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的早逝白月光——安南以南【完结】
时间:2023-11-29 14:36:18

  所以……他才频频对她逾矩。
  裴时清这二十载光阴,虽不染风月,却也并非不谙世事。
  棠梨对他分明有情。
  若是无情,他只会慢慢谋划,让她对他生情。
  可如今她已经有情,便容易许多。
  只是他没想到,她会那么清醒、绝情地对他说,他们该离得远一些。
  说来可笑,裴时清这一生,除却那场毁天灭地的大变故,他从未有过如此无措的时刻。
  是的,无措。
  他分明知道她说得有理,不知该如何反驳,如何改变她的想法……
  那一刻,他魔怔般想,若是她听话一些,是不是就不会要闹着离开他?
  可如今……他再一次残忍地意识到。
  留在他身边,的确不一定是好事。
  她之前的话,字字是真。
  这一次侥幸逃脱了,那下一次,下下次呢?
  他是来索命的厉鬼,只有这一条命,便没有什么好怕的。
  但棠梨不一样,她还有亲人。
  少女轻轻揪着他的衣袖,睡得正熟。
  裴时清凝视她许久,那双风雪肆虐的眼眸却渐渐归于平静,到最后一片死寂荒寒。
  临近半夜,怀中熟睡的棠梨忽然发出细碎的嘤咛。
  裴时清霎时睁开眼,低头看她。
  棠梨蹙着眉头,呼吸沉重。
  裴时清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烫得惊人。
  裴时清眼角轻跳。
  时值夏日,天气并不冷,怎么会忽然发起烧来?
  裴时清撕下自己的半截衣袖,用雨水沾湿,轻轻敷在她的额头、脖颈处。
  指尖拨开她垂在后背的青丝时,他忽然在暗色的夜里看到她的衣裳上有一团血痕。
  雨还在下,山洞里水汽潮湿,洞口起了一层薄薄的雾。
  裴时清没有犹豫,拉开她的衣服。
  她背脊冷白,靠近肩胛骨的位置有一道深可入骨的伤,此刻已经血肉模糊。
  裴时清的眼神冷下来。
  这么重的伤,她闭口不提,长发又遮挡住了伤处,竟叫他全然没发现。
  他们从悬崖一路跌落,本已精疲力尽,棠梨又受了这样重的伤……难怪会发起烧来。
  裴时清从自己里衣里撕下一条干净的布,小心翼翼将她的伤口包裹起来。
  敷在她额头的湿布很快变得灼热,裴时清给她换了两次,却感觉她烧得越来越严重。
  雨慢慢停了,湿润的水汽如同墨迹,在漆黑的夜里晕开,将周遭沾染得一片粘腻。
  裴时清的目光看进远方潮湿黑暗的夜里,片刻之后,他再次撕下几条干净的布,低头看向自己被箭矢射中的地方。
  山中路途陡峭,息邪找过来还需要一些时间,棠梨发着烧,他们不能在这里继续坐以待毙。
  他要带着她走出去,尽快遇上息邪。
  裴时清将布条咬在嘴里,一把拔出了插在伤口中的断箭。
  血流如注,他却只是闷哼一声,苍白着脸,用布条将伤口绑了起来。
  等伤口勉强止住血,裴时清已是浑身冷汗。
  他只歇了片刻,便将棠梨扶到自己身上,又用布条将两人绑在一起,确认棠梨不会从身上滑下来之后,裴时清出了山洞。
  地上泥泞不堪,被打湿的树叶青草摇落雨水,很快便让裴时清的衣裳湿透。
  他小心翼翼护着背上的姑娘,行进速度却飞快,很快臂上缠好的布条便被鲜血染湿。
  山谷的另一边,息邪带着一队人飞快前进着,不敢放过任何可能有隐蔽之处的地方。
  队伍中不少人都带了伤,然而依然形容有素。
  这座悬崖十分陡峭,下来的路极为隐蔽,又逢雨天,道路湿滑,加之山谷地形复杂,息邪一路寻下来也耗费了不少时间。
  更何况中途他们还遇见了追杀公子的那队人,将人尽数诛杀完毕又耗去不少时间。
  如今迟迟找不到人,息邪不由得有些焦躁。
  他声音冷厉:“加快速度!”
  “是!”
  裴时清也不知背着棠梨走了多久,直至听到不远处有窸窣之声。
  他浑身戒备,借着一棵高大的树木隐藏身形。
  息邪感官过人,很快发现了树后有人藏匿。
  他眉目一片肃然,扬手叫停众人。
  一队人如同鬼魅包抄过去,将树木团团围住。
  雨水顺着树梢滑落,打在息邪脸上,他眉眼不动,悄无声息握着长剑,一步步接近树丛。
  空气安静得如同绷紧的琴弦,万籁俱寂的时刻,一颗石子忽然从树丛后飞来!
  空气嗡嗡振动,所有人都浑身戒备!
