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穆阎带着一众家小听完圣旨后,恭敬的跪在地上,却迟迟不肯接。
“穆将军,圣旨上明明白白的写着皇兄的意思,许驸马认回亲女,任何人不得违抗阻挠!你这是要打算抗旨不成?”
“哼!”冷嗤一声后,穆阎压了压火气,然后以不卑不亢的语气质问道:“敢问圣上下这道旨时,可知是对着我们穆家?”
有圣旨傍身,长公主也恢复了往日高慢,倨傲的抬了抬下巴看着跪地听旨的穆阎,“穆将军,圣旨说的是‘任何人’不得违抗阻挠,难道将军自认为已是功高盖主,不算我大梁子民?”
“臣不敢!但是臣要面圣,与皇上将此事捊个明白!”
“呵呵,穆将军这是糊涂了么?捊个明白?将军的意思是要将当年的事和盘托出吗?”
穆阎尚未明白其中深意,而他身后一同听旨的夫人和佩玖却明白了长公主的底气。佩玖和娘皆恭敬的跪在地上,这旨不接,穆家人一时也不敢起来。她抬头看着长公主的自信满满,想通了为何旨意上说自己是被娘收养的养女了。
显然崇宁长公主未敢将全部实情禀明圣上,因为她也怕附马坐实了欺君的罪名,更无可翻身。毕竟毒害一国储君本是诛九族的重罪,而因着附马沾了‘皇亲’的光,不能诛连家人,故而只一人落狱。然若此时爆出附马在娶长公主前,已有过妻女,那他便是罪上加罪,皇室亲眷诛不得,民间妻女却未必逃得过。
故而长公主这是走了一步险棋,逼穆家就范。
佩玖环顾四周,满院子的丫鬟婆子,还有堵在门口看热闹的那些秦家耆老。便是有话想问,这里也不是个说话的地儿。
“长公主殿下,”佩玖朝着崇宁长公主叩了个头,既而抬起请示道:“可否由您身边的公公先将圣旨请好,长公主先进屋喝杯茶?”
迟疑了下,崇宁长公主明白在此站着也是僵持不下,倒不如如这丫头所请,远离了不相干的人,打开天窗说亮话。
如此,长公主将圣旨双手递给身旁的公公。而后道:“好。”
佩玖跟在长公主和父亲母亲身后进了正堂,趁落下几步时,她悄悄拉住香筠,匆忙嘱咐了一句:“快去找大哥。”
不论看官职还是智谋,佩玖笃信唯有大哥才有望化解此事。
香筠去参知府找穆景行的空当,佩玖也问了长公主一个最想不通的问题,那便是为何突然要将她认回。长公主自然是将唬弄皇上的那套说辞又说了一遍,可这些话骗得了皇上,骗不了菁娘和佩玖。
要她们如何信一个抛妻弃子,甚至还想杀她们母女灭口的人,狱中的最后心愿竟是想认回女儿?
就在穆阎与长公主近乎撕破脸面之际,恭六带来了穆景行写给父亲的一张字条,上书十二字:父亲切勿抗旨,孩儿自有它法。
最终,穆阎也不得不先接了那道圣旨,打发走长公主一行。之后便急急骑了马去参知府,要问清楚穆景行所谓的它法是何法。而菁娘则陪着佩玖在汀兰阁,温言细语的安抚女儿。
娘在耳边劝慰的话,佩玖一句也没听进去。嘴上敷衍的应着,心中则在细细捊着这几日所发生的事情。她眉头微微蹙着,总觉得这些事来的有些蹊跷。
那些甜水镇的族长耆老们,定然是有人煽动组织的,可长公主这么做又于她有何好处呢?呵呵,什么留一丝血脉的说法简直是唬弄鬼般可笑!
这时香筠叩门后进屋,对菁娘和佩玖行过礼后,禀道:“夫人,将军回来了。”
从香筠的神色上,佩玖意识到一丝不妥,待娘走后,佩玖便拉着她问:“可是父亲回来时的脸色不好?”
香筠点点头。佩玖心下顿时慌乱起来,若是大哥也摆不平此事,难道真由着长公主说什么是什么?
踌躇了下,佩玖还是打算先去听听父亲会如何跟母亲说。她悄悄潜去了父亲母亲的房外,偎着墙根儿仔细听着。
奈何她来的迟了一步,只听到父亲的话尾:“哎,如今圣旨也接了,若想将玖儿继续留在咱们身边,怕是唯有这个下下策了。”
“这……”
接下来,便是夫妇二人长久的沉默。在听到一声门响后,佩玖慌张的跑了出去,不敢再听。但从母亲先前听过主意后的为难反应来看,佩玖笃信定是个极其难为人的点子。
走着走着,佩玖蓦地停下脚步,脸色煞白,脑中晃过一个猜测,似醍醐灌顶……
她立马命人备车,往参知府去!
