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已经备好了酒菜,戎葵端着酒壶,姿态顺从地垂首倒酒,橘红色的袖口处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双手捧着酒杯,恭敬地呈给洛殊。
他坐在洛殊身旁,想软软地靠在他身上,却猛地扑了个空,只见那贵气公子向前几步,指着墙角的琵琶:“日头还早,不如卿卿先来弹上几曲,如何?”
戎葵乖乖地拿着琵琶开始唱曲,洛殊则坐回桌边把玩着酒杯,戎葵尽力想把曲子唱得婉转动人,只是几曲过去,那人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只一昧摩挲着杯沿,一杯又一杯饮着苦酒,眉宇间的淡淡忧愁让人忍不住心疼。
戎葵放下琵琶,小步走到他跟前,把手轻放在小小的瓷杯上,说话又轻又柔:“公子既来了这里,又找了戎葵,戎葵便该让公子忘忧。”他轻解外袍,露出雪白的里衣,拉近了和他的距离。
!!!!!舒颜警铃大作,想着能找个什么借口替他解围,却见洛殊神情忧郁,像沉沉的海,合拢他的衣襟,叹道:“肉体欢愉只不过是一时之快,我今日过来不过想借酒一抒心中苦闷,你的样子,想来过得很是不易,难得休息,若是累了就先去歇一会吧,不必顾忌我。”
自他进入青馆之后,接待的客人哪个不是冲着那档子事来的,他不像甘蓝、雀容那样精贵,什么糟烂的花样都舍得往他来,今天遇见这个公子,温柔体贴,便是那些不堪对待他也是愿意接受的。
只是洛殊不再发言,只一直喝酒,一壶酒喝空又要了一壶,戎葵看到他皱起的长眉,俊秀的面庞,心里竟觉要是能使他眉间稍展,便是要自己去那刀山火海也是无碍的。他鼓起勇气,拿起另一只酒杯,朝洛殊敬酒:“公子有什么难处都可以对戎儿说的,戎儿虽做不了什么,但您说出来总会好过一些。”
洛殊看了他一眼,苦笑着把酒饮尽,仍旧没有开口,直到把人弄得挠心挠肺了才黯然说道:“我最近遇上一桩差事,却半天头绪也无,眼看期限将至,仍是一无所获......”言毕,他又仰头端起酒杯,澄澈的酒液从洛殊嘴边滑下,隐入颈间,忒得妩媚诱人。
他给戎葵说了一番自己的苦楚,路上的不易,周遭生活的艰险,听起来简直哀婉悱恻、感人肺腑,听得舒颜不由感叹后继有人,青出于蓝。
戎葵听得抹了抹眼泪,哽咽着开口:“公子既是要在青州城寻人,甜酒巷是三教九流之地,说不定这里哪个人就突然见到了呢,公子若是不嫌弃,戎儿原为公子分忧。”
洛殊从怀里掏出几幅画像,一一摊开,心里想着计划通,面上仍做足了戏:“我一路飘零,所见者无不另有所谋,只卿卿一片真心,这画像本不该外传,但我相信卿卿性情纯善,定不会外传。”
戎葵心里越发感动,激动地看着桌面,仔细打量着那几幅人像,却觉有些眼熟,咬着唇陷入沉思,努力在脑里回想。
“这人...我好像见过。”
第二十七章
“这个姑娘,一身红衣,手上拿着鞭子,我不会记错的,那天我饿了半晌,又累又饿,不小心冲撞了那位姑娘还吃了她一鞭,我不会记错的。”回忆起鞭子的疼痛,他还心有余悸。
“她是你们这的客人?”洛殊微微皱眉,想着该留书一封给柳兄提个醒。
“那样好看的姑娘哪里瞧得上我们这...”意识到这话怕是得罪了人,戎葵有些结巴地摆手:“我、我的意思不是,您风姿秀逸,仪表非凡...”
“无妨,你继续说就是。”洛殊轻轻点头加以安抚,戎葵着急得把所有情况交代得一清二楚。
“那姑娘去的是对面春风楼,那里是甜水巷数一数二的酒楼,不过到底是在花街之中,我们那时候还奇怪这样的小姐怎么会孤身一人来甜水巷。”
“你确定没有看错?”
