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围城毕竟是围城，外头人瞅着新鲜，里面的人呆久了却觉不出它的好来。
所以尽管村里也有发展机遇，但年轻人还是更愿意去外头讨生活，不愿意一辈子呆在这个小地方。
杨凡曾经也这样想，直到有次回来，爷爷奶奶突然跟他说，他们想和王伯一起，把家里翻新下，也学人家搞个农家乐。
可爷爷奶奶都这么大年纪了，哪有精力搞这个？能给自己做口吃的就不错了。
杨凡在村里转了一圈，这才惊讶地发现，这个村真的已经很老很老了，老黄狗陪着老人在阳光下晒太阳，老花猫趴在洞口守着老耗子。
虽有牙牙学语的小孩儿围在一起玩着和他们当年一样的游戏，但杨凡知道，这只是他们爹妈没空照顾，暂时把他们“寄存”在这里，到了读书年龄，他们就该离开。
五六十岁在村里已算是青壮年，那几个农家乐多是他们搞的。规模虽然不大，但也红火，难怪老人家们看着眼红。
花山岭隧道拆迁时，杨凡家和王伯家也赔到了一块地，正好挨在一起，凑一凑，别说是农家乐，倒能办个还不错的民宿了。
杨凡在村里走了一圈又一圈，突然觉得，既然要搞，为什么不是自己来搞？他如果能回来，不比几个老人在一起瞎折腾强？
杨凡把这个想法跟周柠说了以后，周柠很是震惊，让他可得想清楚。毕竟他刚做到一家大酒店的助厨，职业前景还是非常看好的。
杨凡却爽快地说，他想清楚了，看着村里老的老，小的小，他挺心酸，想回来为村里做点事。而且赚钱在哪儿不是赚，东岙村今后发展得好了，说不定他真能当上个小老板呢。
周柠听了很是震动，他们两个的童年时光都不算快乐，她只想逃离，而小凡却愿意回来，还想为村里做事，这胸襟远比她要开阔和宽广。
这么多年过去，小凡真的不再是那个处处需要她保护的小男孩儿了。周柠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当即表示支持他的决定。
但要办民宿，原来那点破房子肯定不行，怎么都得推倒再重建。杨凡这些年边打工边省吃俭用攒了大概 10 万块钱，远远不够启动资金的。
周柠刚刚付了房子首付，手里还有 30 万存款，二话不说决定全部拿出来支持杨凡的想法。
何一帆听说后，表示自己也愿意出 30 万，算是他的私人投资。
不够的再向银行贷点款，怎么也能动得起来了。
启动前，三人一起吃了个饭。
杨凡不好意思地说：“我搞民宿，还连累你俩投了这么多钱进来，真是……”
何一帆打断了他的话，笑道：“你都说了是投资，又不是白给。再说了，我和你姐的梦想就是过那种什么都不干，光靠分红就能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日子。”
周柠听乐了，笑眯眯地看着杨凡，好像非常赞同何一帆的话。
杨凡感动地看着哥哥姐姐，拍了胸脯：“你们放心，不出三年，我一定让你们过上这种日子！”
三人其乐融融地谈起了对民宿的规划，何一帆还帮着出了不少好点子，杨凡恨不得当场就拿小本本给记下来。
服务员端上西湖牛肉羹，何一帆第一反应就是帮周柠盛了一碗，周柠也很自然地接过，低头尝了一口。
杨凡看着眼前默契的两个人和周柠的笑脸，心里挺高兴的。
他的柠柠姐，有很长一段时间处于低气压中，每次见她，都觉得她身上负担重得令人心疼，可自己只能干着急，没有办法为她分担分毫。
但周柠毕竟是周柠，永远不会让人失望，无论多苦多难她都挺过来了，身边还有何一帆这么好的人一直陪着她，杨凡为周柠悬在半空的心，也算稍稍放下一些。
杨凡曾偷偷问过何一帆他和周柠的关系，何一帆眨了眨眼，说你不知道吗，陪伴就是最长情的告白。
虽然没直说，但心思已经很明显，杨凡就当是了。
对于这个姐夫，杨凡是百分百举双手赞同的，他和周柠无论在成长经历、事业规划还是性格脾气方面，都太搭了。
周柠性格要强，甚至有些独断专行，但何一帆的意见，她总能听得进去。
何一帆不露锋芒，看着温温柔柔，但内在却有着和周柠一样的韧劲。
他们都从艰苦的土壤中成长出来，不仅自己长成了大树，还能为旁边的小草遮风避雨。
可一棵大树就算再强悍，也会孤独。
杨凡希望周柠身边能再有一棵大树，最好再高再壮一些，在周柠需要的时候，能为她遮遮风挡挡雨。
其实，他时不时也会想起陈羡，周柠曾说有机会让陈羡请他吃饭，可他左等右等也没等到。
杨凡忍不住把两人放到一起看，一对比，就觉陈羡怎么看都不太像是这片土壤上能长出来的树，而何一帆无论从哪方面都要合适得多。
经过一年的建设和布置，杨凡的民宿终于像模像样了。
何一帆给民宿起名叫“林间山舍”，一则周边群山环绕，小小民舍就在林间，与周围环境很是匹配；二则突出文艺格调和闲适美学，与附近那些大规模度假酒店和小打小闹的农家乐区分开来，更能吸引目标受众。
