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瞬间转至尴尬……
意识到说错话的佩玖,面上僵了片刻。接着放下玉箸缓缓抬起头,入目是面色略带阴鸷的大哥。佩玖的嘴角情不自禁的抽了两下,露出一抹窘态,似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既而强行解释道:“就这一个菜……是香筠做的……其它都是……我……”这话说出来支支吾吾的,显然是因为自己也心虚。
穆景行面色一缓,无所谓的笑笑,“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毕竟那么大的事在他这儿都过去了,这种小事又何需跟她计较?有心便好。
见大哥并未生气,佩玖瞬间放松,但也更想表现一下。于是立马夹了一筷子茭白,伸长胳膊送到穆景行嘴边儿,娇声让道:“大哥尝尝这个,这是佩玖做的!”
这突然送至嘴边儿的菜,让穆景行本能的向后缩了缩身子。穆家虽是武将之家,许多地方不拘小节,但毕竟是高门大院,规矩也不是全无。特别是用膳时的礼节,那是极其看重,哪有这样动手喂别人的?
“玖儿我看你是越来越没规矩了……”穆景行正想继续诘责下去,却很快被打断!
“可是今天我病了呀,娘就是这么喂我的!大哥晌午为佩玖的事而忙,过午又为国家大事而忙,佩玖也心疼大哥的劳累。”说这话时,佩玖俨然一副小孩子撒娇的语气般,让人身心难以拒绝。
穆景行没有启口,只无措的咽了下。
佩玖则又添了句:“怎么,难不成大哥还嫌弃佩玖不成?可方才佩玖都没有嫌弃这是大哥用过的筷子呢~”
听完这话,穆景行再也端不住架子了。眉心一蹙眼一阖,往前一倾口一张,将那筷子菜含进了嘴里,仓皇咽下。
吃完这口菜,穆景行完成任务似的一身轻松,接着道:“好了,用完你也快些回去歇息吧。”
“噢,好。”佩玖调皮的笑笑,然后将碟子收回托盘里,高高兴兴的出了大哥的玉泽苑。
自然是该高兴的,今日一切皆顺遂。白日里如愿给了杜茂远和顾青栀一顿教训,捎带着还给杜家二老上了一堂育儿课!晚上又成功讨好了大哥,让他不会因她的胡作非为而生气。
圆满。
***
很快,镇国将军府继小姐婚事作罢的消息,便在京城的权贵圈子里流传开来。
因着佩玖身份特殊又美名在外,满京城的贵女们都好奇她会嫁个什么样的人家,故而此次与尚书右丞杜家的这门亲事,颇多人默默关注着。
亲事顺利进行时,大家只私下议论,而这一告吹,立马便掀起了不小的风波!甚至有说杜公子议亲回府便卧床不起,是因为佩玖的命格太硬,克了未婚夫婿!
几日下来,流言不断,大有愈传愈烈之势。
穆阎在家气的挠头,直后悔那日不该让杜家用卧病的理由!他更搞不懂的是平日里多谋善断、策无遗算的儿子,怎么会在这件事上阴沟翻船,弄坏了佩玖的名声!
女儿家最重要的便是名声,“克夫”之说不胫而走,那日后还有哪个好人家敢向佩玖提亲?
“哎——”一声长叹,穆阎坐回椅子里,眉间愁云弥漫。
菁娘边布着菜,看了眼唉声叹气的将军,心知他又在心忧佩玖的事。
菁娘一边心疼女儿,一边又感恩夫君。外人总说将军待佩玖好,那是流于表面而已。只有她这个为人妻、为人母的才明白,将军待佩玖,那是远远胜过生父的!
看着女儿每日没心没肺的笑逐颜开,将军却一连几日如此哀丧,菁娘转而心疼起将军来。递一双筷子给他,同时劝道:“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人前不说人。将军这把年纪了,却还看不开这点?佩玖还小,堪堪及笄,等再过个一两年,谁还记得这些流言?”
穆阎懒懒的挑眉看着夫人,心道这当娘的心也太大了。遂咂了咂嘴,略微不满的嘟囔一句:“还是不是玖儿亲娘?”
