,似是不想搭理她,但是又碍于礼貌不得不回复:“李京屹。”
“李我知道。”居可琳小嘴叭叭叭说那么多,不太满意他的简短,刨根问底:“后面的是哪两个字?”
李京屹皱皱眉,应该觉得她有点烦:“京北的京,屹立的屹。”
“我八岁。”居可琳总是先自报家门,然后再问他:“你几岁?”
“九。”李京屹这次回答更简洁。
丝毫没有影响到居可琳的热情:“那你比我大,我叫你哥哥?”
李京屹侧过头,不想再看她:“随你便。”
“你们才搬进来,那你们以前住在哪儿?”
“港城。”
“港城在哪儿?”
“港城就在港城。”
“那是在哪儿?”
“……”
不管李京屹怎么想,反正那个晚上,居可琳很高兴结交到李京屹这个朋友。
她也很喜欢这个长相好看的哥哥,几乎每天都要跑到隔壁找他玩,一开始李京屹对她爱答不理,她说十句他或许只会回一两句,还都是单音节的“嗯”和“哦”。
后来经过她日复一日的不懈努力,总算是把这坨冰块捂化,虽然李京屹还是话少,但是她说十句他也会句句回应。
还会在她生病的时候照顾她,在她去他家之前提前给她准备好零食。
居可琳很是欢喜,也很有成就感。
仿佛驯服了一条难以管教的烈犬。
李家搬过来后,李京屹也转到了居可琳就读的学校,小学到初中,俩人一直同校,上下学都在一起,形影不离。
学校离家不算远,有时候天气好,居可琳和李京屹就步行溜达着去学校,相伴路上,总是居可琳绕着李京屹蹦蹦跳跳,而李京屹负责拿着俩人的书包,安静听她讲话,时不时伸手拽她一下,以免她不看路撞到什么。
从地上爬的蚂蚁到路边种的松树再到天上飞的大雁,她滔滔不绝。
御林景苑到学校的那条路,见证了她和他每一年的春夏秋冬。
这种和谐一直持续到她十三岁。
她逐渐听到一些关于薛芷岚和李政玄的传言,而她和李京屹也因此变得尴尬怪异,以至于疏远。
李京屹也转学去了另一所学校,没跟任何人商量。
那时候他们两个不再天天见面,上下学时间也会错开,直到偶然一天放学回家在院门口碰上,居可琳看着他身上穿着的陌生校服,才知道这件事。
两家大人都忙于工作,为了孙姨方便照顾他们两个,薛芷岚和李政玄商量过后,决定让两个孩子住到一起。
薛芷岚一向说一不二,她决定的事情居可琳很少能反驳,即便心里再不情愿,也还是乖乖照做。
居可琳清晰记得那天,她带着收拾好的几件衣服去到隔壁,李京屹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眼神冷若冰霜。
像是在看一样垃圾。
居可琳就那么被钉在原地。
李政玄见状,沉声命令李京屹过来打招呼,并交代他以后和居可琳就当是兄妹相处。
李京屹不屑嗤声,大步从楼上下来,撞过居可琳肩膀,目不斜视摔门离开。
李政玄先是骂了几句,然后安慰她不要往心里去,说李京屹并不是针对她,只是单纯心情不好。
居可琳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等到晚上一起吃饭,李京屹回来了。
脸颊比出门时多出一条伤痕,李政玄问他怎么回事,他理都没理。
眼看着父子俩就要干起来,孙姨及时出来打圆场,哄着李京屹去洗手吃饭。
不论现在如何,之前的情分总还在,居可琳一时心软,从包里翻出创口贴,找了个借口离开餐桌跟去洗手间,站在门口,等李京屹出来后递给他。
李京屹没接,眉眼间凝着一抹阴鸷:“你自己没有家吗?”
居可琳听懂他的嘲讽,也不想再忍,创口贴扔到他脸上:“我搬过来是两家大人决定,你跟我发什么脾气?”