周柠和杨凡都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周柠专门找了熟悉的厂家，定制了一块故意做旧的木雕牌匾，这会儿已经稳稳地悬挂在了小院的屋檐下方。
周柠这次来，就是帮杨凡再查漏补缺一番，顺便好好拍些照片视频，以便用于各类渠道的宣传。忙活了一下午，总算差不多干完了。
“说要让你们躺着数钱，结果还啥事儿都要你们帮忙。”杨凡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周柠收起相机，笑道：“说什么傻话，不让我这股东参与，我还不放心呢。”
“你啊，就是劳碌命，想叫你休息都难。”杨凡摊了摊手。
周柠站在院子里，打量了一番刚落成的小舍，又看着忙进忙出的村里人，心中的感动难以自抑。
民宿要开张，靠杨凡一个人忙活肯定不够。他干脆招了好些村里的叔叔婶婶，甚至富有余力的爷爷奶奶来帮忙，连周柠妈妈都得到了前台登记的活儿。
“小凡，谢谢你愿意做这些，我觉得特别好，真的。你还招了这么多村里人，大家一定会很感谢你。”即使再感动，周柠还是忍不住担忧，“但我看现在人手够了，可别再招了，运营初期，咱也说不好生意到底会有多好，别太增加人力成本。”
“知道了姐，你放心吧。”周铭笑笑，“反正运营和菜品我来负责，年纪大的长辈负责打打下手、洗洗涮涮、打扫卫生就行。这些年大家的日子也好起来了，他们只是寂寞图个事儿干，要的工资都低，说是我帮他们，倒不如说是他们帮我呢。”
“你也注意身体，一个人又干运营又要做饭的，我怕你忙不过来，不行就再招两个年轻人来帮忙。”周柠又说。
“明白了，放心吧姐。”杨凡拍着胸脯，“下周末就正式营业了，开业那天你和一帆哥要来啊。”
“那是自然，今晚我回去就把照片和视频都整理出来，下周宣传很关键了。”
“姐，我真是服了你了，你的脑子就不能稍微休息会儿吗？”杨凡笑道，“今晚着急回去吗，吃了晚饭再走？”
周柠摇摇头，她已经去看望过外婆和妈妈，在村里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了。
“那你等我会儿，我包点饺子，上次一帆哥说我包的饺子特别好吃，我这刚收了一茬新鲜韭菜，馅儿都准备好了，你帮我带去给他。”
倒也没那么赶时间，周柠点点头：“行，那你忙着，我出去转转。”
“我半个小时就能完包完，一会儿我去村口那棵大榕树下找你。”
到汽车营地后，陈羡就显得有些心神不宁，连吴鹏远都看出了他的异常。
“怎么了？不会盘山公路开晕了吧？”吴鹏远过来摸他的额头。
“笑话谁呢，哥可是开赛车的人。”陈羡拍掉他伸过来的爪子。
“那看你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我寻思这活动也办得挺好啊，今天热度已经挺高了，接下来品宣再发发力，绝对是口碑销量双丰收。”
吴鹏远这话倒是不假，今天悦途 e+的车队一路从闹市区开到“后花园”，很是拉风。
活动准备也很充分，下车的每个环节都安排得很十分丰富，车友们好评度极高。据反馈，其他重点城市同步开展的自驾游活动，反响都不错，今天下来，估计又能收获不少铁粉。
可陈羡的走神，跟这活动根本没关系，是这汽车营地，离东岙村实在太近太近了……
“你们先玩儿，我出去喘口气。”陈羡拍拍吴鹏远的肩。
“不是吧？我们头顶是蓝蓝天空，脚下是青青草地，你还要去哪儿喘气啊？”吴鹏远贫道，“你不会最近工作压力太大，脑子傻了吧？”
“废话这么多呢，营地交给你了，照顾好车友们。”
陈羡抛下这句话，再不理吴鹏远的唠唠叨叨，转身向着东岙村的方向走去。
好久没在村子里逛，周柠走在其中，觉得自己仿佛也是个外来游客。
涓涓溪流还在，坑洼的土路却被一条条石子小路取代，既干净，又保留了乡间小路的韵味。
取水的古井依然完好，垂在旁边的井绳却不见了，井沿只留下这么多年磨出来的道道凹痕。
很多东西好像都变了，但那种感觉又没有变。
周柠一边走，一边用相机记录，小村庄的自然风光与周围的便利交通，也是宣传“林间山舍”的重要素材，她脑海中已经生成了另一份脚本。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村口，周柠在枝繁叶茂的大榕树旁停下脚步。
这村庄再怎么变，这棵树应该不会变吧？
虽然二级保护古树的小木牌被风雨侵蚀去了不少风采，模模糊糊得有些辨认不清，但它已经千百年来矗立在这里，岁月的更迭只是让它的树干变得更粗，枝叶变得更茂，无论怎么拆迁，怎么改造，都不能动它分毫。
它矗立在这里，就好像这个村子的守护神，沉默地守护着那些被尘封在记忆里的、沉甸甸的岁月，替远行的人们珍藏与怀念。