  息邪扬剑,石子化为齑粉,正要朝树丛探出一剑,一道略带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是我。”
  息邪瞳孔微缩,连忙拨开枝叶。
  却见裴时清一身白衣脏污不堪,衣袖之上鲜血淋漓,背着棠梨,冲他微微一笑。
  息邪霎时间红了眼,哽咽道:“公子!”
  其余人纷纷跪在地上:“公子!”
  断崖之上,火光正盛,人影重重。
  邢易和温韬并肩而立,两人脸色都十分难看。
  温韬最先开口:“我安排人下去找了,现在已经过去几个时辰,还没有收到回应。”
  邢易眉头紧蹙,脸色苍白:“查到是谁动手了么?”
  温韬眸色发暗:“不止一家。”
  邢易叹了口气:“怀渊他……太操之过急了。”
  温韬凝视着漆黑不见底的断崖底:“陛下龙体抱恙,皇后近来动作频频,怀渊不加快速度也不行。”
  邢易苦笑:“他必然想得到近来会有人对他动手,却应该没料到会有几家勾结,要他性命。”
  “处在风口浪尖的人是他,实在容不得我们徐徐图之。”温韬往前走了一步,“陛下今日得知消息,已然大怒,若是此次他平安归来……倒不一定是坏事。”
  邢易冷笑一声:“的确会让那几家褪一层皮。”
  但两人都心知肚明,此番实在是凶险,怀渊他……当真能平安归来么?
  正是心事重重之际,忽然听闻不远处车马喧嚣,有人不顾持剑的守卫要闯进来!
  温韬率先走过去:“此地有朝廷重臣遇刺,闲人退避!”
  守卫寒剑森森,压在来人的肩膀上,阻止人靠近。
  火舌跳跃间,温韬看到了一张熟面孔。
  竟是今年那位新科探花郎,陆辰远。
  他一身平整的天青色直裰皱皱巴巴,衣摆处沾染了不少泥点,显然行路匆忙。
  陆辰远往前挣扎:“翰林编修陆辰远,参见少尹大人!”
  温韬扬手,守卫立刻放开他。
  “今夜有重臣遇刺,陆大人若是无事,还是速速回城好。”
  陆辰远薄唇紧抿:“我的……友人亦被牵连其中,如今踪迹全无。”
  温韬和邢易对视一眼。
  他们自然知道棠梨是和裴时清一同跌落悬崖的,但这位新科探花郎……不是已经和棠姑娘退亲了么。
  温韬到底是没再阻拦他,只是解释道:“我已派人下去寻找,正逢半夜,寻人难上加难,还需要一些时间,陆大人不妨回城中等待。”
  陆辰远摇头,那双生着薄褶的眼眸固执地盯着他,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温大人,我要下去找她。”
第72章 问心
  ◎可你是裴大人◎
  温韬看陆辰远一眼:“陆大人孤身一人, 下崖的路又是荆棘重重,湿滑不堪,险之又险……”
  陆辰远却向他行了一礼, “谢过大人,但我非去不可。”
  邢易蹙眉,这人怎么这么倔呢?
  知道他牵挂棠姑娘,但他们难道就不牵挂怀渊么?
  但都是理智之人, 他们功夫不好,这等情形往崖底去, 反而是给人添乱。
  邢易还要开口相劝, 温韬已经揽住他,朝旁边几个人使了眼色:“陪同陆大人下去。”
  陆辰远郑重朝温韬行了一礼:“多谢温大人。”
  随即转身匆匆离开了。
  邢易不赞同极了:“雨夜危险,万一陆大人也出事了怎么办。”
  温韬看着悬崖之下若隐若现的火光, 微微眯了眯眼。
  “让他去吧。”
  毕竟牵挂之人生死未卜, 又何能安心?
  裴时清和棠梨浑身是伤, 息邪不敢轻易挪动他们, 安排人在原地搭起营帐。
  幸好他带着军医前来,军医悉心处理好两人的伤, 感慨:“虽然大人和这位姑娘浑身是伤,但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摔下来, 能保住性命已是奇迹。”
  他指了指棠梨:“若我没料错, 大人从断崖上最后摔下来的时候,应该被这位姑娘接了一下, 故而这姑娘断了一只手。”
  “但若不是如此, 恐怕大人就伤得不止如此, 等人醒了, 好好感谢下这位姑娘。”
  息邪看向躺在营帐中的棠梨, 她脸色苍白蜷缩在角落。
  息邪忽然涌起愧疚。
  此前亲眼目睹公子因为她吐血,他其实……动过杀意。
  公子乃是背负血海深仇,要谋大事之人,哪能因为一个女子乱了心?
