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工作室的路上,周柠接到了陈羡的电话,声音听起来有些着急。
“你还在交警大队吗?”
“在回工作室的路上了。”周柠紧接着问,“驾照呢?驾照怎么样?能拿回来吗?”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声音却又马上轻松起来:“没事儿,不管它,我先来找你。”
周柠的心沉到了谷底,陈羡一定是没有搞定。
见电话这头迟迟没反应,陈羡又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周柠?我来找你吧。”
“好。”周柠回了神,对着电话那头轻声说,“一会儿见。”
周柠放下手机,疲惫地靠在出租车的椅背上,将车窗摇下。
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很乱,却没有为她提供多少可以呼吸的空气,周柠觉得胸口一阵阵发闷。
窗外只剩路灯还在顽强地发着光,可这光与铺天盖地的黑夜相比,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周柠看不清前路,也找不到方向,这个黑夜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周柠到工作室的时候,陈羡还没到。
可一脚迈进去,却感觉屋里氛围不对,每个人好像都跟她一样丧。
“怎么了?”周柠奇怪地看着正对着一沓海报发愁的何一帆。
何一帆苦笑道:“我们被举报了,房东让我们三天内搬出去。”
“举报?怎么会?”饶是今天已经经历过狂风暴雨,周柠还是吃了一惊。
“这些日子出门,总有一老头在我们门口晃悠,你注意到没?”
李盈这么一问,周柠是有点印象。
“是我们楼下,就是他举报给物业的,说我们违规改变房屋用途,噪音大扰民。我们晚上回来时,房东正在开门呢,当场要求检查。”
何一帆又继续解释:“哎,这事儿也是我们理亏,当初租这老小区,是因为离学校近,租金也相对便宜。和房东谈的时候,我只说了和舍友一起住,没说是要当工作室。结果人家进来看到厅里一堆机器和货品,当时就不乐意了。”
“怎么会突然被举报呢?我们都在这儿这么久了,之前也没事啊。”周柠问。
“刚起步那阵儿活儿还不算多,而且写真机那些不常用,那时没吵到人家吧。这不是生意好起来了么,这些天晚上机器都在转,确实是有噪音,我们也无法狡辩。”俞健叹了口气。
“房东说搬我们就得搬么?当时不是签了三年的合同?”
“合同里也写了只能作为居住用途,不得挪为他用,也不得群租,说到底是我们理亏。”何一帆说,“当时只图性价比,确实没考虑那么长远。”
周柠看着一屋子东西,成箱的海报、画册,成堆的易拉宝、展板,都是他们这些日子熬出来的心血,这下突然没了暂存地儿。
“那怎么办?”周柠问。
“刚才我们已经商量了,不是还有三天时间么,明天我先去找新地儿,俞健联系客户,把能送的能安装的,都先送一波出去,你和李盈辛苦在家里整理打包一下其他东西,等我找到房子了,我们就搬过去。”
“好。”周柠只能点头。
“对了,司晴前阵子说,他们有意向想把产品手册也给我们做,本来跟我约了明天过去谈,但现在肯定是去不了了。哎,周柠,你和她熟悉一点,你再辛苦下,明天替我去她那儿跑一趟吧?你在那儿不是还接了一个新客户吗,顺便也拜访拜访。”
“那这里这么多东西呢?”周柠第一次听说来了新业务却不觉得兴奋。
“我来吧,你能干多少是多少,剩下的我来。”李盈忙说。
何一帆有些歉疚地看着大家:“哎,这几天本就有一些活儿要交付,又蹦出那么多杂事儿,是我事先没考虑周到,对不住各位了。”
“嗨,说这些。”俞健拍拍他的肩,“不就是熬几宿的事儿吗,又不是没熬过,挺挺就过去了。”
“就是,我把手头的画册弄完就开始收拾,反正也快天亮了,大不了今晚不睡了。”李盈说着已经坐到了电脑前。
周柠看着已经忙碌起来的大伙儿,太阳穴再次突突跳了起来。
一晚上兵荒马乱地下来,她差点忘了自己还有一堆待完成的任务,一个宣传片脚本、一套 KT 板设计,新客户关系的维护……一样样都标着 deadline,闪烁着“紧急”的字样。
可周柠却傻站在原地发愣,任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点都不像原来的她。
何一帆也注意到了周柠的反常,担心地问:“周柠,你怎么了?”