周柠伸手去触摸树干，粗粝的手感传来，她忽地回想起那年暑假，她好像就是站在这棵树下，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子儿，准备迎接前来体验生活的贵客。
还来不及感叹时光易逝、物是人非，周柠突然感觉胳膊上的挂绳一紧，心中警铃大作——
不好，好像有人要抢她的相机！
周柠瞬间反应过来，回身一手抓住挂绳，一手伸向那个贼娃子。
好啊，居然是王伯家的孙子？半大的小子学点什么不好，居然学这种下三滥的路数！
周柠气愤地揪住他的衣领：“我的相机也敢偷？不要命了？”
“不是！误会啊小柠阿姨……”王小跳连忙告饶，“我看到是你，所以想吓你一下来着，你干嘛反应这么激烈啊？”
话虽这么说，看到周柠生气的样子，王小跳还是觉得很恐怖，不自觉就又往前逃了一步。
周柠反应快，一把抓紧他，可半大小子的力气也不是盖的，一个较劲儿，两人就摔在了地上。
虽然很久没打架了，但基本功还在。周柠一个翻身将王小跳压在身下：“误会的话你逃什么？”
“你这么凶，谁不逃啊。”王小跳哭丧着脸，“小柠阿姨，我偷你相机干什么，我能偷哪儿去？真是好久没见你了，想吓你一下来着。”
周柠一听倒是也有道理，揪着衣领的劲儿松了松：“真的？”
“当然了，您快起来吧，我都快被压死了。”王小跳咳嗽了两声，他真是千不该万不该，忘了他小柠阿姨是何等厉害角色，居然敢跟她开这种玩笑。
周柠放开王小跳站了起来，这一跌，倒是把她膝盖都摔破了，反应过来后火辣辣地疼。
王小跳无语道：“小柠阿姨，不是我说你，你是不是有迫害妄想症？”
周柠瞪了他一眼：“打招呼就好好打，哪有这样吓人的？”
“下次说什么我都不敢再招您了。”王小跳举手投降。
送走了王小跳，周柠吹了吹膝盖上沾上的灰尘，嘲笑起自己来。
还真是有迫害妄想症了，现在谁会光天化日之下抢相机啊，还以为是小时候抢书包抢零食呢？
回到这小山村，还真是把她身上防守反击的本能又激发出来了，只不过没意识到年代已变，用得不是时候。
周柠仔细检查了下相机，见没什么损坏，这才放下心来。
她拢了拢头发，扬起脸稍稍一侧身，自嘲的笑容还未散去，就不由凝固在了脸上。
夕阳西下，天空中大片大片的火烧云绚烂缤纷，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周柠忍不住用手挡在眼前，前方的景象也在指缝中变得愈发模糊和不真实。
可在这一片金灿灿红彤彤中，有个人的身影明明笼罩一层虚幻的光芒，却在周柠眼中逐渐放大和清晰起来。
火烧云太烈，刺得周柠想要流泪。
她捂着眼睛，正想嘲笑自己白日做梦，这个人怎么可能还会出现在这里？
光芒笼罩里的人影却一步步向她走来，扯下她挡着眼睛的手，一脸难以置信：“周柠，你是不是打架有瘾？”
第068章 今夕是何年啊？
汽车营地到东岙村，不过短短五分钟车程，陈羡却开得千回百转、心绪难安。
一路上，附近依山傍水的风水宝地，都被一个个度假酒店占领，他知道，随着城市后花园的开发推进，东岙村也一定变了模样。
他没有别的奢求，只是想再去看看，那条月光下的小河，和那片抓泥鳅的稻田是不是还在，却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遇到周柠。
陈羡将车停在村口，村口依然有个小土坡，记忆中，只要翻过这个小土坡，就能看到一棵巨大的榕树，那就是东岙村的标志了。
那年暑假，送他的车就是停在了这儿，他走上去，然后一眼认出了正在打架的周柠。
陈羡在车边站了一会儿，突然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他怕它变了模样，再找不回记忆中珍藏的岁月。
更怕它没变模样，物是人非终究还是更残忍一些。
所以，当他走上小土坡，突然看到那个对着榕树发呆的熟悉背影，一时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如吴鹏远所说，工作压力太大，脑子坏了，居然还出现了幻觉。
当眼睁睁看着周柠将那个半大小子拿下，气势汹汹地压在身下质问的时候，他更是混乱得有些崩溃——今夕是何年啊？
直到周柠缓缓起身，看着她检查伤口，拢拢头发，又侧身朝他看来，他才掐了自己一把，确定真的不是在做梦。
“周柠，你是不是打架有瘾？”
周柠看着一脸震惊的陈羡，顿时也愣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光影中的身影，竟然不是幻觉，陈羡居然真的再次出现在了这片土地上，此刻正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