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一串儿明显气力不足的虚弱咳嗽声,将一家人的目光吸引过去。佩玖醒了。
“玖儿”
“玖儿”
……
每个人都亲口唤了几声后,就见佩玖终于缓缓的睁开了眼。长长的睫羽上挂着晶莹细碎的水珠儿,没有平日的灵动,只让人看了疼惜。
佩玖平躺着,故而最先入眼的便是站在床前的穆景行。看到他时,她眸中闪过一道精光,如枯灯复燃般,亮的动人心魄。
她张了张嘴,发现太过虚弱说不出话来,于是又试着抬了抬手。见佩玖的手指动了动,穆景行不由得眉头一蹙,他竟从佩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强烈的需要!
顾不得父亲母亲也在跟前,穆景行一把握过佩玖的手,又惊又喜:“玖儿?你想要什么?”
她想要他。可他已然握上了她的手,如此便够了。佩玖安心的重又阖上了眼,此时这层薄薄的眼皮似有千金之重,她想歇歇。
可见佩玖眼中光华落去,穆景行跟着也显露出一抹失落。她的需要,看来不是他。如今的他,近乎是她的梦魇一般。
不然她如何会想不开去跳湖,也不肯嫁他。
穆景行知道,佩玖此时是醒着的,他便将心中忏悔说了出来:“玖儿,是大哥错了,大哥不会再逼你了。”
“你只想要个大哥,那我便只做你的大哥。一直照顾着你,直至你遇上良人,我便送你风光出嫁……”说到这儿,那哽咽终是压不住了,伴着大颗大颗的泪珠子溃堤而泄!
“嗯嗯——”佩玖着急的发出些动静,可越是着急,越说不清话。她只得将视线移到娘身上。
菁娘知道女儿有话想说,便附耳去她唇边。听到女儿是想让自己和将军出去后,菁娘先是愣了下,之后还是怕惹女儿着急,匆匆起身拉着将军出去了。
穆景行虽不知父亲母亲为何突然离开,但眼下屋内只余他跟佩玖,他便也无需再顾及任何。紧贴着她坐下,“玖儿,你可是有话想对我说?”
佩玖动了动,因着虚弱动作幅度不大,但穆景行看得出她是想点头。便也跟着点了点头,“好,你别急,你慢慢说。”说罢,他也将耳朵附在妹妹的唇边。
“你……看着我……”
穆景行迟疑了下,以为自己听错了,直至佩玖又说一遍,他才将脸转过去。如此近的距离,鼻尖儿都要碰在了一起,穆景行意识到可能会令她生气,立马有回撤的意思。
可佩玖强撑了下身子,将头微微抬高,两片冰凉的唇瓣,不偏不倚的覆在了穆景行的薄唇上!穆景行的眼睛立时睁大,难以置信的望着床上的人儿。
“玖儿……你?”
她唇边漾开个甜甜的笑,似是心情好了,气力也恢复了些,话竟说得清楚许多:“我落水了,定会生病……一个人病,好孤单呢……”
“病气过给你……陪我一起病。”说罢,那笑中竟夹了丝与这病容不相协的俏皮。
穆景行怔在那儿,既有惊喜,又有不置信,仿佛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你说什么?”
“我说……待病好了……大哥要拿八抬大轿,来娶我。”
穆景行终于放心的笑了,不是他听错,也不是他看错,佩玖果真是如此说的。显然之前是他想错了,她并非跳湖,而是失足。
想通这些后,穆景行郑重的点点头,“好!十八抬大轿也成,八十抬大轿也成!”
笑过后,很快佩玖便敛了笑容,突然不再似先前那般顽皮,而是极正式的求道:“大哥可愿……为我立个誓?”
“你说!”穆景行不假思索的应下。
“大哥此生,辅佐太子,做个贤臣。”
穆景行面上微微一怔,这誓言本身没有什么,但她为何要此时说这些?不过见佩玖蹙了眉心,他连忙宠溺应道:“好好好。大哥此生都会一心辅佐太子,必会做大梁的贤臣!”
他心下笑,她还怕他会造反不成?
这下佩玖便满意了,她伸手够够穆景行的脖子,引得穆景行将她搂进怀里。撒娇似的在他脸上蹭蹭,两个人皆幸福满足的笑着……
想到上辈子头戴龙冠,满面阴云凝聚的那个男人,她怎忍让他再成为他?
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不及鹣鹣,鲽鲽,相偎知冷热。
第102章 番外
云鬟雾鬓, 锦绣珠翠, 佩玖端坐于软榻沿儿上, 水葱似的凝白十指扣在膝前。
屋外的噼里啪啦声此起彼伏, 伴着五光十色的滋梨花冲上天空, 在夜幕里炸开一丛丛火树银花。只是佩玖的眼前, 此时只有一片喜庆的艳红。除此之外, 屋中各物皆是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这时香筠俯了俯身子,对佩玖耳语了句:“小姐, 大公子在前院儿陪客人,尚不知何时回房,不如奴婢先帮您把凤冠和盖头取下, 歇一会儿?”她声量刻意压得极低, 避开屏风外的那些婆子女使,毕竟是偷懒逾规之举。
自打上回落水被穆景行救起, 佩玖在府里将养了两个月, 才算彻底好利索。如今香筠看着自家小姐顶着十数斤之重的凤冠, 在榻上板板正正的坐了一个时辰, 眼看着头都累得发颤了, 她是当真心疼。
就见那盖着红盖头的脑袋微微向下垂了垂, 好似姑娘羞赧时颔首娇笑。再开口时,果真就带着笑腔儿:“傻香筠,这个懒偷不得的。定要过会儿大哥亲手掀了才可作数……”
“大哥?”