“奴挨了一鞭,身上怕还有印子呢~”戎葵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撩起袍子就要露出白花花的皮肉,惊得舒颜伸手把眼睛捂了个严严实实,没过几秒,就有人过来拉着自己,睁开眼,只见那小倌双目紧闭,软软倒在地上。
舒颜有些惊讶,洛殊拉了一把凳子:“我给他点了睡穴,师父站了好一会,快过来坐会。”
舒颜点头,绕过那白净的小倌,有些不解:“难道真的是柳浮游?对你爱而不得痛下杀手,还是出于妒忌,所以想杀了我?”
“师父!”洛殊对自己‘红颜祸水’的身份十分不满,看着舒颜的眼神带着满满的不赞同。
“可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柳浮游虽然恋爱脑,但在原著里没有这么坏啊。
“这样吧,如果是她请的杀手,那近日一定会有一笔大的开销,你诈一诈柳伏苓,看他有没有反应。”
“嗯。”既然这里搜集好了,那也没有呆在这的必要,洛殊推开门就准备离开。
“等等!他晕了该怎么交代?”舒颜指着地上的人,他们匆匆来了一趟坐了一会就走了,老鸨看到昏迷的小倌,会不会惹来麻烦...
闻言,洛殊又推开窗户,不叫人看见不就好了,他一低头,只见外面灯火通明,好不热闹,还有一排龟公在外面守着,就是为了防人白吃白喝。
默默合上木窗,洛殊无语道:“......我们半夜再走。”
“师父从前来过这种地方?”
“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想。”
“...只是觉得师父好像对这里很熟悉。”今天师父面对这里的种种虽有惊讶,但并不意外,许多事情好像都在她的意料之中,面对那个青年男子也是很熟悉地称他为‘妈妈’,可一个男子为何要被称为‘妈妈’?师父一直和他住在山上,那些年不会来过这种地方,那就是更早以前?
而舒颜静静打量着屋内的布置,和她梦里见到的非常相似,难道自己那个真是预知梦?!
两人各怀心事,一时间整个屋子都沉寂下来。
之前有其他事分心还好,现在没了事情,两人又都不开口,华灯初上,在这极乐地销金窟自然要逍遥快活,于是,隔着薄薄的门板,五感过于常人的洛殊便听到有隐约暧昧的声响从隔壁传来,哭喊、调笑、木床摇晃的吱呀声还有陷入滚滚欲海的呻吟混合在一起,砰一下把他整个人都炸成了一朵烟花。
舒颜碰了碰他的肩膀,却见他整个人突然跳起来,一把甩开。
舒颜:“嗯?”
洛殊低头,不知该往哪看,拉着舒颜的手腕:“师父,我觉得这里有些闷,我们还是先走吧。”
洛殊此时说话的声音比往日软了许多,竟让人品出了些撒娇的意味,舒颜点头,却突然被绊了一下,她拉着洛殊:“我们就这样让他躺着?”
洛殊三下五除二把他放回床铺,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在桌上,忙不迭就从窗户边跳了出去,火烧屁股的样子。回到客栈,舒颜点燃蜡烛,却被小徒弟吓了一跳,面色绯红,皮肤滚烫,只一眼就能轻易把人勾了魂去。
卧槽!!!等等!!洛殊在里面喝了不少酒,难道?!舒颜顿时想到了无数影视剧和小黄文里的各种不可描述,师徒.AVI、夜半客栈.AV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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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颜把手背放在洛殊的额头上,与自己相比确实烫了许多,又看他眼角微红,眼神也轻飘飘的没个定处,顿时警铃大作,抓起桌上的茶壶就塞到他手中。
“小殊,别、别急,先把这壶茶喝了,不会有事的!”
洛殊不明白舒颜的举动,但还是乖乖拿了杯子慢慢饮下冷茶,舒颜手脚麻利,给小二多塞了银子让他打来了凉水,不多会就没过了浴桶的三分之二。
舒颜把洛殊赶到屏风后面:“水来了快进去泡着!”
