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里的人说那能够爆裂的神器里灌了一种黑色粉末,正是这种粉末才使它具有了惊人的威力。而这种东西,洛殊曾听师父提过,那时他每日早晚都坚持挥剑三百下,师父坐在一边帮他数数,他挥下最后一剑,放下木剑坐在椅子上,那是师父就抽出手帕给他擦额头上的汗水,心疼地嘟囔着什么冷兵器就是麻烦,要是用枪哪有这么辛苦。他接过手帕自己擦汗,笑着说村子的阿舜就是练的枪,还不是天不亮就被自己老爹抽出被窝了,师父笑眯眯地摇了摇头,高深莫测地看着他,只等着他来发问,最后还是没憋住,清了清嗓子低声道:“其实世界上还有另一种‘枪’,我们过年时看到的烟花除了赏乐,还有其他用处......”
那天他才知道原来绚烂的焰火也会成为杀人的利器,说不定这些人使用的就是师父口中的“枪”?寨里的土匪应该知道这种东西的可贵,一定会好好保存起来,而它遇火易炸,肯定也不会放在厨房附近,同样,这样的武器人们会留一两件在身边,但不会把大量的火药和自己挨在一起。
山寨的最深处是孤零零的两座木屋,一个锁住,另一个连门都未装,只挂了一块破布,一个女子从里面走出,弯着身子拿着粗麻绳放下水桶,吃力地拎上半桶水,晃晃悠悠地边走边撒湿了一路。
那女子进了屋,洛殊把瘦子叫到边上,铁丝往里面一捅,轻巧把锁解开,走进屋子,里面摆放着晒干的苞米,一袋袋面粉米粮,地上还有一些散碎的包袱皮,花纹华丽,绝不是山寨的东西,这里是山寨的储藏室。洛殊循着刺鼻的硝石味搬开一个木框,底下赫然放着几排筒状兵器。
瘦子眼睛一亮,洛殊拿出几个塞进他怀里,叮嘱道:“一会你就顺着山道向下,保护好这些火筒,一刻钟后让严捕头开始行动。”
洛殊把瘦子带出墙外,又回到屋内,若这些武器不能送到山下,还不如就地毁掉。他拔出玉决,把内力凝聚在剑尖,克制着往下一切......
邹富一口咬下半截手中的鸡腿,带着油腻的手指抓了抓杂乱的胡须,留下斑驳的油光,他仰头干完碗里的烈酒,心满意足地把骨头渣子扔在桌上,掀开厚厚的虎皮垂帘。傲慢地巡视自己的领地,这山寨是他的心血,是他从上一代寨主手中夺下来的产物,那时候这寨子半死不活,还是靠他把寨子发扬光大,不仅让兄弟们吃好喝好,还捉了好几个漂亮小媳妇,想起捉过来的几个女人,他下月复一热,顿时来了些兴致。
娘们的院子是不能和老爷们挨在一起的,于是她们就被安排到了仓库附近,反正要是不小心炸了也没什么损失。这些火筒也是一笔意外之财,本来只是碰碰运气随便打劫,谁知道不仅捉了几个红眉毛绿眼睛的怪物,还发现了那威力不凡的武器。邹富走近房子,眯了眯眼,总觉得那仓库有些古怪,他朝前几步,粗糙油腻的大掌慢慢接近锁扣......
“哎呀!”他朝发声处望去,一个女人跌坐在地上,井边的水桶倒在地面,朴素的布衣湿了一半,紧紧贴着身躯。
“啪!”邹富一鞭子抽过去:“哎哟你个死娘们连个水都不会打,小骚货。”他眼里冒出一簇火苗,捞起那姑娘摔在背上就把人扛走了。
洛殊躲在门后,凝神静气观察着屋外,那女子被抗在背上,翠绿的眼眸直直望着仓库,她是...为了我?洛殊手中的玉决还有些发烫,地上散落着黑色的火药,碎成半截的铁皮,面粉苞米混着火药泥土铺了一地,他狠狠一劈,铁筒又被劈成两半,里面填充的东西炸开,留下一阵呛人的烟雾。
突然,洛殊把剑指着门口,只见一个沧桑萎缩的女子站在外面,像一只惊弓之鸟惊恐地看着洛殊,声音像破碎的风箱一样嘶哑:“小花说你是来救我们出去的?”
