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又是一笑:“孤曾喜欢过你,这不作假。”
越是了解姬虞的记忆,无双越知晓,即使姬虞是那般残忍蠢笨的人,可她对燕归却怀抱了得未曾有的爱意。
古籍也好,风铃也好,无双送给燕归所有的东西,都是姬虞曾经送给燕归的礼物。其间用心,足可以见。
这也就是为什么,最后,这爱会化作满腔镂骨铭心的恨。
想到这里,无双看向燕归,道:“孤不忍心伤你,所以,孤放你走,其他的都已经打点好了,明天一早,便有人送你出府。”
说着,她站起身来,走到了那风铃之下,手指轻轻地拂过风铃上的印刻。她回头看向燕归,笑里带着一丝怅然,道:“若孤不是皇太女,你亦不是燕二郎,或许当真也能有琴瑟和鸣的时候,只可惜……”
她话没说完,望着燕归,秋阳斜照,落在她身上,眼里的悲伤却十分明显。
燕归站在那里,如遭雷击。他双手微微颤抖,无双的话,一字一句,像是连绵浪潮,层层叠叠地拍打海岸,起初不觉有什么,可反应过来之后,却在他心上留下连绵不绝的痛。
他不自觉地想着,若非自己一心想要报仇,是不是和她便能有个好结局?
他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颤抖着声音道:“殿下,真的愿意放奴走?”
无双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他面前。
“你的身契,孤从陛下那里求来的,你好好拿着,从今以后,也不用再自称为奴了。”
说吧,她又浅浅的叹了口气,道了一声“保重”,而后,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长廊深处,只留下那风铃在秋风中叮咚作响,一下下都犹如重拳,落在燕归心头。
燕归站在原地,久久未动,只是望着那风铃,直到眼角湿润,两行清泪顺着消瘦脸颊砸在了石砖地上,发出“啪嗒”声响。
出了归燕园,009的声音在无双脑海中响起:“宿主,你放燕归离开,姬虞的任务怎么办?”
秋阳落在无双脸上,那两分悲伤之色早在她转身之时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笑:“你急什么?他如今无权无势,无依无靠,这世上的人可远不如他记忆中那般温良……等他吃尽了苦头我再去找他,姬虞的愿望,也就快达成了。”
第81章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 书房里,鲁四向无双禀报,说燕归已经出府。无双听后, 脸上并无伤心之色。她挥了挥手,正要示意鲁四退下,目光却落在了桌上那只碎成两半的同心玉佩上。
计上心来,她挑了挑眉, 招来阿然道:“去翰林刘祁山家里,将他夫人招来青宫, 就说孤找她来说说话。”
刘祁山的夫人,便是原著的女主卢怜安。
阿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却还是躬身称是, 领了命出去。约莫一个时辰的工夫, 卢怜安便进了青宫。
卢怜安正如原著里所描写的那般, “明似春花秋月, 娇如弱柳扶风”,阳光透过琉璃瓦洒入前殿,她身着一袭藏蓝色的常服更是衬得肤色白皙, 身材婉约。
见了无双, 她似乎有些紧张模样, 却还是恭恭敬敬地朝她躬身行了一个大礼。起身之时,无双只见那常服之下, 小腹微微隆起。
她与刘祁山成亲四载,育有一女,如今又有了身孕。
“孤不过是有些话想问问刘夫人, 你莫要紧张,”无双倒是怕真将这孕妇吓出个好歹, 放柔了声音道。
说着,她使了一个眼色给阿梅,阿梅便快步上前,扶着卢怜安坐到了无双下首左边的紫檀官帽椅上。
卢怜安摸不准这皇太女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行了一个谢礼,而后抚着阿梅的手,坐了下去,却仍旧战战兢兢的。
去岁秋天,她夫君在同友人密会之时,喝醉了酒,不小心将燕归对她有不轨之心的事情说了出去,酒醒之后虽然又悔又惊,可也已经是于事无补。
第二日青宫便派人传召,她夫君虽说是全须全影儿地回来了,可这京城上下,谁不知道皇太女那阴晴不定的性子。
“不知殿下今日召妾身前来,有何吩咐?”她问,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无双,声音温柔如水,听得人很是舒服。
无双勾了勾唇角,忽然意识到燕归为何会对她念念不忘。这般貌美又温柔似水的女子,若换了她是燕归,恐怕也想要用尽手段留在身边。
可也就是这般柔弱的女子,在面对燕归威逼利诱之时,却忠于本心,从未想过妥协臣服,此等心性,放眼整个大昭,也找不出第二人。
无双想了想燕归贪心不足,心猿意马的模样,不由皱了皱眉,只觉得原著是硬将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不相配,实不相配。
想到这里,无双看向卢怜安的目光不自觉地又温柔了几分,放缓了语气道:“孤瞧见夫人这是又有了身孕?”