周柠摇摇头,笑了笑:“只是有点累,我去下面透个气,你们先忙,我一会儿就回来。”
腿像被灌了铅,周柠沉重地一步步迈下楼梯,楼道里的灯忽明忽暗。
她突然想起和陈羡确定关系的那个夜晚,雪梨租住的老旧小区,楼道里装的也是这样的感应灯,时灵时不灵的。
在那一明一暗间,陈羡轻轻把她抱进了怀里。
走出楼房,周柠倚在墙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初秋的夜晚,风变得凉爽,吹得周柠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周柠低头看到自己的 T 恤,突然想到去年车队在 G 市比赛失利的那个夜晚,她也正好穿了这件衣服。
那天晚上,众人在包厢里哭了笑、笑了哭,她和陈羡偷偷溜出来,她对陈羡说,明年一定会看着他站在领奖台上。
尽管思维已经有些迟钝,但周柠还是忍不住顺着时间线回忆了起来。
可是再后来的回忆好像变得有些少,她离开车队后,一天比一天更忙,偶尔陈羡来找她,她都没时间好好陪他。
再紧接着,他们开始渐渐有了争吵,直到约定好要彼此冷静一下。
周柠向天边看去,觉得黑色开始渐渐泛蓝,也许再过一会儿,天就真的该亮了。
就在这黑蓝博弈交替之时,周柠看到有个身影急切地朝她跑来。
陈羡气喘吁吁地周柠面前停下:“你怎么在这儿,我差点没看到你。”
周柠笑了笑:“等你啊。”
“也不怕被蚊子咬。”陈羡拉过她,替她拍了拍。
借着楼道里昏黄的灯光,陈羡低下头看周柠,长长的睫毛下覆了一片狭长的阴影,嘴角却勾起好看的弧度,好像今晚并没有坏事发生。
陈羡搂过周柠的腰,低头想吻她,周柠却轻轻抬手挡在两人之间。
陈羡微微蹙起眉毛,不解地看她,眼神里的担忧和不安不由让周柠心软,横在两人之间的手一松。
这次陈羡没有再给周柠犹豫的机会,果断加重了手上的力度,低下头轻而易举地就撬开了她的唇齿。
从温柔的试探,到意乱情迷的交缠,他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专心地接一个吻。
周柠被陈羡吻得有些缺氧,直到终于被放开,空气又涌入鼻腔的那刻,理智才又重新回到脑袋。
“陈羡。”周柠往后退了一步,嘴唇发着红,声音却已经冷静了下来,“驾照呢?拿回来了吗?”
陈羡顾左右而言他:“不重要。”
“很重要。”周柠打断他,“为什么没拿回来呢?”
“嗨,真的不重要,离比赛还有十天呢,我再想想办法呗。”陈羡故作轻松地说。
“不会有别的办法的。”周柠摇了摇头,“如果你妈存心想拦你,不会有别的办法的。”
“大不了我不上了。”陈羡不在乎地说,“反正也不是没有备选。”
“你辛苦训练了一年,就这么白费吗?”周柠依然摇了摇头,“何况备选和你一样好吗?拿得了冠军吗?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车队所有人的心血,正因为我在车队呆过,更不能看着它在成功前夕毁于一旦。”
“周柠……”陈羡的眼神重新变得不安起来,“你想说什么?”
周柠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陈羡的眼睛,缓缓地问:“你记不记得刚在一起,我们约定过,如果哪天我们步调不一致了,希望你和我都可以拥有向前走的自由?”
“所以呢?”
“所以现在,我们分手吧。”
第062章 要祝福她,还是困住她?
老式楼道里接触不良的感应灯断断续续,周柠的神情在这明明灭灭中,却始终保持着平静与镇定,仿佛刚才那句话,真的是她深思熟虑的结果。
陈羡当然无法接受,难以置信地反问:“分手?是不是我妈跟你说什么了?你别听她的,驾照吊销就吊销,我不比不就行了,我们不必去求着她的。”
“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办?车队所有人一年的心血白费吗?你一直坚持的事业要放弃吗?你又要花多少力气去解决家里的麻烦?”