菁娘也不甘示弱,显怀明显的孕肚一挺:“那你还是不是樱雪亲爹?女儿在冀州外祖母家住了两月有余,如今回家的头一顿饭就要看你一脸愁云惨雾?”
“噢……”穆阎略显理亏的闭上了嘴。
顿了片刻,他又起身扶着夫人按回椅子里,体贴道:“你说你别总干活儿,布菜让下人来便是!御医上回看时不是说了,这个年纪有孕要好生注意休养。”
“噢……”菁娘这声应,让穆阎有种扳回一局的错觉。
夫妇二人相视一笑,便听到门外下人的请安声:“四小姐、五小姐好。”接着,便见佩玖和樱雪手牵着手进了膳堂的门来。
“爹!娘!大哥在后面,马上就到了。”甫一进门,樱雪就亲热的唤着穆阎与菁娘。
穆家的五个孩子里,穆景行最大,佩玖最小,穆樱雪和穆济文穆济武兄弟俩虽是同年,却月份小上一些,故而排行第四。
穆景行身为老大,对亲娘记忆颇深,故而即便因着继母万般好而接纳了她,却也仍无法将她视为亲娘。穆济文穆济武兄弟俩,因着亲娘穆庾氏在身边,是以也只当菁娘是个普通长辈,并不多显亲近。而佩玖,因着死过一回,小时的经历走马灯般在脑中过了一遍,自此对生父有了许多深刻记忆。
故此,若要说这五个孩子里谁对父母最没芥蒂,那便是穆樱雪了!亲娘走时她才刚出生,继母来时她才刚记事,故而心中根本没有任何远亲近疏之分。
穆阎,是她唯一的爹。菁娘,便是她唯一记得的娘。
第19章
佩玖与樱雪落座后, 跟爹娘亲近了还没几句, 大哥穆景行便紧跟着进了膳堂。
因着樱雪两个多月没有回来, 今日菁娘特意吩咐厨房多添了许多好菜, 桌面儿排场甚至不输年节。
下人们将菜品一一布完, 菁娘便命她们退下。一家五口坐在一起不需外人打扰, 好好吃顿饭说说话。
长辈们忙着问这两个月的情形, 樱雪却只顾着吃,间歇着才答上一两句,佩玖不免奇道:“樱雪, 外祖母府上的菜不好吃么?”
谁让穆樱雪这如狼似虎的吃相,好似是从边疆逃回来似的!
穆樱雪点点头,边忙着往嘴里塞, 边道:“佩玖, 你若好奇我就下回带你一起去!没看我都瘦一圈儿了么?”
“呵呵,不必了……”佩玖赶紧敷衍一句, 也拿起玉箸下筷赶紧堵上自己的嘴。
穆景行瞥了佩玖一眼, 见她吃过糖醋肉后流了一嘴的糖汁, 便下意识的掏出自己的帕子扔给她。
便是这个长辈没有察觉的细小动作, 落入了穆樱雪眼中, 让穆樱雪停下了手里和嘴里的一切动作, 呆呆的瞪大双眼望着大哥。
不在的这两个多月里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让从小到大都以挤兑佩玖为乐的大哥,如今对她那么温柔?
樱雪开口欲问,穆景行却先一步注意到了她眼中的不对劲儿, 故而给佩玖解释时刻意将声量抬高, 把樱雪的声音给盖了过去:“玖儿未去过冀州,不知冀州菜系偏于轻淡,白水煮食居多,故而吃惯了京菜的人吃不上来也属寻常。再者,外祖母府中也不似咱们府上有圣上所赐的御厨,三餐自然没那么精致可口。”
话音儿将落时,穆景行转而瞪了樱雪一眼,带着明显的警告。樱雪立马意识到有些话不应在爹娘面前问,便端起饭碗扒了几口。
“噢……”佩玖有些受宠若惊于大哥的悉心讲解,原本她也只是随口一问。
低头喝了两口汤后,佩玖又问道:“对了樱雪,你前几日来信时,不是说要再过个把月才回来么,怎的突然就回来了?”
