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还弥散着赵珩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气。无双看了屋外的艳阳天,唇边忽然勾起一丝笑意,道:“你不要说了,我不会答应的。”
这是她在得知那十亿积分之后,第一次,明确地拒绝009。
009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沉默片刻,问她:“宿主,你确定吗,哪怕你再也回不了家,你也不愿意杀他?”
它不认为自己这位宿主是个多有良心的人。如今见她竟如此轻易地放弃眼前这巨大的诱惑,让它不禁有些奇怪。
无双垂首,看着手边的青瓷杯,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我愿意赌,赌我不会忘;赌我,能回家。”
“为什么?”009问,“你就那么喜欢‘他’?”
无双沉默片刻,“大概吧,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我即使知道那十亿积分,也没法对他下手,这应该可以算……是喜欢的吧。”
她合上书,又缓缓道:“009,喜欢这件事,可真是奇怪。”
她又想欺负赵珩,想见他在自己面前红着眼,哼唧的模样;但是似乎又舍不得让他当真受一点儿伤。
前些日子,赵珩在宫宴上遇刺,为了护着她,他手上被刺客的刀划了一道血痕,当时落在无双眼里,只觉得刺目极了。
所以回宫之后,她替他处理好了伤口,两人躺在床上,她便起了坏心,偏将他折腾地浑身发颤,哑着嗓子哽咽着声音求她,她方才乐意罢手。
那晚,赵珩似乎是被折腾地精疲力尽,红着眼尾,沉沉在她身边睡去,无双看着他手腕上的白纱布,却罕见地失了眠。
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她是心疼他的,本应该温柔地哄他。然而,每当她看到他伤痕上的白纱,心里就莫名地涌上一股暴虐之气。那刺客已经被砍成两半,她无处解气,便只想要欺负他,直到听他哑着嗓子带着哭腔一声声的唤她的名字,她心头郁气似乎才消散了些。
喜欢这件事本身对于她而言已经足够奇怪。
而她似乎也因为这件事变得很奇怪。
她呆呆地看着窗外,似乎是在思考,009却沉默了。它无法体会人类的情感,也不知道无双此刻面对自己古怪情绪的稀奇与诧异,但是这些日子它可以感觉出来一件事——无双不会再去杀赵珩。
蓝色的光屏里,它能看见女子靠在窗前静静喝茶的模样,系统储备里久远的记忆让他想起自己上一任的宿主来。
他似乎也是这样,为了一个人,心甘情愿的留下来,即使知道等着他的是火海刀山,也那么笑着,云淡风轻的,留了下来。
009不再说话,之后的许多日子里,无双便再也没在自己的脑海中听见过009的声音。
她和赵珩相处,日益黏糊起来,仿佛是一对连体婴,哪里都形影不离。若非无双阻挠,赵珩甚至想在龙椅之旁设置一把凤椅,让她陪着自己上朝。
这晚,明月高挂,烛光微颤。两人方才胡闹完,无双躺在赵珩的怀里,把玩着他的发。
忽然,她想起自己一早的疑问,抬头看向他,问道:“对了,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赵珩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我的……名字?”
无双笑眯眯地仰头看他,“对啊。我告诉过你,我的真名是无双。那么你呢,你的真名是什么?”
第99章
暖床之中, 纱帐低垂,烛光摇曳下,两人的影子相互交缠。无双斜靠在赵珩坚实的胸膛上, 手指懒懒地绕弄着他的发梢。
两人方才从头脑发麻的极致欢愉中缓过神来,神情方都有些散漫。
听了无双的问题,赵珩瞬间显得有些茫然,像是被问了个措手不及。他停顿了片刻, 方才缓缓开口:“我……记不得了。我的记忆,是从昆仑峰开始的, 在此之前,我没有任何回忆, 我也不知道我该叫什么。”
无双闻言, 也是一愣。她原以为, 能让009口中的主神系统都对他束手无策, 赵珩应当是个十分厉害的人物, 甚至她还考虑过,他可能根本不能算作人类。
可他却说,自己在昆仑峰之前, 毫无记忆。
“那你……”她脱口而出, 刚开口却又觉得不妥, 换了个措辞,“那你, 是怎么来这里的?”
