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又喊着:“舒月。”
在他快活之后,门外响起通传声:“王爷,舒月姑娘肚子不舒服,您快去看看吧!”
裴淮猛的从榻上跳起,忙不迭地冲了出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轻声:“锦汐,端一碗避子汤来。”
锦汐叹了口气,劝道:“主子,您这又是何苦呢?”
我把避子汤一饮而尽,感受着小腹的凉意,哂笑:
“孩子是无辜的,就不让他来这世上受苦了。”
7
舒月顺利诞下了一个男孩儿,被裴淮抬为侧室。
裴淮怜她家境微寒,怕我欺她,甚至去陛下面前为舒月讨了个诰命夫人的称号。
呵——
我又怎会欺她呢?
这世间女子大都艰难,生存已是不易。
舒月爱惨了裴淮,错了吗?
没错啊。
错的是我,是我自私,是我凉薄,是我狭隘。
是我没有办法与她共侍一夫。
我不再踏出院子半步,我这个王妃的位置也形同虚设。
家仆们不再尊重我,裴淮也鲜少来找我。
每次他来时,看见我寡淡的样子,总是出言嫌弃:
“窈娘,你穿的太素了!”
“你看看舒月,每日打扮很是和我心意,女子就该如此——”
我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眼前一片模糊。
曾经,我也是个爱笑爱俏的小姑娘,裴淮则是我众多追求者中追的最猛烈的那一个。
他为了追求我,在国公府前等了整整一个雪夜。
为了追求我,他买下十亩花田,种满了大片大片的海棠花。
为了追求我,他搜集了整整四十九日的朝露,为我泡茶。
为此还差点摔断了腿。
后来,我在十亩海棠花田里答应了他的追求。
他开心的眼中染上了红,抱着我又哭又笑:“沈窈,我爱你。”
“我的窈窈,我爱你。”
“我裴淮一辈子只爱沈窈一人,若违背誓言,不得好死——”
我急急捂上了他的嘴:“别说傻话。”
收回思绪,我隔空与他对视,然后讽刺一笑:
“好啊,那你去找舒月吧,来我这里做什么?”
他气急:“沈窈,你真够扫兴的!”
不出意料的,每次都闹了个不欢而散。
8
元宵将至,王府家宴。
我本不想去的,我在怕。
我怕见到裴淮与舒月恩爱的样子。
可锦汐却说:“主子,听说此次家宴,您的兄长沈将军也会来。”
闻言,我的眉头舒展了些。
换上一身浅月色的襦裙,又披上流光溢彩的火狐裘,带着锦汐赴了宴。
“宸儿,你慢点跑。”是舒月的声音。
我生硬的扭过头。
舒月褪去了从前的自卑怯懦,举手投足间颇有王妃的风度。
她丰腴了些,眉眼间流露出一种已为人妇的风情万种。
裴淮与她并肩而立,温柔的望向她,眼中满是缱绻爱意。
我的心没来由的疼了一下。
曾经裴淮看向我的眼神,也是这样的。
是他变了。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没来由的,脑海中浮现出这句词。
原来词中所说,竟都是真的。
他们身前站着一个穿着红色夹袄,戴着虎头帽的白胖小男孩。
想来,这便舒月和裴淮的孩子了。
看着他们一家三口温馨和美的画面,我不自在的别过眼去,不敢再看。
这是我梦中梦了无数次的画面啊。
可惜站在裴淮身边的,不是我。
席间,裴淮一直在剥虾,他把剥好的虾仁分给宸儿和舒月。
可唯独忘了我。
直到舒月掩面摆手:“王爷,妾身实在吃饱了,吃不下了。”
裴淮这才环顾一周,似是看到在角落里的我,笑着说:
“窈娘,竟没注意到,你也来了。”
他把剩下的虾肉放在碟子里,推到我面前:
“窈娘,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吃点虾补补。”
我没来由的觉得好笑。
呵——这算什么?
施舍吗?
我定睛望向裴淮,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裴淮,你忘记了,我从来都不爱吃虾。”
裴淮的面上闪过一丝懊恼。
我用力把那碟虾仁打翻在地。
他被我拂了面子,脸色难看:“窈娘,你怎么还是如此不识好歹?”
我却语气平静,定定望着他的眼睛。
“裴淮,我们和离吧。”
9
瞬间,四下一片安静。
裴淮玩味的勾唇一笑,眼神阴鸷,缓缓开口:“沈窈,你当真想清楚了?”