  他是忠仆,理应一切以公子的事为主。
  若有人阻了公子的路,乱了公子的心,他便……替公子除了此人。
  若是此后公子因为此事要杀他,他也认了。
  但此次两人坠崖,让息邪猛然惊醒,自己险些犯下大错。
  公子手臂上多有细碎的划伤,那把随身携带的匕首亦是折损严重。
  息邪可以从中推断他们是如何一路从悬崖坠落的。
  是公子用匕首插在岩壁之中,或许还借助了一些断崖上生长的藤蔓,才险之又险滑到崖底。
  最后公子或许是因为气力不支,从断崖上跌落,而棠姑娘……在下面接了公子一下。
  两人此番能活下来,少不了任何一人舍命相护。
  棠梨在公子心中的份量,远比他想的更多,而公子在棠姑娘心中亦是如此。
  息邪看着蜷在角落,似乎因为手臂疼痛时不时蹙眉的棠梨,神色复杂。
  片刻之后,他朝她郑重行了一礼。
  息邪起身之际,正好撞到进来看望棠梨的裴时清。
  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公子……公子为何不再歇息一会。”
  裴时清倚着一根刨光的树枝充当拐杖,身形依然挺拔,闻言淡淡道:“我来看看她。”
  息邪点头,躬身退下。
  再快要退出营帐的时候,他轻声说:“公子,从此以后,我会将棠小姐视作主人。”
  裴时清沉默片刻,低声说:“知道了。”
  营帐的帘子很快被人放下。
  裴时清静静凝视着躺在厚毯上的棠梨,许久之后才轻轻往她旁边坐。
  因为一条腿断了,他的动作十分不便,直到额头都出了一层薄汗,他才勉强坐下。
  不料饶是他动作十分之轻,却也不小心弄醒了棠梨。
  少女从一片含混的梦境中转醒,迷迷糊糊伸出手拽他的衣角,嘟囔了一句:“我接着你啊。”
  裴时清动作僵硬,眸底被一片暗色覆盖。
  垂在身侧的手没忍住缓缓伸出,似乎想要摸一摸她柔软的头发,但在离她头发只有几寸远的地方又猛然停住。
  棠梨就是在这个时候彻底清醒的。
  她嗅到了熟悉的冷香,下意识伸手抓住他的袖子,轻轻一拽间,裴时清的手掌落到了她的头发上。
  棠梨察觉到已经有人给她喂了药,身上的伤口也被悉数处理过了,此时睡在一团柔软中,竟生出几分倦怠之感。
  于是她弯着眼角对裴时清笑:“裴大人,我们是不是已经被救出来了。”
  裴时清的指尖在她的青丝上停留了片刻,便被他不着痕迹收回。
  他嗓音清冷,嗯了一声,又说:“你我伤势严重,又时值半夜,上山的路不好走,故而在此搭了个临时的营帐。”
  棠梨已经将周围环顾了一圈,还听得到外面蝉鸣声声,雨打落叶。
  她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像只小动物一样用脸颊蹭了蹭温暖的被褥,笑道:“裴大人,我们运气真好。”
  裴时清的视线却落在她满身的绷带上,心口也跟着被微微一刺。
  “天还没亮,裴大人为何不去休息?”
  “你此前发热了,自己没感觉么。”他扫了一眼过来。
  棠梨试图解释:“我这身子还是弱了些,或许是徒然受惊,又淋了些雨,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
  裴时清漆黑一团的眼眸一动不动看着她,盯得棠梨有些心虚。
  她察觉到背后那道伤口也被人上过药了,方知瞒不住他,于是只好说:“我们从悬崖上跌落,只受了这么一点小伤,已经是奇迹……”
  “你后背的伤口,足有三寸之长,你的左臂若是恢复不好,可能将来行动都会受影响,这些还叫做小伤?”裴时清忽然打断她。
  “……总归都养得好嘛,又不是缺了条胳膊。”
  “棠梨。”他语气十分之冷。
  棠梨抿了抿唇,不敢再说话。
  “你当时已经受了重伤,又去接从高处跌落的我,你……”他尾调藏了一丝无法轻易觉察的颤抖,“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么?”
  不爱惜自己的性命?
  不,她比谁都爱惜自己的性命。
  若是不爱惜,当初被流放之际,她就应该学着那些官宦家的小姐,在出京的路上便一头撞死。
  与之相反,哪怕备受煎熬,她也依然选择了活下去。
  棠梨回过神来,冲他笑了笑:“可是你是裴大人。”
  她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呢?
  她没有说出下半句话,裴时清却已经尽数明白。
  她已然将你的性命……放到了她的性命之上。
  脑海中一道声音无比清晰地告诉他。
  某种失控的情愫就要冲破胸膛,叫嚣着占据他的身体,蛊惑着他将眼前之人狠狠揽入怀中。
  然而最后,他只是语调冷淡道:“无论在任何时候,自己的性命永远比他人的重要。”
  少女白瓷般的脸拥在被子之中,一双含星目看着他,唇角带着浅浅的笑。
  裴时清偏偏在她的表情中读出了她要说的话。
  她在说,你不也和我一样么。
  裴时清岔开话题:“我已经命人递了消息到你府上。”
  棠梨这才忧心起来:“我姑姑……”
  他淡淡道:“我说邢小姐要去京郊别院避暑,邀你小住两日。”
  棠梨这才松了口气:“裴大人顾虑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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