“这里?”他问。
无双点头,到:“对,这个世界。”
赵珩轻轻摇头, 带着几分迷茫:“我不清楚……那一日,在大明宫与你成亲的时候, 我忽然觉得心里空出一块来,下意识觉得抱着的人,不是你。而后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头痛。随着痛感,我想起来了之前在昆仑峰和秦宫的一切。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要找到你,要找你问个清楚。然后,我眼前一黑,再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来到了这个世界。”
说起上一个世界最后的记忆,那双黑眸里闪过一丝沉痛。他无法形容,当三世的记忆在脑海中交汇,当他想起两人一次次地相爱和分离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无双静静地听着,仰起头,眼眸里倒映着赵珩分明的轮廓。
赵珩的身份,与她所想的完全不同。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喜欢他,这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落在他眉宇之间,光影照出他眉间一丝未曾抚平的蹙纹。她伸出手指,轻轻地,温柔地抹去那道隐约的难过,而后,手指顺着他的眉宇,拂过他的脸颊,仰头啄了啄他的下巴。
她掰过他的脸来,让他转过头来看着自己。
微微烛光下,她面容沉静而温柔,笑道:“既然你的记忆是从陆慎开始的,那我叫你阿慎好不好?”
“阿慎……”赵珩低低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很低,似乎是将它放在唇齿之间细细研磨。
他有了一个名字,她赋予的名字。
只是这般想着,那双黑瞳便化作了一汪春水。“阿慎,我叫阿慎。”说着,他侧过身来,缠绵缱倦地吻住了她的唇。
屋外明月高挂,月光如银色流水,柔和而隐秘地泻入窗棂,朦朦胧胧的光影落在纱幔之中,映出两人交缠的身影。
芙蓉帐暖,春宵绵长。
两人闹了一宿。
快要天亮时分,倦意如波澜深处的暗流,将无双整个人都淹没。她甚至没来得及梳洗,便在赵珩的臂弯里沉沉睡去,直到第二日日上三更,赵珩下了朝回来,才悠悠醒来。
寝殿之中,一片安静,只偶尔传来轻微翻动书页的声响。细密的烟云纱如轻雾缭绕,朦胧中,无双缓缓从檀木床上坐起。她的视线透过轻微晃动的纱帐,王建赵珩正坐在书案前,专心致志地批阅奏章。
逆光之中,他侧脸轮廓英挺而深邃。
纱幔内的动静引起赵珩的注意。他转过头,只见女子一身丝衣松松垮垮地遮住满身春光,睡眼惺忪的模样,像是镜中之花,朦胧而妩媚。
他抿着笑,放下合上手中奏折,“睡醒了?”
无双喉咙之中发出一声懒洋洋的响应,还带着睡意的沙哑。“嗯……”她答应着,伸了个懒腰,赤足踩在波斯毛织地毯上,徐徐走向不远处的圆桌,拾起桌上的净色珐琅瓷杯,寻了茶水来喝。
赵珩见状,放下手中奏折,凑了过来,眼中笑意更深:“我们晚上出去玩好不好?”
一杯生茶下肚,无双抬起眼,双目已然清澈,似乎是被那茶水洗尽了睡意。她有些好奇问:“去哪里玩?”
赵珩卖了个关子,笑眯眯道:“晚上你就知道了。”
夕阳如血,晚霞似锦,日落时分,翠微宫的碧瓦在天边余晖中泛起淡淡的光。赵珩与无双换上了寻常人家的衣裳,乘了一辆低调的马车往宫外而去。
随着车轮滚动,马车之中微微颠簸,无双靠在赵珩怀里,把玩着他袖口银丝细绣的狐狸图样。他今日穿了一身玄黑长衫,只是袖口领口,都用丝线捻着银线细细密密地绣着花纹,远看不太清楚,需得凑近了才能看出那九尾白狐的图样。
指尖拂过那狐狸的图样,银线微微有些膈手。
她心想着,闷骚狐狸。
二人一路朝着城中心而去,夕阳逐渐消失在地平线外,明月升空。风清气朗的夜晚,清亮的月光落在河畔随着夜风微微摆动的杨柳上,便给那摇曳的柳枝也披上了一层银纱。
皇城之中人潮如织,熙熙攘攘的集市上人声鼎沸,吆喝声,欢笑声交织成一首热闹的曲子在车外响个不停。
无双伸手,指尖轻挑,撩起如水般的薄丝帷幕,便瞧见沿街满挂的彩灯。拥挤的石板路上,三三两两的少男少女们走在一起,手提花灯,或闹或笑,开心极了。
她方才恍然大悟——今日是乞巧节。
转头见赵珩笑的像是只偷了腥的猫,她也笑了,道:“你说的就是这个?”