卢怜安垂首看了看自己的肚子,下意识地将手放在了上面,呈保护之姿。无双还是第一次见这美人视自己为豺狼,有些哭笑不得。
她忙道:“孤瞧夫人这月份,待到年末呱呱坠地,定是个强健的虎崽子。”
卢怜安小心打量了她一眼,见她表情含笑,不带丝毫郁色,这才缓缓回话道:“是,如今已经六个月了,估摸着不是年末,就是正月里。”
无双笑着点点头,见卢怜安似乎是稍微放松了些,这才终于把话头转回到正事上。
她道:“今日之事,孤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本也不该麻烦夫人,只不过……”
“不知殿下有何苦恼?”卢怜安看向她,迟疑问。
无双有些为难的看着她,道:“不满夫人所说,此事与燕归有关。”
卢怜安的表情僵硬了一瞬,忙站起身来,便要跪下道:“殿下明见,妾身与燕二郎并无私交。”
她这一动作,倒是把无双吓了个够呛,一个箭步冲上去,连忙扶住她道:“使不得,夫人使不得。”
她扶住了卢怜安的胳膊,硬是没让她跪下去。
温热的手搭在卢怜安的肩膀上,卢怜安有些诧异于无双的动作,一抬头,却见妆容精致的女子白皙的鼻尖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眼里的慌乱却是明显,仿佛是真的被自己吓了一跳。
“夫人这是做什么?”无双皱了皱眉,“你若在孤这里出了什么好歹,孤要如何向刘大人交代?”
还不等卢怜安说话,她又道:“夫人与燕归之间的清白,孤自然是知晓的,孤不吃人,夫人将心放回肚子里去。”
说着,她将卢怜安扶回了座位上坐好,又嘱咐道:“夫人莫要再动了,你怀着身孕,再来两次,孤的心脏承受不住。”
卢怜安见她似乎并不像传闻中那般性情乖觉,眨了眨眼,却又补充道:“殿下明鉴,妾身幼时借住在燕府,视他为表哥般敬重着,并没有其他意思。”
无双点了点头,道:“孤知晓,孤都知晓,只是神女无情,襄王有意,孤听闻燕归之前也冒犯过夫人,可有此事?”
一阵微风吹来,吹得卢怜安头上的荷花步摇微微颤动,她的手指不自觉地绕在了衣裙的下摆,双眼微微低垂,长长的睫毛略微颤动,似乎有些紧张。
无双看出她纠结,声音和缓,又道:“夫人不必害怕,孤知你当初乃是一介孤女寄住燕家,有什么委屈,大可说来听听。”
卢怜安抬起了头,一双眼看着无双,却还有些犹豫。
无双她微微前倾,似乎想拉近和卢怜安之间的距离,柔声道:“夫人,孤只是希望了解清楚情况,不会为难你。”
卢怜安嘴角勾起一丝苦笑,她终于开口:“殿下说的没错,妾身寄住在燕府的时候,和几个表哥表姐关系都还算和睦,单页仅此而已,可谁料,就在妾身出嫁的前一天晚上,燕归竟然进了妾身的闺房,说妾身即使嫁给了夫君,也只能是他的人……当时他眼神可怕极了,妾身嫁给夫君后,一直提心吊胆,那时候,燕归三不五时就会派人来给妾身送些东西,妾身不接受,他便借着兄长的名号,直接找到了妾身家里来。妾身不敢告诉夫君,便只能收下东西,转手烧掉。后来,燕家谋反,满门抄斩。妾身听闻他成了殿下的待诏公子,原本松了一口气,谁料他却又派人送了东西来……”
说着,卢怜安的目光落在了无双书桌上那块同心玉佩上,她又道:“怎料这会,竟然被夫君看到了。”
想起过往的事情,卢怜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在,夫君是个讲理的人,相信妾身的人品,也相信妾身所说之言。彼时燕归已经进了青宫,夫君惧于……”
话说到这里,卢怜安忽然停下了,一双眼睛眨呀眨地看着无双,方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无双微微一笑,接道:“夫人可是想说,刘大人惧于孤的恶名,害怕若将此事捅出来,孤会迁怒于夫人。”
卢怜安没说话,一双眼看着无双,意思却是分明。
无双点了点头:“若非刘大人酒后失言,孤还不知道,这清如明月的燕二郎,竟还是这种妄夺□□的疯子。”
“那件事情之后,夫君下定决心,已经戒酒了。”卢怜安缓缓道。
无双失笑,片刻后,却又正了神色,道:“夫人,孤今日召你来,一是想问问当日情况,二是想告诉你,孤已经放了燕二郎自由了。”
闻言,卢怜安的眼神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一丝震惊闪过她那双如水般温柔的眼。
无双赶忙安慰道:“夫人莫怕,燕归如今身无长物,自然无法威胁到夫人,只不过有些事情,还是摊开了说,让他一并死了心才好。”
卢怜安轻轻咬了咬下唇,她明白无双的意思,缓缓点了点头,“妾身明白了,殿下放心,若是燕归再来找妾身,妾身定会把话说明白。”
无双笑道:“夫人明白,便是最好的。夫人平日出门的时候,还是多带些府卫小厮,毕竟身子贵重,免得被人冲撞了。”
前殿气氛一时之间轻松了不少,就在此时,阿然进来禀报道:“殿下,翰林刘大人求见。”
无双登时笑了,揶揄似的看了眼卢怜安道:“刘大人动作还真快,倒是生怕来晚了,孤将他妻女吃了不成?”
