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不知是为何。
也许,是她的背影很像我记忆中的娘亲吧。
我骑着一头小毛驴,哼着歌儿四处走。
后来听闻, 边关有位周大将军骁勇善战,为大胤收复失地,守护百姓安宁。
又听闻, 大胤的皇帝很是贤能,治国有方。而且深情专一, 一生只守着皇后一人。
那位皇后好像是个从南疆来的女子, 也很是贤惠。
还听闻皇帝总是站在高楼之上,朝着远方眺望。
有宫女说,陛下是在思念一位故人。
不过这些是我从茶坊里听来的,真真假假, 想来也都与我没有干系。
我走遍长川大河,尝尽人间烟火。
一生流浪,一生自由。
第50章 窈娘
嫁给裴淮三年,他日渐厌弃了我。
他不再费尽心思哄我开心,不再说我是他最爱的娇娇。
不再与我共赏海棠。
直到他看到我与一乡野郎中并肩而立。
他眼中染了红,连声音都颤抖。
“窈娘,你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我眼睫微颤,淡漠开口:
“裴淮,太迟了。”
1
元安十七年,是我和裴淮大婚的日子。
正巧这天下了扑簌簌的鹅毛大雪。
洁白的雪和耀眼的大红喜服交相呼应,显得有些刺眼。
我看了一眼有些紧张的裴淮,他面如冠玉,青丝上沾满了雪花。
他同样温柔的回望我,笑着说,
“窈娘,我盼了好久,终于娶到你了。”
我微微勾起唇角,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满足的弯起了眼睛。
也好,此生同淋雪,也算共白头。
三年来,我和裴淮日日同榻而眠。
而裴淮也宠我至骨子里,看我时目光中皆是缱绻深情。
京中人人道裴淮爱极了我。
我也以为是。
我努力扮演一个贤妻的角色,为裴淮洗手作羹汤,安安稳稳的和他过着平淡却幸福的生活。
转眼他的生辰便要到了,我虽手脚粗笨,却也想为他亲手绣一个荷包。
让他日日携带,贴身存放。
可针线活远没有我想的简单,不出所料的,我的手指上被戳的满是血淋淋的伤疤。
我却毫不在意,轻轻拭去血迹,满心满眼,只余欢喜。
待他生辰这天,我拿着绣的歪歪扭扭的荷包向裴淮炫耀。
“裴郎,窈娘祝你生辰喜乐,岁岁长安。”
他却眼尖的一把拽住我的手,细细查看。
他语气温柔,却又带了些责备。
“窈娘,你的手......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针线活不会做就别做了,受了伤我会心疼的。”
他小心的握着我的手,轻轻吻着指尖上的伤疤。
我心中一暖,含笑应着,“无事的。”
他细细瞧着这荷包上的图案,抿唇一笑,脸颊也红了。
“窈娘绣的这对儿鸳鸯交颈缠绕、相亲相爱,甚是精巧。”
我也跟着笑:“裴郎,你欢喜便好。”
想要亲手帮他佩上荷包,却瞥见他腰间已经挂了一个水粉色的鸳鸯荷包。
刺绣精美,针脚细密。
裴淮也看到了这个荷包,忙用手捂住。
“窈娘,你莫要多想,这个荷包是我在集市上随手买的,本想送给你,只是还未来得及。”
我却淡漠的瞧着他,用力的、一根一根的掰开他捂住荷包的手指。
“裴淮,好巧啊,随手买的荷包上面竟绣着你的名字?”