被佩玖一提醒,樱雪才好似忽地想起一桩要事来!急忙放下碗筷,略显激动的拽住穆阎的胳膊:“爹,三日前崇宁长公主在冀州别宫诞下了一位小公子!”
樱雪便是那日匆匆启程回京,如今她乘马车都回来了,快马加鞭的消息也该早已报进宫中了。几日的颠簸,竟令她忘了初衷。
“啪!”应着樱雪的话音儿落地,一只梅子青釉碗也一并落了地,碎成了三大片加一堆碎渣!
众人先是惊了下,佩玖的反应同大家一样,先是看看地上的碎碗,又抬头看看滑了手的娘,发现娘的脸上显露莫名的骇然。
穆阎附耳关切了两句后,菁娘神色稍缓。这时两名丫鬟闻声推门进来,请示的看了看正围桌用饭的主子们,不知要不要上前打扰。
穆景行催促道:“还不快收拾了!再给夫人取只新碗来。”
两个丫鬟得了令,一个立马上前将碎瓷片拾掇起来,一个忙回厨房去取碗。
不一会儿收拾妥当,下人们退出后,穆阎帮夫人盛了碗汤压惊,同时自然而然的续上先前的话题:“噢?长公主这么快就生了。”
“嗯!”樱雪捣蒜似的连点了几下头。
穆阎侧头看向菁娘,武将此时的眼中噙着素日少见的温柔,声音变得细缓了许多:“夫人,圣上几回赐御医来府上为你搭脉,自然是清楚你如今的身子。一月之后这月份更大了,宫宴我就帮你推掉。”
圣上早便明示,长公主这胎尊贵无比,届时定要置办宫宴,在紫宸殿大宴群臣。
闻听将军此言,菁娘如释重负般展露出丝丝笑颜,无声的对视一眼道尽感谢后,便低头继续用饭。
一家人用过了饭,各自回房,只樱雪拉着佩玖回了自己房中。两月不见,樱雪一是有些想妹妹了,二也想问问妹妹与大哥是怎么回事。
姐妹二人在榻椅上坐下,中间隔着榻案,丫鬟上完茶水便被打发了下去。
“玖儿,我不在的这两个月到底发生何事了?你与大哥怎么好似亲近了不少!”穆樱雪小孩儿脾性,直来直去,说话也很少绕弯子。
她和佩玖关系虽亲,却实在没个当姐姐的样儿,她也极有自知之明的不让佩玖唤她阿姐。故而佩玖开口亦是直呼名讳:“樱雪,这些过会儿再慢慢说,你先告诉我为何你们都如此在意崇宁长公主生子之事?”
在佩玖看来,大梁公主有十数位,从没见哪位公主生个娃儿能如此受人关注,更没有皇上出面大宴群臣的道理!上辈子她虽活到了近二十三岁,却因着早早出嫁,没怎么加入过这类场合,故而对这位长公主的事,也是知之甚少。
樱雪眨巴了眨巴眼睛,忖着从哪儿说起好呢?毕竟这位崇宁长公主的传奇故事实在太长,若不是她在冀州外祖母家住了这么久,她也不知道这么多。
啜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穆樱雪坐正了些身子,煞有介事的开始讲起。
“玖儿啊,你知道北境过去曾是一个独立的国家吧?”
佩玖点点头。
樱雪便接着道:“北境以前还是一个国家时,屡犯大梁边境,使得边境百姓苦不堪言。又因着北境位处高地,占尽天时地利,故而先皇多次出兵,都未能将之收服。”
佩玖又手托腮,听得认真,不插一语。
第20章
待穆樱雪将长长的一串儿故事讲完, 佩玖这边已打了两回瞌睡。
倒不是崇宁长公主的故事不够精彩, 相反这是一段真正的传奇。只是穆樱雪讲时总掺杂着个人情感, 冗赘非常, 佩玖听了后情忘前情。
反正到最后, 佩玖还是明白了个梗概:
当年十三岁的崇宁公主, 奉父命, 也就是先帝之命,以和亲的方式嫁去北境之国。崇宁公主在敌国枕戈饮胆整整六载,最终里应外合, 助当今圣上收服了北境。
回大梁时,年至十九的崇宁公主成为攻下北境的最大功臣,被她的哥哥, 也就是当今圣上封为崇宁长公主。长公主对社稷有功, 前朝后宫无不尊之敬之,便是圣上也对其敬让三分。
若要论整个大梁的第一传奇女子, 必不是太后, 也不是皇后, 而是崇宁长公主!