我的声音平静却极为清晰,回荡在大殿上:
“是的,裴淮,我要与你和离。”
他暴怒:“沈窈,你休想!谁给你的胆子?”
“沈家给的胆子!”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
是父亲的声音。
我循声望去,只见兄长带着父亲母亲疾步走来。
父亲望向我,眼中闪过心疼:“窈窈,你受苦了,父亲接你回家。”
母亲则行至我身边,拥着我瘦削的肩膀哭泣。
“乖窈窈,是母亲错了,都怪母亲当初叫你大度,才让你吃了这么些苦......”
积累了这么些天的委屈终于爆发,我靠在母亲肩上哭的像个孩子。
“母亲,窈窈想回家,再也不想嫁人了......”
“好好好,不嫁了,咱们窈窈再也不嫁人了......”
迫于父亲与兄长的压力,元安二十三年,我与裴淮和离了。
裴淮只是个有名无实的王爷。
而我父亲和兄长一文一武,在朝中大权在握。
他自是不敢有脾气的。
和离前,他来找过我多次。
他又换上了那副深情温柔的嘴脸,握着我的手,声声哀求:
“窈娘,不要那么狠心好不好?我爱你,我好爱你。”
“我是爱你的。”
“本王答应你,以后多来你院中,绝不偏宠舒月还不行吗?”
我为他那廉价的爱意感到可笑,淡漠抽回手:
“裴淮,你大爱无私,心中装的下这世间所有女子。”
他恼羞成怒:“沈窈!不要玩这些欲擒故纵的把戏了行不行?”
“本王不就是纳了个妾侍?”
“这世间有哪个男子不纳妾?”
我平静一笑,淡然祝福:“那就祝王爷纳美妾无数,尽享齐人之福。”
说罢,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裴淮低沉的声音:
“沈窈,闹够了就回来。”
“我等你。”
又是一年海棠花盛开的季节,我毫不留情的扯过一朵花瓣,狠狠碾碎。
当初觉得海棠花盛开时甚美,像大片浪漫的花海。
如今再瞧。
却是不过尔尔。
10
和离后,我落下了做噩梦的毛病。
梦中,总是浮现出裴淮和舒月恩爱缠绵的模样。
他们的孩子健康且茁壮。
而我的孩子却在无边无尽的黑暗中哭着喊我母亲。
我心里烦闷,便生出了出去转转的心思。
幼时,作为待嫁的闺阁小姐,连出个门都困难。
成亲后,作为永安王妃,更是恪守女德,从未见识过世间的大好河山。
而如今,作为沈窈,我想出去看看。
在母亲的千叮咛万嘱咐下,我带着锦汐踏上了去江南的路程。
虽是天高路远,我的心情却前所未有的舒畅。
我一路赏过万紫千红,方知晓乡野间竟有这么些争奇斗艳的花朵。
海棠,果然不是最美的花。
我和锦汐落足在了江南的一间乡野小院中。
小院不大,却也温馨舒适。
我和锦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闲暇时便种些蔬果小菜,逗弄逗弄河边的大鹅,与邻家阿婶聊聊闲。
日子变的充实和慢。
连噩梦也做的少了。
就连裴淮那俊朗的样子也渐渐模糊起来。
昨日种种,仿若梦一场。
锦汐打趣我,说我看起来愈发光彩照人了,看起来与待嫁的闺阁少女别无两样。
许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我很喜欢这里。
11
我喝了些桃花酿,沉沉睡去。
半夜,小腹却绞痛难忍,身上的虚汗浸湿了被褥。
锦汐不知从哪找了一位来乡野郎中,他给我诊脉后,煎了两副药。
服下后,我方感觉活了过来。
锦汐急切问:“请问郎中,我家小姐得了什么病?”
郎中是个年轻男子,眉目如皎皎星月,生的甚是好看。
他沉吟:“小姐睡前食用了什么?”
“桃花酿。”
郎中点点头,沉声:“桃花性寒,而小姐本就体寒,两两相加,自然腹痛难忍。”
我和锦汐相视一眼,心中明白。
是那一碗碗的避子汤让我落下了体寒的毛病。
郎中开了药方,悉心叮嘱:
“此乃性温的药材,每日按剂量煎服,若是吃完了,便来镇子上的青云药铺来寻我,到时我会根据姑娘的身子再开方子。”
我笑意盈盈的朝他道谢:“多谢郎中,请问怎么称呼您?”
