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弱小，曾经我还觉得自己挺无所不能的。”
“你是挺无所不能的啊，咱差哪儿了？”
“那是因为我们从来没有真的反抗过，你拥有的，都是助力，不是阻力。”陈羡有些感慨，“我现在才知道，周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要赚钱、要独立、要变强，因为她成长的路上，一路都是阻力。她一次次冲破了这些阻力，而我在遇到第一个真正的阻力时，就好像束手无策。”
“你是指你妈吧？”
“你和你父母真的不和过吗？”陈羡问。
吴鹏远摇摇头：“小的顶撞无数，但大的矛盾没有。”
“也许哪天，你想走的路跟他们产生根源性的分歧，你会明白我的感受。”陈羡自嘲地说，“你知道吗，我这次站在我妈面前，发现除了自毁以外，似乎真的没有别的来对抗他们的办法。”
“自毁？”
“对，驾照我不要了，赛车我不干了，大不了学我也不上了。”
“我要是女生，我还觉得挺感动的。”
陈羡无奈地笑：“可周柠不会，她说与其我们两个一起完蛋，不如分开各自走好自己的路。”
吴鹏远“哇哦”了一声：“周柠吧，还真是挺帅的。其实要我说，你但凡在喜欢你的姑娘里随便挑一个，都不至于这么费劲儿，但你偏偏喜欢周柠。”
“嘁，说这些。”陈羡嗤了一声。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没有办法。”
“你和她真就这么结束了？”
陈羡无意识地摸着手腕上的疤，认命道：“她一直都想要自由，我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祝福她能拥有真正的自由。在没有把握让事情变好之前，我不会再去打扰她。”
“爱情让人变成哲学家啊！”吴鹏远感慨完后，突然眼睛一亮，“既然你和周柠分手了，又不能再去找她，是不是就可以不用退出车队了？”
陈羡一愣，是啊，他都还没来得及跟周柠说他的打算，变化就来得如此之快。
看着吴鹏远期待的眼神，陈羡还是摇了摇头。
“为什么？”吴鹏远不解。
“你知道吗，虽然有时候周柠冷血得让人抓狂，但回头想想，还真是挺佩服她对自己的狠。”陈羡看向远方的目光逐渐聚焦起来，“我做这个决定，本来也不全是为了她。既然是自己选的路，哪能遇点不顺就放弃。”
吴鹏远笑着拍了拍陈羡的肩：“我算看出来了，不管你和周柠以后怎样，你这身上是怎么都抹不去她的印记了，这恋爱没白谈。”
何一帆知道他们分手的消息以后，曾一度非常担心周柠的状态，不是因为她不正常，而是因为她太正常了。
她高效而快速地处理着手头上的一切工作，麻利地和他们一起搬家，又一起花了两天时间分类整理资料，把机器重新调教好。
周柠正常的，简直不像一个刚失恋的人，而他明明撞见过那晚她的失魂落魄。
在周柠忙完手头的事儿，打算赶回学校上课的时候，何一帆拦住了她。
“怎么了？”周柠看他。
“你放两天假吧，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别来了。”
周柠显得意外：“为什么？”
“周柠……”何一帆顿了顿，迟疑地说，“不用硬撑的，心情不好，就休息一下吧。”
“那休息完了心情还是不好怎么办？”周柠眨眨眼，“你打算放我多久假？我还要不要回来？”
何一帆被问住，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周柠走到窗边，拾起挂在沿儿上的伞，看了会儿窗外细细密密的小雨，对何一帆说：“我小时候特别不喜欢这种淅淅沥沥的小雨，没完没了，一下就是一天，搞得什么事都干不了。”
何一帆不知道周柠为什么要说这个，只能静静看她。
周柠又说：“后来长大一点，跟着王伯学种地，才发现无论晴天雨天，都有要干的事情。在夏季，大晴天过后，在傍晚就要更注意浇水；如果下了大雨，就要赶紧开沟清渠，把水引走。”
“我也种过地，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何一帆笑笑。
“所以后来我才明白，晴天干晴天的事，雨天也要干雨天的事。干等着雨停也是一天，做点雨天能做的事情，也是一天。”
何一帆渐渐明白周柠想要表达的意思。
“我这么讨厌小雨的人，不如在这种天气，给自己找点可以忙活的事情，心情比干等着雨停要舒畅得多，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周柠眨了眨眼，拿起雨伞，“明天上午上完课了，我就回来。”
何一帆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次特意找了商住两用楼，并在签合同前，仔仔细细看了合同条款，确保他们不会出现违约情况。