卢怜安原本瞬间紧绷的神经在看到无双轻松的表情后,放松下来,旋即才反应过来无双揶揄的话,脸颊上浮现出一抹薄红。
无双看着她的反应,笑道:“罢了罢了,孤留夫人也已经很久了,夫人便先随着刘大人回去吧。”随即,她召来阿梅,嘱咐她拿了不少库房里的东西赐给卢怜安。
卢怜安谢过之后,转身离去,婀娜的步子倒是比来时轻松了不少。
卢怜安走后,无双看向桌上那只碎裂的玉佩,似乎是已经预料到了一场好戏,不自觉地扬起了唇角。
她将那枚玉佩重新用帕子包起来,放进了抽屉里,正当她起身朝着书房走去,却只觉一种微妙的冷意袭上她的背脊。她下意识地扬眼看向房梁,冷不丁地对上了一双碧绿的,怨怼的眼。
皱了皱眉,她嗔道:“不是告诉你不准再待在房梁上了吗?”
刹那,陇雀的身影已从暗处闪现到了无双面前。他逆光站在无双身前,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笼罩。
无双听他道:“奴是殿下见不得身份的玄衣奴,不待在房梁上,又待在那儿?”
一听便是生气了。
无双轻轻抬手,微凉手指触碰陇雀温热的脸颊,带着一丝无奈:“陇大人,孤又是哪里得罪了您?”
陇雀先是在她温暖的掌心蹭了蹭,随后伸出修长的手,覆上她的手背,语气带着些许的嫉妒:“殿下对燕二郎可真是尽心尽力。”
无双抬头,正对上陇雀那双闪烁着醋意的眼,她没有为自己辩解,反而轻轻地笑了起来,反手握住陇雀的手,指腹在他的满是茧痕的掌心轻轻打圈。
嘴角轻挑,她笑道:“昨天吃薛景诏的醋,今日吃燕归的醋,改明儿,孤得将整条长安街的醋都买来才够你吃。”
陇雀深吸了口气,那双碧绿的眼底情绪复杂。
他的手在无双的触摸下微微颤抖,他用力地捏了捏她的手,像是在试图控制自己心中翻涌的情感。
他明白无双的身份,他不可能要求她身边只有自己一人,但是那忌妒的情绪就像熊熊燃烧的火焰,烧得他透骨酸心。
“殿下……”他低声开口,声音里满是苦涩,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向前靠了靠,寻求她的怀抱,一个能让他片刻远离那妒忌之火的地方。
第82章
无双猜测得一点没错, 过了两天,卢怜安在府上真的收到了一张帖子。
卢怜安拆开请帖,眉头微微皱起。帖上, 燕归那熟悉而刚劲的笔锋使她不自觉地摸上了自己微微起伏的腹部。
她目光沉静,凝神片刻后,便起身,带着那张帖子缓步向书房走去。
推门进去, 书房里,墨香扑鼻而来。刘祁山正凝眸练字。他察觉她的到来, 放下毛笔,起身迎向她。
“夫人, 怎么了?”他问。
“夫君。”卢怜安轻呼, 将帖子递至他的手中, 缓缓说道:“是我表哥的帖子。”
刘祁山接过, 请帖的内容简单明了, 邀请卢怜安至平康坊的茶楼相聚。他抬眼,目光中带着一丝询问,柔声道:“夫人有何打算?”
卢怜安轻叹一声, 坚定地说:“我想去, 将事情说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