“你们是被抢过来的?”
不待她多言,洛殊指着剩下的半框火筒,朝那女子点头:“你把这些藏在水桶里,把它们都扔到井里,然后躲进屋子,用所有能用的东西把门口堵上,不要出来,一会自会有人送你们下山?”
“我们真的可以回去?”那女子激动得颤抖,来回走了好几步,洛殊按住她,叮嘱道:“等离开后再激动,现在不要打草惊蛇。”
“好,好...”那女子点头,忙不迭跑去拿了水桶。
看到远处飘起的烟雾,洛殊心知已到了约定的时间,方才那人膘肥体壮,行事霸道,衣着粗鄙但身上的虎皮、金链都不是山寨里的普通人能消受的,不是老大便是老二。
想到刚才那个女子,洛殊微微皱眉,看见前面一背对的男子,毫不犹豫就上前捂住嘴拔出腰间匕首,悄无声息就被夺去了生命。
这是洛殊第一次主动杀人,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出刀的位置也无比精确,就像天生适合这种血腥工作一样,他的动作很快,甚至一滴血液都没有沾到身上,只有剑刃上的血珠和手上的尸体能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
消灭土匪,是自己的任务,但洛殊还是不受控制地感到有一层厚厚的云堵在胸口。他把尸体往屋后一拖,扔在角落,厚底鞋靴碾过带着血珠的泥地,染上一团鲜艳的红。
有了开头,接下来的事便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从仓库到主厅,洛殊一共杀了三个人,都是一击毙命,但现在他才真正接近自己的目标。
“啊——”刚进入主厅洛殊就听到了一个低低哑哑的叫声,就像小兽从粗粝的嗓子里挤出的呜咽,伴随着男人笨重的呼吸声,还有不堪入耳的叫骂声。
屋子里面酒水翻倒,上好的女儿红浸湿了被扔在地上散乱的布衣,丝丝缕缕钻入鼻腔,呛入心肺,松松叠叠的后背在眼前晃动,肚子下是一圈干老的橘皮,上面有个肿胀的肉瘤,随着抖动上下起伏,被腥臭的脓液填满,给人随时会不堪重负炸开的错觉。
青春不在的老人身上散发出垂垂老矣的臭气,苍老疲惫的肌肉遍布斑驳,松弛的肉体中露出了半截奶白色手臂,无力低垂,只随着动作上下晃动,划出一条又一条无形的线,粗糙的虎皮地毯上露出半截枯黄的金发,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把头垂在一边,嘴唇干裂,脸上失了颜色,只有一双蒙上灰的翠绿色眼眸是唯一的亮色。
第三十一章
......粗鄙的男人,稚嫩的肉体,肮脏的、脆弱的、龌龊的......洛殊瞳孔放大,拔出玉决一刀劈下,他仿佛能听到滑过脊背发出硬物相抵的稀疏轻响,庞大的肉团舒展开,发出杀猪一样的嚎叫,他挣扎着逃开,肥厚的手掌从散落的衣物中抽出一支火筒,嘭一下擦过洛殊手臂炸在墙壁上,木板被轰出一个大洞,眼前的少年面容平静,却像修罗厉鬼一样毫不顾忌地劈下铁质火筒,带着他的半只手臂。
山寨众人在外听到惨叫无不慌忙赶至正厅,却见山门处一群捕快破门而入,那群孬种竟然不如往日般畏首畏尾,拿着长枪、弯刀和周围匪徒拼杀起来,不知他们用了什么妖法,山寨众人手持武器就上前砍杀,刚刚使了几招竟觉手脚软绵无力,手上的武器也有如千斤!赶到正厅,只看见一个冷漠肃杀的背影,一个梳着马尾的少年手持细剑背对门口,脚下一个血淋淋的肉团在地上蠕动。少年默默回头,神色平静,面如冠玉,却无端让人心底生寒。
“老大?!”姚春双目赤红,手握双刺就要上前拼命,余下几人也不甘示弱,将那瘦弱少年团团围住。
“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弟兄们上!给老大报仇!”