新地儿比原来的地方还要大，更加明亮宽敞，但美中不足的，是离学校远了一些，周柠有课的时候，往返就变得有些不便。
好在大三课程少了很多，周柠在选课时仔细凑了凑，倒是也能保证每周有一半儿的时间呆在工作室。
周五晚上，周柠回到工作室。
她还没在新地儿住过，行李也放在房间里没有拆开。
那几天仓促而忙乱，各种事情交杂在一起，她的私人物品都是李盈帮她收拾的。
可再麻烦人收拾出来就不太合适了，周柠特意叮嘱了李盈别管，她来住的时候，自己会弄。
铺盖被放在一个大的编制袋里，周柠麻利儿地取出床单被子，爬到上铺铺好，又下来打开行李箱，打算收拾别的衣物。
长袖短袖、外套裤子、睡衣拖鞋……周柠忙不停歇的手却在触到一件衣物的时候顿住——
那是一件白衬衫，被压得皱成一团缩在角落，几乎看不出它原本潇洒飘逸的样子。
周柠的手变得有些颤抖，迟疑地拾起白衬衫，将它捧到眼前，稍稍一低头，一股熟悉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这是陈羡生日那天，他送她回来时，给她套的那件白衬衫。
周柠用手撑开褶皱，想把它抚平，却怎么样都抚不平。
往事却在这一下下的较劲儿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
八岁的小陈羡，在午后炎炎烈日下，僵持着问她，手都被她划伤了，是不是就算扯平了？
十七岁的陈羡，再一次突兀地出现在那片跟他极不相配的土地上，第一天就发烧呕吐，却依然听话地跟着她拔花生、捉泥鳅。
十九岁的陈羡，陪着她在基地度过了第一个晚上，又在朝阳升起时对她伸出手，笑着说不如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
如果悲伤也有延迟，那么冷静了这么久的周柠，终于在怎么也抚不平褶皱的这一刻，突然抱起这件白衬衫，失声痛哭。
第065章 你也不止是会对我这么笑
忙碌起来，时光就像沙漏里的细沙，稍不留神，六七年就过去了。
这六七年里，周柠他们又搬了两次工作室，只不过再也不是被赶了，他们的规模逐渐做大起来，终于有条件能搬到像样的写字楼，人员队伍也扩充了三倍。
周柠最高兴的，是租房几年后，前年她终于用努力攒的钱，按揭在工作室附近买了个单身公寓，面积不大，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她自己住已经足够宽敞。
搬进公寓的那天，她将门一关，坐在刚揭开塑料薄膜的沙发上发呆，淡淡的皮革味围绕在四周，让她觉得十分放松。
过去与未来的分界，好像就在此刻。
她不用担心突然要让出自己的房间，也不会因为房东一句话就无可奈何地收拾离开。这一块只属于她的空间，既给了她归宿，也给了她自由。
雪梨在来庆祝她乔迁之喜时，也一眼看中了这幢公寓。刚巧同楼层有一户出租，她赶紧联系把房子租了下来，从此和周柠成了邻居。
雪梨和连凯早已分手，两个人在一起时甜甜蜜蜜，可因为雪梨的“职业”，这恋情遭到了连凯父母的强烈反对。
爱情是会被消磨的，抵抗一阵后，连凯也逐渐心生退意。
雪梨没有怪他，分手后暗自神伤了好一阵，却也醒悟，想找个好人家，自己是真不能在这行干下去了。
于是雪梨终于告别了灯红酒绿的场所，在美甲店找了一份工打。
这份一坐就是一天的工作，赚得跟以前比差得远，还让她每天晚上都觉得腰酸背痛，但雪梨却十分乐在其中。因为她终于感觉双脚踏在了地上，十分踏实。
给人打了两年工，她狠狠心，和一个聊得来的美甲小妹另起炉灶，合开了一家美甲店。
一时间房租、客源、工资的压力统统向她涌来，但在她的咬牙坚持下，回头客越来越多，生意也越来越好，终于在那条“女人街”有了一小方立足之地。
说来也奇怪，她本意是想洗去陪酒女的身份，好再遇到靠谱的缘分。可一旦有了自己的事业，她就只顾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小店的经营上，找对象的心思却几乎想不起来。
两个住在贴隔壁的女人，忙碌中唯一的闲暇，就是在晚上偶尔能碰上的时候，开上一罐冰啤酒，坐在阳台上聊聊天。
“你妹妹睡了？”周柠接过雪梨递过来的啤酒，仰头喝了一口，和雪梨做邻居这一年，她的酒量到是见好不少。
“睡了，小丫头还想跟着过来，被我给摁住。”雪梨笑着说。
美甲店上轨道以后，雪梨就把妹妹从老家接了过来，姐妹俩彻底脱离了那对不靠谱的父母。
她没有告诉父母她在 N 市的地址，不再理会他们骂骂咧咧欲求无度的电话，除了每个月固定给他们打六千块钱以外，拒绝再有任何联系。
某种程度上说，两个女孩儿在经历了种种以后，都重新调整了自己与原生家庭的关系。