“我不在乎,你跟我在一起就行。”
“可是我在乎。”周柠抬起眼睛,“陈羡,我刚在楼下想了很久,与其我们两个一起完蛋,不如分开各自走好自己的路。”
陈羡如鲠在喉,双眼通红地看着周柠。
周柠惨淡地笑了笑,继续说:“你说巧不巧,偏偏在今晚,我们被告知要在三天内搬出这里,连工作室也突然保不住。从周铭出事到刚才,我整个人的灵魂都在空中飘,脑子里全是他怎么办、你怎么办,回到这里,我才突然想起还有一个‘我’。”
“我才想起来,我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尽管今晚如此糟糕,明天一早,我还是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走。”
陈羡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站在周柠面前。
“因为我无法放弃我坚持的路,所以我也不希望你放弃你自己的路,尤其是为了我。”周柠的声音低了下去,“陈羡,你就当是我自私,承受不起。”
“承受不起?”陈羡突然重复了一遍。
“是的,承受不起。我怕你为我放弃很多,我却无法给与同等的报答。更怕这段关系把我们都拖到泥潭里,什么都毁了却依然没有好结局。与其这样,不如我们各自轻装上阵,让所有事情都回到正轨。”
“轻装上阵?回到正轨?”陈羡的语气充满了困惑。
周柠却像是已经下定决心:“对不起,我不想被困在这里,你也不应该被困在这里。”
两人之间沉默下来,衬得楼道里踏踏的下楼声更加刺耳。
何一帆匆匆跑出来,却没想到在楼门口就撞到了周柠和陈羡,不由有些尴尬。
“师兄?怎么了吗?”周柠分出一些精力。
“啊……没事,看你这么久不回来,我有些担……”何一帆止住了话语,“你没事就行,你俩接着聊,我先回去了。”
说完,何一帆立马转身上了楼。
两人之间又静了下来,静得几乎能听见楼道里劣质灯泡发出的滋滋声。
又过了很久,陈羡才开口,声音中充满了苦涩和不解。
“周柠,其实这段时间我总在想,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陈羡自嘲地说,“我以为重要的是我们俩在一起,其他一切都可以克服。可在你这儿,我的赛车重要,你的创业重要,好像只有我们俩之间的感情是不重要的。”
“如果回到正轨,如你所想,我真的拿了冠军,你的事业越来越好,我们俩的家庭之间也不再有任何纠葛,只是你的轨道上没有我了,你会开心吗?”
陈羡的问题让周柠心中一痛,可她忍住了想去捂一捂胸口的冲动。
“家中麻烦不断,前途毁于一旦,即使我俩在一起,我也不会开心。”周柠吐了口气,“我只能选更有把握的事情,而弱者始终是没有胜算的。”
陈羡听了苦笑:“你知道吗,你有时理智得甚至让我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陈羡突然想起第一次向周柠告白的情景,周柠拒绝他,冷静的一句“我不想”就堵死了他所有说辞。
这次提分手,周柠说的依然是“不想”,她不想被困在这里,也希望他不要被困在这里。
“不想”这个词的杀伤力,远比一切外在困难要强得多。
困在这里?
陈羡又突然注意到这个短语。
周柠曾说过,她不想被困在家里,不想被困在那个小山村,却没想到,现在连他们之间的关系,对她来说都是一种困境。
陈羡不由想起自己的承诺,他对她说过的,他能理解她所有的想要逃离,如果有一天她真的能得到自由,他反倒祝福她。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周柠的不自由,居然会和自己有关。
要祝福她,还是困住她?
陈羡看着周柠薄薄肌肤下隐隐透出的血管,差点忍不住抬手抚摸她的脸。
可他没有,他让他们之间的空气继续静默了一会儿,仿佛想要留住这最后的连接。
过了很久,他才轻轻笑了一下:“那就分手吧。”
周柠猛然抬起眼睛看陈羡,瞳孔好似急剧收缩了下,可过了一会儿,又渐渐散了开去,眼神变得释然。
秋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凉,陈羡张开双臂,轻声问:“最后再抱一下吗?”
周柠鼻子发酸,看着这近在咫尺的怀抱,却摇了摇头:“还是算了。”
陈羡也没有勉强,垂下手臂:“那我走了。”
“嗯。”周柠垂下眼睛,用鼻音回道。
眼前的姑娘一如初见时的执着与倔强,陈羡依然有些不舍地看着她,却不由想,两年在一起的时光,究竟是不是没有改变她分毫?
可纠结这个是如此徒劳无用,又怔了一会儿,陈羡才仿佛真的接受了这个结果,深吸了一口气,说:“祝你能自由地在你选的道路上飞驰。”
也许对于周柠来说,这才是最好的祝福语。
周柠的声音有些发抖:“谢谢,你也是。”
陈羡转身离开时,却听周柠叫他:“陈羡。”
陈羡立马回转身来,眼神闪烁,心中生出一丝幻想。
可周柠却缓缓开口:“周铭的事,你不要再管,法律该怎么判,都是他该承担的。车的钱,我们会全数赔偿,你不用为我担心。你知道的,我妈那儿还有很多赔偿金,这次应该也够了,不会太难的。”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周柠说其他的,陈羡又嘲笑起自己的不坚定来。
他在想什么呢,会回头就不是周柠了。
只是他们俩之间最后的对话,依然是周柠坚持要把所有东西还清。回想起三年前在医院同样的情景,陈羡不由觉得踏入了循环的魔咒,期间所有努力,好像都是徒劳无功。
他只能苦笑着接受:“好。”
陈羡真的走了,没有再回头。
周柠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心仿佛空了一大块,痛得她不得不蹲下身来,死命地抵住自己的心脏。
呼吸,放松,呼吸,放松……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柠才咬着牙抬起头来。
一睁眼,却发现天色露白,远处的云层更是被快要跳出来的太阳染成了金色,这个漫长得仿佛永远不会结束的黑夜,还是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