“真是太巧了。”
他面色灰白,低下头不敢看我。
只见粉色鸳鸯一侧,用金丝细线绣了小小的“淮”字。
而另一侧,用金丝银线绣了小小的“月”字。
我面上笑着,眼泪却掉了下来。
呵——
裴淮,舒月。
多登对啊。
2
四年前的元宵节,我曾与裴淮在街上同游。
我咬着桂花糕,与他并肩而行。
身为国公府嫡女,我时时注意仪态,如今难得放肆一回,心中甚是畅快。
而裴淮则细心的为我擦拭着嘴角的糕点碎渣。
“窈娘,慢点吃,莫要噎着了。”
我冲他眨了眨眼睛,娇声:
“裴郎,难得今日母亲允我出来玩,你便依了我吧。”
裴淮无奈,宠溺的摸了摸我的发丝。
“好,窈娘开心便好。”
不远处,一声声如猫儿般娇怯的啼哭声从人群中传来,那哭声直勾人心,好不可怜。
我拉着裴淮挤进了人群。
只见一位衣衫褴褛,却貌美非常的姑娘正跪在地上啼哭,双膝已然渗出血迹。
从路人口中得知,这位姑娘的父母都病死了,她却连口棺材都买不起。
如今只求卖身为奴,好换些银子,得以安葬父母。
平日里,我鲜少接触这些贫苦的百姓,心中难免动容,便温柔扶起她。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她用迷茫的大眼睛盯着我,说:“回贵人小姐,我叫舒月。”
我用帕子包好五两银子,塞进她手中。
“舒月,风风光光的把你父母安葬了吧,余下的银子,去做些小买卖,不当奴才,你也可以过上好日子的。”
舒月眼圈红了,哽咽朝我道谢。
“谢谢贵人小姐,谢谢......”
我捂住不舒服的胸口,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呢?
从四年前、我和裴淮还未成婚时......
就在一起了么?
3
在裴淮的院中,我果然发现了舒月。
令我没想到的是,这四年来,他竟一直把她藏在自己的寝房。
舒月还是那副含羞带怯的样子,一袭白衣胜雪,楚楚可怜。
她被裴淮娇养着,十指不沾阳春水。
细白的身段柔弱无骨,仿佛一把就能把她的腰肢折断。
我好笑的看着自己手指上的血窟窿,垂下眼眸,讽刺一笑。
裴淮,你到底配不起我沈窈的真心。
天很冷。
如我和裴淮成亲时那般冷。
我吸了口凉气,冷漠开口:
“你和裴淮......什么关系?”
虽然早已知晓答案,但听到那句话,胸口还是闷痛起来。
舒月用桃花眼轻轻瞥了我一眼,薄唇微启,呵气如兰。
“自然是——”
“夫人想的那种关系。”
我怔愣良久,淡漠出声:
“舒月,你当初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为何自甘下贱?”
见她不答,我又道:“舒月姑娘既入了裴府的门,那便是裴府的侍妾了。”
“是又如何?”她的尾音挑起,带了些挑衅。
抑制住胸口的不舒服,我终是问了那个问题:
“舒月,你与王爷......是何时在一起的?”
她定定瞧着我,笑了。
“回夫人,四年前,我走投无路,是王爷收留了我。”
我绞着帕子,艰难开口:
“那你们是何时......何时发生那种关系的?”
舒月挑了挑眉,意外的望着我。
“自然是在王爷收留我的那一晚。”
我趔趄了一下,割心般的痛意撕扯的我难以喘息。
成亲当夜,裴淮与我说他是初次,故作笨拙的模样让我深信不疑。
好笑如我,竟相信了。
原来都是假的。
婢女锦汐似是被气到了,急着为我出头。
她忿忿的举起鞭子遍朝舒月抽过去。
“狐媚子!”
可这一鞭子竟狠狠抽到了裴淮的手臂上。
他不知从哪得了消息,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焦急地把舒月护在怀中。
仿佛护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我眼神麻木的盯着他,心中一片悲凉。
裴淮似是未曾察觉我的情绪,只劈头盖脸的训斥我。
“窈娘,你竟如此歹毒?你要知道,这一鞭子下去,舒月可能会死!”
听闻此话,我只觉好笑,敛着眉,一言不发。
裴淮啊,你还记得吗?
你爱我时曾说我是世间心肠最善良的女子。
不爱我时,我便成了那歹毒的妒妇吗?
“窈娘,你是永安王妃,要大度谦恭,舒月只不过是个弱女子,你连区区一个妾室都容不下吗?”
我吐出口气,定定看着裴淮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
轻声且坚定:“容的下。”
“裴淮,舒月,我祝你们郎情妾意,百年好合。”
我望着他们紧紧相拥的模样,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说出这句话。
决绝的转身离去。
北风很厉,刮的我脸颊生疼,连眼泪都被刮了出来。
眼泪顺着风流进了嘴里。
我抿了抿,不知怎的,这次的眼泪竟这么苦、这么咸。
可在成亲那日我流下的眼泪,明明是甜的啊。
5
那天晚上,裴淮来找过我。
他一脸歉疚,把我拥在怀中。
“窈娘,舒月的事只是意外,我也不想的。”
“沈窈,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的人是你啊。”
他把头搁在我的肩上,眼神迷蒙,一遍又一遍的呢喃着。
似是在骗我,也似是在骗自己。
我推开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裴淮,让舒月离开王府,好不好?”