雪梨的世界终于清爽，不再每天一醒来就觉得有债要还。
周柠与周铭之间则有了一条明确的分界线。
刘佳因为上次的事情，对女儿产生了极大愧疚，也终于醒悟儿子女儿终有不同的路要走，不能奢望把儿子的人生也挂在女儿身上。
至于周铭，那年从拘留所出来后，来找过周柠一次，得知她和陈羡已经分手，表情顿时变得痛苦万分。
周柠知道他不是装的，但事后忏悔或痛苦无法改变事实分毫，周柠看着他哭，只觉得浑身血冷，半句宽慰的话语都说不出。
这些年，周柠没关心过周铭究竟在干嘛。
刘佳几次小心翼翼地告诉周柠，周铭现在好像真的改邪归正，自己又找了个汽修厂干，据说干得还不错。见女儿兴趣缺缺，她也就不敢再多嘴。
不过周铭后来倒真没出再过什么幺蛾子，周柠不知道他是真如妈妈所说的改邪归正，还是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她也无意去深究，每个人终究都有自己的路要走，种花得花，种豆得豆，一切后果都只能自己买单。周铭能明白这一点最好，如果还不明白，那她也无能为力。
二十多年来生活在这样一种缠绕的家庭关系中，家庭成员之间互相生根发芽，爱与怨之间时而清楚、时而模糊，很难划下一条清晰的界限。
两个女孩儿痛苦过，挣扎过，想逃过，回头过，终于用自己切切实实的伤痛拨开了这一层层的根和芽。它们依旧没断，却再也无法遏制她们的生长。
“我今天看到你前男友了。”雪梨喝了口啤酒，瞄了周柠一眼。
周柠嗓子一涩，咳了两声：“什么？”
“没看微博吗？应该全国人民都看到了。”雪梨笑嘻嘻的掏出手机，点开热搜递给她。
周柠接过手机，“孔瑶 陈羡”的词条此刻后面飘着“沸”，牢占文娱版头条。
孔瑶大四那年拍了一组毕业照，美女+名校的光环让她火速出圈，她也借着这波热度，顺理成章地进入娱乐圈，几年磨砺下来，已然混成娱乐圈知名小花。
热搜上是一张大合照，看上去是同学聚会的样子，这对俊男靓女单独被红圈圈了出来，在一堆面目模糊的人中间显得尤为醒目——陈羡眼带笑意地看着镜头，而孔瑶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再往下翻，又有更多的合照爆了出来，两人不仅在聚会上笑意融融、交谈甚欢，结束后孔瑶甚至还上了陈羡的车！
经过网友深扒，又发现两人从小学、中学到大学，居然都是同学！
车圈新贵+女明星，又是帅哥美女的组合，吸引了无数吃瓜群众——
“这一对我怎么乐见其成？”
“妈呀，青梅竹马，这也太好磕了吧？我单方面宣布我同意了。”
“一时不知该羡慕谁……”
……
每个营销号下面，都翻腾着激动的评论。与一般明星被爆恋情不同，这次网民们大多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恨不得他们明天就结婚。
周柠刷了一会儿，把手机递回给雪梨。
“假的吧？他大学明明跟你在一起，怎么就跟那女明星青梅竹马了？”雪梨道。
周柠笑笑：“娱乐新闻，谁知道呢。”
“网上呼声还挺高的欸，你别说，两人看着还挺配。”雪梨挑眉看她，“你心里酸吗？”
周柠笑笑：“我酸什么，都已经过去很久了。”
雪梨走后，周柠将桌上凌乱的易拉罐捏扁扔进垃圾桶，又将阳台收拾干净。
头很晕，但好像又没有睡意，瞄到桌上的手机，她不自觉地拿起来，又翻起今天的热搜新闻来。
将八卦图片放大，再放大，陈羡的笑容变得模糊又清晰。
周柠轻轻地抚摸着这张脸，心想，果然一切都会过去，你也不止是会对我这么笑。
这些年要说没有回头望过，那是假的。
尤其是熬过创业初期压力最大的那两三年，周柠在稍稍能喘口气的时候，那段亲密无间的岁月总会在记忆深处不安分地翻腾。
每当心绪难平之时，她就翻开手机相册，找到保存下来的一张合照，像今天一样放大、再放大——
那是他们刚刚分手，车队夺冠时的合照，吴鹏远 po 在朋友圈里，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她的手已经点了保存。
照片上所有人都在笑，陈羡捧着冠军奖杯，阳光照在他身上，更衬得笑容金光闪闪、光芒四射。
这是一种梦想终于被实现的笑容。
每次看到这照片，周柠就会觉得幸好金子没有蒙尘，他们当初的决定没错，与其一起完蛋，不如好好走好各自的路。
生命中不止爱情宝贵，自由、热爱、独立，甚至成功，这些都是无比金贵的东西，它们的优先级不在爱情之下，不是拥有某个人就能抵消的。
遗憾只是生活的一部分，生活的车轮滚滚向前，谁说这点缺憾不能被其他更值得追求或珍惜的人和事掩盖呢？
就如同陈羡在夺冠的时候会笑，她一年忙到头收到分红的时候也会笑。
甚至在今天，她还能在八卦新闻里，看到陈羡对着别的女孩子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