洛殊茫然看了眼浴桶,又看着自己的衣服。
舒颜连忙补充道:“不用脱,直接泡。”
于是,因着这个误会,洛殊泡了半宿的凉水,伴着凉茶还有师父父的友情扇风,度过了他截至目前最难忘的一个夜晚。
“阿嚏——”洛殊吸了吸鼻子,展开柳伏苓的回信,前几天受了些凉,谁知道现在还没好,想到师父抱歉的眼神他就有些过意不去,又不是什么大事......
看完信件的内容,他神情渐渐变得严肃,拿着信纸敲开了隔壁的房门。
“师父,柳浮游确实在这几天瞒着家里花了一大笔银子,问她是做什么的她也不肯说。”
舒颜皱眉,目前看来柳浮游是最明确的一个目标,只能从她下手了。
“我与柳伏苓有些交情,这件事就交给徒儿吧。”想到柳浮游对师父的不善,洛殊心中不快,主动拦下了这事。
柳伏苓受了贺兰安的邀请来那里看诊,所以一时半会也脱不开身,师兄妹俩都准备在这先待上几月,要和他们见面十分简单。
洛殊递了口信,特意让柳伏苓把自己的师妹也带来。
见面之时,柳伏苓面色欣悦,见洛殊似感染了风寒,还关切地要给他把脉开药,柳浮游比之前安静了许多,只羞赧地时不时朝洛殊看一眼。可惜只是襄王有意,洛殊连客套话也懒得说,直接开门见山:“听说刘小姐前几日在外花了好大笔银子?”
柳浮游有些愕然:“你怎么会知道?”
洛殊并不回答,说话温温和和,只是没有带什么感情:“洛殊斗胆问一句,这银子小姐是花到何处去了,为何连你的兄长都不能告知?”
觉察到洛殊心语气不善,柳伏苓忙打圆场:“那银子也不算什么,姑娘家总有些自己的开销,我们也不必刨根问底,再说她年纪还小,以后若为人妇,自然也会学着勤俭持家,更不必说药王谷也不差这点银子。”
“师兄说得对,我用的是自己的银子,公子突然管这么多,是不是...可我还没进你家的门呢。”她搅着衣裙,小声嘀咕。
“那洛某斗胆问一句,这银子是不是用到燕鹤楼了?”
“你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去燕鹤楼,你又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柳浮游把手里的果子往地上一砸,大声反问。
“燕鹤楼?那不是一个杀手组织吗?洛兄何出此言?”
洛殊简单说了一下前因后果,柳伏苓拍着桌子睁大眼睛指着柳浮游,手指微微颤抖:“你一个姑娘家,居然孤身一人跑去甜水巷?!真是太放肆了,简直岂有此理!”
柳浮游从来没被师兄吼过,看到他怒发冲冠横眉竖眼指着自己,又想到自己竟然被心上冤枉,哇地一下就哭了出来:“我就是去买个点心,春姐姐说那的玉带芙蓉糕是青州城一绝,我就好奇去看看,你们怎么能冤枉我?”柳浮游哭的伤心,毫不顾忌自己的形象,眼泪大颗大颗滚下来,说的倒像是真心话。
“那说起银子你为何遮遮掩掩?连我都不说?”