他粲然一笑,朝我抱拳行礼:“鄙人姓陆,名安。”
也许有些故事便这样展开。
在一来一往间,我与陆安熟稔了起来。
陆安在青云镇有间药铺。
许是他医术高明,又许是他性情温和,耐心细致,每日找他问诊的百姓络绎不绝。
我抛下了男女之别,竟和陆安成了至交好友。
我与锦汐常在他的药铺里学习医术,偶尔也会帮他做些杂活。
活了二十二年,我还从未想过会和一个男子成为挚交好友。
春日,我们会赏花对诗。
夏日,我们会爬山乘凉。
秋日,我们会一同躺在金黄色的麦田里,听鸟雀啁啾。
冬日,我们会在花船上看灯饮酒。
然而,平淡的日子总会戛然而止。
12
又是一年好时节。
我与陆安在桃花林赏花酿酒,我耐心的把花瓣儿放进臼子里捣碎。
锦汐则提着篮子,捡拾着桃花瓣儿。
陆安用帕子温柔的擦拭着我额上的汗:“窈娘,别累着了。”
天色突然暗了下来,一道高大的身影罩住了我和陆安。
我抬头看去。
胸口却像被人捶了一拳,隐隐钝痛。
是裴淮。
陆安却不动声色的揽住了我的肩膀,我听见了他铿锵有力的心跳声。
莫名安心下来。
裴淮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与陆安亲密无间的样子,艰难开口:
“窈娘,他是谁?”
我轻声且坚定:“与你无关。”
我感到陆安的手更用力了些,炽热的温度传到我的皮肉里。
裴淮怔了许久,眼中染了红,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窈娘,你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我眼睫微颤,淡漠开口:
“裴淮,太迟了。”
太迟了。
太迟了啊。
你可知晓,在你为舒月心动的那一刻。
我们便再也回不去了。
他却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连眼泪都快笑了出来。
“窈娘,你知道吗?你全家的命现在都在我手上啊。”
春风拂过,桃花瓣儿蹁跹飞舞,美轮美奂。
我深深看了一眼陆安,把手递给了裴淮。
“放过所有人,我跟你走。”
铺天盖地的绝望翻涌而来。
好恨。
15
元安二十五年,老皇帝驾崩。
由于老皇帝膝下子嗣早夭,永安王爷继位,成了新皇。
舒月母凭子贵,被裴淮封为贵妃,彼时她膝下已有两个皇子。
裴淮撤了我父亲的官,夺了我兄长的权,把他们流放到苦寒之地。
我和锦汐则被裴淮关进了冷宫。
一连数日,都没有人来看过我。
直到我饿的坚持不住时,裴淮拎着食盒来了。
“吃吗?”他高高在上的问我。
我看了看身旁奄奄一息的锦汐,平静点头:“吃。”
裴淮把食盒递给我,态度也软了下来。
“窈娘,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我仰头,看着他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哂笑:
“裴淮,是你与我,不是我们。”
“裴淮,我与你已经和离了。”
他却固执的抓着我的手,双眼猩红。
“窈娘,别那么冷漠好不好?像以前那样爱我好不好?求你了。”
“求你了窈娘。”
我用力的、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鄙夷的瞧着他:
“裴淮,你真下贱啊。”
得不到的又想念,得到了又不珍惜。
归根到底还是贪婪和占有欲在作祟。
他爱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他自己罢了。
我已经被骗过一次,我不会再被骗第二次。
裴淮的脸色沉了下来:“沈窈,你放肆——”
“陛下,沈窈姐姐在吗?”一道清糯的声音响起。
是舒月。
似是为了报复我的倔强,裴淮勾了勾唇:
“舒妃,教窈贵人学学宫里的规矩。”
舒月娇媚一笑:“陛下说笑了,臣妾哪里配教窈姐姐规矩呢?深宫寂寞,臣妾还指着窈姐姐作伴呢。”
16.
我住进了舒月的偏殿。
她早已不复往日的自卑怯懦,也褪去了初次见面的单纯澄澈。
她说:“沈窈,为什么你都与陛下闹成了这个样子,他还是念着你?”
“你知道吗?我真的好嫉妒啊。”
我瞧着她那张美丽的脸,只觉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