五六人围攻上去,洛殊用剑隔开迎面而来的双刺,丹田中气息翻涌,源源不断供给他劈砍挑刺,身后一人飞跃跳起,手持一把金刚匕首,正正要刺进他的后心,洛殊从斜里窜出,右手用力把姚春送到匕首之下。
“啊!!!!!!!!!!!1”姚春握住自己的手腕摔到地上翻滚嘶叫,匕首从穿透了他的掌心,露出一个巨大的血窟窿,血流不止,甚是可怖。
土匪又怒又怕,为了鼓气索性一拥而上。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洛殊甚至不用近身攻击,长剑劈出的剑气足以让人皮开肉绽,血...到处都是血,碎开的肉块,断掉的肢体,喷涌而出的血液混合着脑浆,腥气冲天。
沙提娜躲在桌下,看着粘稠的血液逐渐从地面蔓延,沾在自己脚面,艳红的绸布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把自己用力蜷缩在一起,不敢呼吸,更不敢撩开幕布查看外面的情形。
严捕头带着人员冲进主厅,只见遍地残骸,倒吸一口冷气,甚至不敢靠近那个少年。洛殊一步步走到门口,其他捕快也一步步后退和他保持距离,脸上难掩惊骇,他对着严捕头微微点头,剑尖指着远处的一张木案。
“那里还有个女孩。”
靴子踩在浸透水液的地毯上,发出滋滋的水声,他一步一步走出正厅,眼里像结了薄冰的水面,只需轻轻一碰,就会裂成碎冰永坠寒潭。他没有看其他人,紧紧握着玉决朝山门而去,严翎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觉这个刚刚大开杀戒的少年格外脆弱。
“哎呀,你看这个人!”
“天呐...”集市上的众人用惊惧的目光看着这个身上滴血的少年,像躲避染血屠刀般唯恐避之不及,即便用袖子捂住口鼻,也难掩冲天的血腥之气。洛殊对周围讨论充耳不闻,他慢慢走回客栈,却站在门口迟迟没有动作。
一些血液已经北风吹干,凝结在发丝上,擦过他的下颌,鼻息里裹挟着血液的味道,既让人清醒又使人更加迷醉,
“小殊!”舒颜从客栈里冲出来一把扶住他,她远远就听到有客人说街上来了个浑身鲜血的杀人狂魔,却没想到这个‘狂魔’会是洛殊!
“你受伤了?怎么会这样?!快回去我给你请大夫...”洛殊被舒颜强制拉回房间,客栈老板想上前阻拦,舒颜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让小二赶紧打热水上来。”
老板掂了掂银子分量,满意放入钱袋。
“师父...这是别人的血,我没有受伤。”
洛殊有些迟钝地看这衣摆上的血痕,才反应过来自己行为的不妥,他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面庞却苍白到透明。
舒颜不放心,直接扒开外袍露出里衣,看见里面确实没有伤口才放下心,她把脱下的衣袍全都扔到一边,带着洛殊走到屏风后。
“我屋子里有热水,洛殊不是喜欢干净吗?这样一定很不舒服吧,快过来洗洗。”洛殊里衣也不脱,径直泡进水里,眼神空洞落不到实处。
舒颜撩起袖子拿了木勺给他舀水冲洗,温度适宜的水流从脖颈处流下,一点点温暖他的肌肤。洗完一桶又放了另一桶,舒颜拿了胰子给他搓洗头发,柔腻的指间轻轻按摩着头顶,洛殊闻到舒颜身上的淡淡香味,还有胰子里面草木灰的气味,神经不由自主地舒缓下来,胰子被打出泡沫,和头发揉在一起,还混着极淡的一点红色,舒颜用水慢慢冲下,又用木梳一点点梳顺,头发逐渐恢复了往日的模样。舒颜从包袱里翻了一件新衣,塞到他手中:“这是前几天我请人给你做的,可巧衣服刚到人就走了,正好,换上给为师看看。”。
舒颜装作开朗的样子把洛殊赶去换衣,她拔出桌上的玉决,用帕子一抹,果然擦出一道红痕。消失了这几天,洛殊的精神比之前要糟多了,她狠狠瞪了一眼青州城府衙,自己的事干不好,来劳烦一个未成年人,还不把人照顾好,丢不丢人!舒颜去楼下厨房要了一碗清淡的鸡汤,澄黄的汤汁,香气袭人,她把汤端进房里,轻轻搅拌着吹了吹,看到洛殊从里间走出,拉着他坐下,目光温柔:“看你脸色这么差,这几天一定没好好吃饭吧,这是刚炖好的汤,饭菜还要些时候,要不就先喝点垫垫肚子?”