“那就滚远点。”李京屹一字一顿警告她:“看见你我就恶心。”
从那以后,她和李京屹就正式进入水火不容阶段。
同住一个屋檐,要么不讲话,要么一开口就是冷嘲热讽。
直到居可琳大学,也去港大读书,再次和李京屹同校,大一那年在一场共友的生日趴上,她和李京屹都喝醉酒,稀里糊涂睡了一觉。
发现彼此身体挺对胃口,又有故意和家里对抗的因素在,于是一拍即合,开启他们下一个混乱不堪的阶段关系。
他们冷眼相待,争吵不休的时间占据他们相识总时间的三分之二。
如今一回忆,只有满目疮痍。
窗外天色漆黑如墨,居可琳端坐在暗处,挺直的脊背慢慢松垮,弯腰趴到病床上,额头贴上李京屹放在身侧的手,蹭一蹭。
幸好,
幸好还来得及再去修补。
居可琳把脸埋进他掌心,不敢完全放松,收着力道,呼吸一重一缓。
蓦地,下巴尖被人轻轻一挠。
居可琳心头一跳。
“哭什么。”李京屹虚着声音:“不是都跟我好聚好散了吗。”
第35章
“你醒了?我去叫大夫。”居可琳赶忙直起身, 刚酝出来挂在睫毛的眼泪啪嗒一下掉在李京屹掌心。
李京屹蜷了蜷手指,房间太暗,他看不清她神色, 想去抓她也没什么力气,只能眼睁睁瞅着她打开门出去, 走廊里光线涌进来一瞬又消失。
过会儿, 又一次推开病房门的是过来检查的大夫和护士, 开了灯, 李京屹不适应地眯起眼,透过踵踵人影找居可琳。
没找到。
她没进来。
李京屹淡了表情,垂下眸, 依着医生给他做检查,居可琳落下的那滴泪还残留在他手掌, 轻轻一下, 却砸得他一阵窒闷。耳边是医生检查时的各种叮嘱,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
多久没见她哭过了?
上一次,应该是他小升初, 居可琳觉得以后不能再和他同校,独自生闷气, 好几天没搭理他。
他莫名其妙, 更不会哄人, 去找她问,她又不说, 于是扭头就走。
然后被居可琳用矿泉水瓶狠砸了一下, 他脾气也跟着上来, 冷着脸转身,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小姑娘眼泪就啪嗒啪嗒往下掉。
受天大委屈似的。
她好像总是喜欢往他身上扔东西,小时候是水瓶、玩偶,现在是巴掌。
不知道是不是被居可琳虐出习惯,他竟然挺享受。
尤其是做的时候。
她一受不住就打他,驼红着脸,手软绵绵甩过来,他就只想弄哭她。
现在她真哭了,
他又不想了。
医生最后唠叨一嘴:“没什么大事了,清淡饮食,别碰水,脑震荡后会有恶心呕吐的情况,多睡觉多注意。”
李京屹礼貌道谢。
居可琳就立在门外,双腿并拢,手背在身后,低头看着脚尖,像罚站一样,见医生出来,攥紧手:“大夫他怎么样了?”
“你是病人家属?那你刚才怎么不进去?”医生五十岁左右,国字脸戴眼镜,严肃老派的长相,此刻皱着眉,不理解居可琳的行为。
居可琳抿抿唇,一时难言。
她还没有整理好心情,暂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李京屹。
他醒得太突然,她下意识选择逃避。
人都是视觉动物,欣赏漂亮欣赏美,医生见居可琳眼眶还红着,也就不忍心再责怪,把刚才和李京屹交代的注意事项又重复一遍。
居可琳仔细记下,等医生走后,她又在走廊里踌躇了一会儿,推门进去。
听见动静,李京屹朝门口看:“你没走?”
医生离开前帮他把床头摇起来了些,一个姿势躺久了也累,他伤的又是腿,不能挪动,只能半躺和全躺。
此刻他靠坐在病床上,蓝白色病号服让他看起来更加清隽,左臂打着石膏挂在胸前,腿也缠着纱布,只剩下脸完好无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