佩玖的话音儿还未落下, 便听到这突然切入的男子声音。清越酥骨, 意调温柔中夹着丝丝撩挑之意。显然是在怪她嫁都嫁了,却还在沿用旧日的称呼。
佩玖马上意识到,是穆景行回房了!她立马端正了坐姿,与此同时两腮也漫上一层粉霞……
穆景行拐过屏风时,手中持着喜婆递上的金秤杆儿,微醺的他面带春风,淡然笑着缓步走至榻前。
他峨冠博带,风仪峻整,身上的淡淡酒气没能侵占威仪半分。
饮了酒的新郎官儿,邪坏心思也多些,原是想着多逗弄佩玖两句的,可如今见她微微发颤,又心生不忍。穆景行爽快的提起金秤杆儿来,在那红帕上轻轻一挑,将红帕撩至床上。
藏了一晚,蓦然露出来的人儿顿时又羞又怯,滑如凝脂的面容上春意淡含,娇美无匹,怎样的一副纤媚娇媠!
穆景行忍不住咽了咽,藏了眸中云雾,声音一沉:“都出去吧。”
“大人,合卺酒还……”
“我自己来,无需伺候。”
屏风里和屏风外的七八个下人相互交换了个眼神儿,而后一齐退下。很快,房间内便只余身着大红色吉服的新郎和新娘。
看着俯下身来渐渐欺近的穆景行,佩玖本能的身子向后缩去,急的眉心蹙起:“大哥……还没……”熄灯。
然而不等最后二字说出来,佩玖的嘴唇已然被那带着室外丝丝凉气的薄唇堵住,只发出两声“嗯哼”的轻吟。接着便是一阵目眩神迷……
穆景行移开薄唇,只与她鼻尖儿相抵,逼问的语气问道:“玖儿,你方才唤我作什么?”
“大……”佩玖习惯性的张了张嘴,立马又咽下。唤了十多年的称谓,一朝要改,委实是有些难适应。
顿了顿,她下决心似的再次开口:“夫君。”
这二字唤的生硬,可穆景行的唇边还是勾起一个温柔的弧儿,心下甜美且满足。而后他抬起食指,轻佻的将佩玖下巴勾起:“你呀,生病的那几日,反倒可爱。”
一听这话,佩玖的脸蛋儿更是红了几分,她自然明白穆景行所指。
落水将养的那些日子,佩玖每日浑浑噩噩的躺在床上,时时都盼着穆景行来陪她。只要他来了,她便央着他抱。
那时的佩玖,堪堪知道上一世自己死后的事情,她知道穆景行在她意外死后
迁怒了许多人,也知他自那后再不被情思羁绊,一心江山,竟在两位弟弟的鼎助之下夺了龙椅。更知他每晚回了寝宫如何怅然,如何思念……
可怜她不淑之人遇了无数,最爱自己的一直就在身边。初初知晓,情难自抑,加之又病的迷里迷糊,佩玖便顾不得许多。较之清醒时,的确是肆意了。
如今想来,佩玖也觉羞濇,连忙摆脱开穆景行的手,低了头,喏喏的道:“那时病着,都记不得了。”
穆景行邪佞一笑,既而牵着佩玖的手向桌前走去,端起桌上的两只酒杯,“记不得不打紧,饮了这杯酒,我慢慢帮你回忆。”说着,他将其中一杯递到佩玖跟前。
佩玖伸手接过酒杯时,始终也没好意思抬起头来看穆景行,只依他意思绕过他的腕子,饮下了交杯。
不待佩玖将那杯子放回桌上,穆景行便将她手中空杯夺下,信手往身后的地上一扬,那空杯便跃着他的肩头摔落在地上。青铜落于地毡之上,跳了两下,发出几声低沉的闷响。
穆景行张开双臂,蓦地将佩玖打横抱起,边往榻前走去,边垂眸望着她道:“那日,我在湖中捞起你,就这样抱着将你放回床上。”
被他轻手平置于暖榻之上,佩玖近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穆景行的一只手托在她的颈后,他俯低了身子,与她脸脸相对,四目相交:“而后你说有话要同我讲,让我靠近些,之后你便……”说到这儿,穆景行的手撑一托,迫使佩玖的头向上抬去,嘴唇不偏不倚的与他贴在一起。
碰了两下,佩玖撑手将穆景行推开,有些理亏的娇嗔道:“我那日被水呛昏了头,早不记得了……”
“你说要我。”穆景行全然不容佩玖的抵赖,云淡风清的笑着挑衅她,“那日你身子不许,今日我便准了你的要求。”
说罢,他信手一扯那床帐,厚厚的帐子顿时将暖榻密密实实的遮围起来!
外界的烛光再也透不过来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