洛殊无声接过,瓷碗刚放到唇边,突然他眉头一皱,手上颤抖,鸡汤被晃出大半,他低着头对着地面干呕,却什么都没有吐出。
在一起那么多年,舒颜从没见过洛殊出现这样的症状,她焦急地看了看他的脸,起身去找大夫,还没推开门,就突然被洛殊从背后抱住,他抵在自己颈边,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就像一个即将奔溃的患者,只能扣紧双手,表达自己的不安,舒颜轻轻仰头,感受到他温暖的鼻息和颈侧淡淡的湿意。
“...洛殊?”
“师父......我觉得我很恶心。”
舒颜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小徒弟,他双目紧闭,睫毛上沾着泪,缓了很久才继续说道:“师父,我看到...那个人伏在她身上,像一块肥腻的猪肉贴着她、折磨她......当年,我就是这样来的吗?恶心,真恶心...”
“哈哈哈哈...”他松开手捂着自己的脸,说不清是哭还是笑,他摊开手心,细细看着着上面细腻的皮肤、纤细的血管,原来...竟然这么恶心。
他另一只手朝自己抓过去。
“嘶......”
“师父?!”舒颜的手挡在洛殊手上,划出几道血痕。
“你是属猫的吧爪子这么利!”
洛殊惊惶看着师父手上的手,想带她去找大夫,却被她一掌拍开。
“师父,都是徒儿的错,你先坐着,我去给你上药...”舒颜毫不领情,厉声道:“不准动!给我过来!”
她板着脸看着洛殊:“既然你说知道错了,那你说,你做错什么了?”
洛殊目光一直跟着舒颜手上的右手:“徒儿不该伤了师父。”
“啪!”
舒颜抄起左手边的一册话本拍在洛殊头上:“屁!老娘含辛茹苦把你养这么大,把一什么都不懂的小豆丁养这么一大个,结果你现在给老娘说恶心?!”
说来还不解恨,她又拿着书啪啪啪往洛殊头上砸了几下:“你爹妈造孽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要真难过把你那死鬼老爹捉出来谢罪多好,恶心?我看最恶心的是我,你给我在这好好把问题想清楚了,不想清楚不要来见我!”
“砰——!”
舒颜气得把门锁上,缩进被子就开始乱踢,气死了气死了,这踏马都什么破事,作者你有毛病吧,反派怎么了?反派就得把所有惨事都栽他头上?!穿越过来没水又没电,嘴里都淡出个鸟来了,辛辛苦苦几十年养了个猪,现在猪自己还想不开了,他想不开我也想不开啊。
想到自己恋爱都没谈过就被捉来当妈,又想到远在异乡的爹娘,舒颜更是委屈,蒙住枕头大声叫了出来。
第三十二章
“.......如果我有仙女棒,变大变小变漂亮,呜——”舒颜抱着床柱磕了几下,她不想要仙女棒,能不能给她个时光机挽回一下昨天的形象啊啊啊。
发火一时爽,一直发一直爽。洛殊的心情她可以理解,但是有事大家都可以讲道理的嘛,怎么能自残呢?去猪肉铺找块肉剁个肉末也比挠自己爪子要强吧。舒颜知道,他这样的情况更应该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一点点解去他的心结。但是emmm反正已经冲动了还能怎么地......
“师父,洛殊知错了,徒儿给您做了水煮牛肉,麻婆豆腐,还和汪师傅学了酸辣脆藕,东西徒儿都放在门口了,师父要是生气就冲着徒儿来吧。”
舒颜脱下鞋子,踮着脚尖贴在门上,听到木案碰撞的声音,又静静听了半晌,确定门外无人,才悄悄拉开一个门缝,把托盘拿了进来。而洛殊远远停在拐角,看到东西被拿进去,终于松了口气。
光从外观就能看出这些菜都下了一番功夫,舒颜夹起一块牛肉,麻辣鲜香,用料十分大方,吃得人酣畅淋漓。从前做这些菜,虽然也有辣,但洛殊总会本着健康原则,冷静克制只给她解个馋,现在吃到底料充足的辣菜,开心得人都要冒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