“有她在,我觉得整个王府都脏了。”
而裴淮的眸中闪过不舍,吞吞吐吐的说:“不可以啊,窈娘。”
“舒月只是一个弱女子,离开王府的庇佑,她该怎么生存啊。”
“窈娘,本王也求你,不要对她这么残忍好不好?”
我看着他祈求的面孔,心中一阵抽痛。
我用生命去爱的裴淮啊,他竟然为了另一个女子,抛下了高高在上的自尊。
来求我。
我眸光暗下来,捂住不舒服的心脏,漠然道:
“好。”
空气中一片死寂,裴淮不敢再看我,逃也似的走了。
我泄了力,摔碎了手中的茶盏。
又着魔般一片一片的把碎片捡起来。
好想拼好它啊。
可怎么就拼不好了呢?
我与裴淮陷入了漫长的冷战。
他已经好一段时间都没有来找过我了。
是一个月、三个月、还是五个月呢?
他一定记不清楚了吧。
可我却清楚的记得,自今日起,已有一百七十三天又两个时辰了。
父亲母亲不知从哪听闻此事,纷纷写信劝我。
信上说,这个世道,男子有几个妾侍算不得什么。
更何况裴淮,是皇帝的亲弟弟,是金尊玉贵的永安王爷。
而我沈窈,身为国公府的嫡女、身为永安王妃。
母亲说,早日为王府开枝散叶,才是正经事。
我看着信怔愣了许久,然后苦笑着撕碎。
父亲、母亲......
女儿也想大度的,可女儿真的做不到啊。
敢问世间又有哪个女子愿与他人共享夫君呢?
听锦汐说,舒月因我受了惊,竟卧床不起。
而裴淮不再遮掩,而是光明正大的日日陪护着她,在她身边端茶送水,形影不离。
我心中憋闷,无处抒发,夜难成寐。
锦汐劝我,“主子,日子再难,也要过啊。”
“清漪园的花都开了,咱们去瞧瞧吧。”
看着满园绽放的花朵,却没有寻到我最爱的那一朵。
我问锦汐:“海棠呢?”
锦汐轻声答:“主子,您莫不是在说笑?如今已是盛夏。”
“海棠,早就败了啊。”
耳中嗡的一声,眼泪就不受控制的落下来。
脑海里浮现出往年春日,裴淮总是携手与我共赏海棠花的情景。
那时他的眼中都是我。
可就在那么深情的眼神下,他的心中竟也装了另一个女子。
一颗心,怎么可以爱上两个人呢?
裴淮,你怎么可以呢。
今年海棠花盛开的时候,你陪舒月姑娘赏花在此赏花时,有没有想起我呢?
是否会有一点愧疚呢?
已过去那么久了啊。
如今已是绿肥红瘦的夏日了。
海棠花,早就败了。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幼年时初读这首词不知何意。
如今,却是懂了。
6
在第二百十七日,裴淮终于来了我的院子。
他喝的酩酊大醉,捧着我的脸落下一个又一个粗暴的吻。
“窈娘,窈娘......”
“为什么,为什么要躲着我,为什么那么久都不来见我。”
“窈娘乖,不要再同我置气了好不好?”
“我好想你,我想你想的要发疯了!”
多可笑啊,他抱着我,吻着我,身上还残留着舒月身上的冷香味。
我冷漠推开他,语气淡淡:
“裴淮,我和舒月,你选一个。”
提到舒月,他吻我的动作慢了下来。
“窈娘,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容不下她?”
“舒月她没名没分的跟着我,如今还怀了我的骨肉,你叫我怎么忍心抛弃她?”
我眉眼低垂,捂上小腹,沉默不语。
成婚三年,我月月虔心礼佛,就为了替他裴淮下一个孩子。
可奈何事与愿违。
裴淮的第一个孩子,不是我的。
他把我推倒在榻上,声音粗重:“沈窈,你和舒月,我都要。”
一室旖旎,一夜缱绻。
我犹如破碎的人偶、犹如海浪上断了帆的浮舟,被裴淮压在身下肆意摆布。
他的低沉的声音在我颈窝边响起,断断续续,明明灭灭。
一会儿喊着:“窈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