“嗯。”赵珩的声音里藏着几分得意,“我们下车吧。”
说着,他微微敲了敲车门,车夫便将马车停下。他牵着无双下了车,朝着人潮熙攘处走去。
街上人潮拥挤,无双握着他的手,跟在他身后。
“牵紧我,”他回头道,表情很是认真的模样,像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郎,牵着自己的心上人,护若珍宝,生怕丢了。
无双一笑,更用力的攥住了他温热的手掌。赵国的风土人情与大昭相似,却又不完全相似。大昭的乞巧节,是女郎们祈求心灵手巧,姻缘美满的日子,而赵国的乞巧节,更类似于上元节,是和心仪之人出门逛庙会,游玩约会的日子。
赵国对于女子的管束远比大昭严厉。平日之间对男女大防之事看得极重,然而乞巧之夜,对于男女之际的桎梏似乎纵容许多,不似平时那般拘泥,让心有所属的男女得以肆意行走在月光下。
不久前,无双听赵珩提及过朝堂上的一段小插曲—前朝一位名声颇重的大学士,在朝会上对着赵珩犀利进言,斥责乞巧节男女同游,有伤风化,希望朝廷可以加强管理,禁止民间庆祝乞巧。
奏疏刚上,便被赵珩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骂得大学士险些要在早朝撞柱死谏。当时赵珩回来,只将这事给她讲作笑话听,如今看着这熙熙攘攘的少男少女,倒是多了些感慨。
她想不明白,情本是男女之间寻常事,那些老学究们何苦要揪着这天地人伦不放,给这人间一等自然事加诸许多无谓的意义,好似一不小心,就要颠倒乾坤,毁国灭家。
不过如今,这是等着赵珩该烦恼的事情了。
她不去想着头疼之事,扭头瞧见路过一个小姑娘,穿着毛领褙子,一手拎着花灯,一手举了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
她扯了扯赵珩的袖子,人潮之中,赵珩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见那少女手中亮晶晶的红果糖串,微微一愣。
他知道,她不喜欢吃太甜腻的东西。
“想吃?”他问。
无双点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那糖串看起来格外诱人。
无双点了点头,“想尝尝。”
赵珩一笑,在人潮之中瞧见一小贩正在卖糖葫芦,便拉着她走了过去。
“瞧一瞧,看一看,蜜红果,蜜红果,甜甜蜜蜜的蜜红果嘞!”小贩卖力地叫喊着,赵珩道:“来一串。”
“好嘞公子,五文钱一串。”说着,他便把手里的草垛往无双这边靠了靠,问:“娘子想挑哪串?”
红溜溜的果子,长得都没差,无双随手一指,那小贩便将她手指的那串摘下,递了过来。
赵珩付过了钱,两人便又接着随着人潮往前走。
乞巧节的街头,犹如一片沸腾的海洋,人群涌动,笑语喧天。无双只觉得自己宛如一叶扁舟,在人潮中颠簸。不时有匆忙的行人不小心踏在她的脚上,虽无大碍,却也让她感到些许烦躁。
她皱了皱眉,顿觉热闹过了头。目光一转,她发现旁边不远处有一条小道,隐于人海,幽静许多。
“阿慎。”她微微提声,盼他靠近些。
赵珩倾身过来,关切地问:“怎么了?”
“走那边吧。”无双轻轻指了指那条小道,“这里人太多,我想喘口气。”
赵珩顺着她的指尖望去,看到了那条被月色染得宁静的小径,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轻声回应:“好。”
他们脱离了主街上的人潮,拐进了那条小道。世界突然安静下来,仿佛刚刚的喧闹不过是一场幻觉。
无双深吸了一口气,神经松弛下来。
她轻轻握着赵珩的手,两人并肩走着。
夜风轻拂,将她的发丝吹得轻扬。赵珩回头,见无双从葫芦串顶咬下一颗红果,啃哧吭哧的咀嚼着,像是只小兔子似的,难得的娇憨。
他笑了笑,伸手擦去她嘴角的糖屑,温声问“好吃吗?”
无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糖串递到他的唇边,“你尝尝。”
赵珩却轻轻摇了摇头,“你先吃。”
无双又从签子上叼了一颗糖果,刚要入嘴,赵珩却忽然附身吻了下来——麦芽糖的甜和着红果的香气,便在这个吻中弥漫开来。
第100章
随着两人的亲吻, 麦芽糖的甜味和红果的清香在他们唇齿间相交融。赵珩的舌尖巧妙地挑逗着无双的唇舌,她的呼吸渐渐急促,被他的吻牵引着, 不自觉地将手搭在了他宽厚的肩膀上,沉醉其中。
四周的世界仿佛消失了,小巷里的一切声响都被他们的呼吸声所替代,缓慢而有节奏地, 在这密不透风的空间里,互相纠缠、融合、回响。
此时, 天幕之上忽然传来几声爆响,一簇簇烟花在沉黑的天幕之中爆绽开来, 化作五彩斑斓的花, 又变作星星点点的雨。在烟花炸响的刹那, 火光映照出无双脸上微微泛起的红, 也照出赵珩眼底缠绵如丝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