柳浮游从怀里掏出个剑穗狠狠砸在洛殊身上:“都是我自作多情,给你!”她抽出腰间的长鞭,右手一挥,旁边的案几摔下,上面的瓷瓶也砸了个粉碎,气冲冲地就推开门下去了。
看到师妹离开,柳浮游连忙起身追上,匆匆道:“这事我会替你留心,我去看看师妹。”
第二十八章
“所以最后她就哭着跑了?你也没去追?”舒颜舀着糖蒸酥酪的勺子顿了一顿,既舒了口气,又有些忧虑不知真正的凶手到底是谁。
“此事是我思虑不周,过于着急了。但我若追上去,不是白白给她希望,我既然无意,就不该藕断丝连,日后更加伤心。”洛殊把外面买的豌豆黄、金丝卷、椒盐一口酥和驴肉火烧取出摆好,拿起一块豌豆黄轻咬了一口,配上客栈提供的荞麦茶,清淡接腻,正合他的口味。
......舒颜按了按自己的头,好歹是拒绝了一个喜欢他的姑娘,但洛殊也太冷静了吧,自己上学的时候周围同学拒绝别人,即便不喜欢,也不会这样平静如水,简直就像整件事与自己无关一样。她静静观察,看着洛殊吃完了一块糕,又把手放到了金丝卷上,胃口可不要太好。
见他这态度,舒颜深刻觉得原著里那个爱人爱得要死要活的反派和眼前这个真是一点边都沾不上,她正想说些什么,就见温琳琅突然推门进来,惊叹地看了眼满桌的糕饼,却一反往日见到好吃的就走不动道的习惯,从点心上移开,开心地给对着舒颜:“舒颜姐姐,我遇见了以前认识的人,估计得先离开了。”
舒颜发现她眼中淡淡的羞态,又听她这么介绍,以前认识的人...看来应该是男主无疑了,抿唇一笑:“那我就不留姑娘了,要不要打包些糕点过去?”
温琳琅朝点心看了两眼,纠结了一会,还是拿了油纸包了几块点心,弯着眉眼抱在胸前:“那舒颜姐姐,洛殊哥哥我就先走了。”她拿出一个灵符,放到舒颜手中:“这是我们凌云派的符咒,点燃它就可以联系上我了,就送给舒颜姐姐吧。”
看到她满面春光离开,舒颜只得感慨一句:恋爱真好啊。再看自己和小殊,唉!都是反面教材。
三天后,洛殊又与柳伏苓见了一面,柳伏苓站在树下,几度徘徊,欲言又止,一看就知道查到了些让他为难的事。
原来柳伏苓有一病人正好是燕鹤楼的副楼主,性命捏在别人手里,一些消息自然也就好打听出来了,燕鹤楼的确收到了刺杀单子,但这单子几天前又被人给撤了!而且撤销那人洛殊之前也见过,是梧桐山庄的宋庄主。
“梧桐山庄庄主宋哲以仁善闻名江湖,江湖中谁人不真心夸赞一声,便是邪道中人也有不少受过他的恩惠,几十年从未有人对其质疑,说不定此事就是一场误会。”
洛殊摇头,“...柳小姐之前说她是听了春姐姐的话才去的春风楼,但就是这一趟大大加大了她的嫌疑,那位‘春姐姐’又是什么人?”
“她...是梧桐山庄的一个仆役。”
两人静默无言,事实摆在眼前,这事定然与梧桐山庄脱不了关系,洛殊把剑穗交给柳伏苓,微微拱手:“劳烦伏苓兄将此物归还给柳小姐,洛某出身微寒,胸无大志,有负小姐错爱,你们的帮助,我会记在心里,以后定当报答,多谢。”
“浮游她...”柳伏苓还想给自己的师妹争取一下。
洛殊轻笑,说出自己的真心话:“在下素来对男女情事较为淡薄,伏苓兄也知我身边除却师父从未出现其他女子,伏苓兄怜惜妹妹,肯定也不希望她所托非人,还是该另寻良配。”
师妹哭着喊着想和洛殊在一起,但洛殊又几次三番坚定拒绝,偏生又把他夹在中间,柳伏苓只觉头大,挥了挥袖子:“罢了罢了,这些事还是你们自己去处理吧。”
刚回客栈,洛殊就说明了此次得到的讯息。
宋庄主?万万没想到会是那个高大儒雅的男人,他这样风评的人物,为何要对他们下手?
洛殊补充道:“我问过柳兄,梧桐山庄一向与人为善,往前数几代也没有要命的仇家,恐怕不是师父口中的仇人,或许之前的猜测并不对,刺杀的目标出了师父以外也可能是我,师父受到的那击可能只是巧合。”
宋庄主与洛殊并无交集,要说有联系的地方...舒颜心里一惊,他曾说过洛殊与一位仙人相似,这件事极有可能与洛殊的身世有关,可是就算有关,一个好人为什么要买凶杀人,难道他是另一个版本的“岳不群?”,还是其中又有了其他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