长公主重回大梁后, 圣上为其再择驸马。然而长公主那些年为防生下敌国后代, 偷偷服用了凉药, 以至于再婚后久久不能受孕。圣上愧疚,召集宫中御医及各路神医为其调理,直到去年, 二十八岁的崇宁长公主终于怀了孩子。
“所以说呢, 长公主这一胎的确是珍贵无比!怕是比普通妃嫔们所出的皇子还要有过之无不及呢!”穆樱雪终于将这个长长的故事收了尾。
佩玖不自主的打了个哈欠,一脸懒怠,听了半天只回了一句:“噢,崇宁长公主好厉害。”
见妹妹的兴致明显低于预计,穆樱雪显露出几分沮丧,但很快又恢复情绪,挑挑眉斜佩玖一眼:“那你想不想见啊?”
佩玖眨巴眨巴有点儿迷糊的一双杏眼,这种事她说不上期待,却也不排斥,便问道:“怎么见啊?”
见妹妹还是想见的,樱雪也提起了几分兴致,转过身儿来往榻几上趴了趴,“玖儿,小公子满月之时皇上要设宫宴与群臣同庆,长公主也会在公主府设宴专门款待女眷们。到时我们一起去呀?”
佩玖怔了怔,接着想起之前用饭时的一幕,便说道:“可是穆伯伯都说娘不必去了,那我们两……”
“怕什么,爹只是说娘不去了,但那日全京城的命妇贵女都会云集于公主府,若是将军府无一人出席,也算薄了公主的面子。所以婶母一定会代表穆家去,咱们跟着婶母便是!”
樱雪口中的婶母便是穆庾氏,穆济文穆济武的娘。在穆庾氏的丈夫为国捐躯后,穆阎曾为穆庾氏求来一个三品诰命夫人的封授。
佩玖犹豫了,她所思虑的正是这阵子京中对她退亲之事的指摘。
按说这种风口上,她自己是不愿在公众视野露面的,可是想想上辈子,她就觉得极冤!上辈子因着外面风评不佳,佩玖成年累月的幽居深院,尽量减少人前露脸,便是出门也不会去那些人多口杂的地方。可是结果如何呢?
人人都看死了她是个怕事的缩头乌龟,话越传越难听,故事越编越离谱!这个世道就是如此,树欲静而风不止,不是你退一步就一定能换来海阔天空。
想及此,佩玖用力点点头,带着几分发狠的意思:“好,那就去!”
听闻此话,穆樱雪自然是高兴不已!这些日子她不在京城,并没听到半句关于佩玖的编排,故而对于佩玖当前的窘境是全然不知,只单纯的想着带妹妹出去玩儿。
姐妹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佩玖实在是害困,便回汀兰阁去小憩了。
自从樱雪回来后,佩玖每日可玩儿也多了起来,姐妹俩时不时的借着去户部衙署给大哥送饭的由头,偷溜出去逛个街,吃个馆子,看个戏。
一晃一个月过去,崇宁长公主得来不易的宝贝儿子的满月宴便到了。
这日一早,佩玖打扮得当,与穆樱雪一同跟着婶母穆庾氏乘上马车,往公主府去。
路上樱雪对妹妹今日的妆扮赞叹不已!边拨弄把玩着妹妹鬓边的紫玉流苏,边夸道:“玖儿,你难得这么想得开,打扮成这样!”
佩玖笑笑没说什么。心想外面的人早已把她传成扫把星般,若是再打扮的如往常那般朴素,怕是那些人又要猜疑,是不是她退了亲后在将军府更加的不受待见?
故而佩玖昨晚便让香筠将压箱底儿的好东西都找出来了,从头到脚,华丽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