穆景行好似料到佩玖会来一般,父亲前脚走后,他便命厨房做了几道小菜备下。门房一来通报,他便让厨房将吃食布好,命门房将小姐带去膳堂。
佩玖进屋时,见穆景行正坐在黄花梨高束腰方桌旁,手中执着青玉箸,小心翼翼的夹起一块儿糖醋桂花鱼,放在邻近空位的碟子里。
这才无事人似的,抬起一张清隽的脸来望着她似笑非笑:“玖儿,你自小最喜吃鱼,来尝尝我府上厨子的手艺。”
原本佩玖是带着满腔愤懑来的,被穆景行这风清云淡的一笑,她有些疑心起自己是否冤枉了大哥?她往前走两步杵在桌前,穆景行轻挥了下手,丫鬟们全都退下并将门捎上。
佩玖娥媚微蹙,说起话来也不似路上想的那般有把握:“大哥,你跟父亲出的……是何法子?”
穆景行面色无波,只一瞬不瞬的看着隔桌而立的妹妹,“自然是将你名字移出族谱后,还能再添进来的法子。”
他这一点,佩玖便笃定了,自己是当真没有冤枉了他。她目光愤然:“所以,崇宁长公主频频发难逼到府上,强迫我认回秦家,都是大哥指使的?!”
穆景行只凝着她,没再开口。有些话便是彼此了然了,他也不想亲口再说出来。这种小人的作为,他此生只会对她做这一次。
见大哥不承认也不否认,佩玖心下有了答案。她不敢置信的冷笑一声,质问道:“大哥就不怕长公主来个玉石俱焚?”
“她不敢。”穆景行笃定道:“若只有附马,这险我便不敢冒。但有景王,长公主无论如何也会保护她这个弟弟。”
“所以你是算准了每个人的心思,我们都只是你眼中的一颗棋子?”
“棋子?”穆景行怔了怔,既而笑道:“他们是,你不是。”
“那我在大哥眼里就是个战利品。”一双漂亮的杏眸渐渐噙满了泪,水涔涔的惹人心疼。
穆景行立马起身绕过桌子,来到佩玖身前,掏出帕子为她擦拭眼角腮边。之后将木纳发僵的佩玖揽进怀中,俯身在她耳畔,“你现在只是因着和我置气,才凡事总以对抗的心绪来思量。但玖儿你可想过,你迟早是要嫁人的,你究竟想要嫁给个什么样的男人?”
佩玖的表情滞了片刻,穆景行则继续问道:“你之前总以伦理纲常来做借口,如今我可以解了这些缚,你为何不趁机问问自己的心,没了教条的绑缚,你可愿我常伴于身边?”
佩玖依旧无言。穆景行说对了一点,那便是从他表明心迹之初,她便因着伦理纲常持以对抗态度,从未有一瞬认真思考过,他这个人是否适合自己。
他高贵清华,风姿迢迢,如今又陵居高位,莫说是官家贵女们,便是适龄的公主也几番托人表达了亲好之意。
然他一一婉拒了,偏偏只对她起了心思。那她……她对他到底又是何心思呢?佩玖终于开始静下心来问自己。
见怀里人儿上了道,穆景行唇边勾起抹浅笑,不催她也不打搅她,就默默的将她抱在怀里,任她思绪翻飞。
待过午回到汀兰阁时,佩玖仍是没有想明白答案。用了几口饭,菁娘便来了,支支吾吾了许久后,菁娘终是将将军给她说的那个法子给女儿说了。
菁娘原以为凭佩玖的性子,会被吓到。可佩玖听完让她再嫁回将军府的主意后,异常冷静。
“娘,玖儿知道了,您跟父亲说玖儿会仔细考虑清楚。”
菁娘离开,佩玖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承尘发呆,不知不觉的也就睡着了。待她再睁眼时,已是天色黯了下来。
白日睡了这么多,如今到了人人休息的时辰,佩玖反倒睡不着了。她披了件衣裳,打算去院子里走走。
月色正好,奈何心绪不宁。此时佩玖想起家中还有一坛从甜水镇带回来的女儿红,是生父秦纶在她出生时埋下的,上回也一并将余下的给她带了回来。
拿了酒,她来到水榭边儿,坐在栏凳上,仰头喝着那甜甜辣辣的酒。不知过了多久,佩玖开始觉得头昏昏沉沉的。想是醉了,她可以回房去睡了。
起身,佩玖扶着拦护迷迷糊糊的拾级而下,蓦地一脚踩空,人便失衡往一边歪去!这一歪不打紧,偏偏那拦护年久失修,经不起这般砸,佩玖手里还紧紧抓着那截断掉的雕木,人便冲破了拦护,坠入湖中!
“啊——唔——”落入湖中的佩玖,痛苦的在水中挣扎着,时而冒出头来换不及一口气,立马又没了下去!
第101章 大结局
渐渐的, 佩玖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甚至有一种错觉, 自己仿佛回到了上辈子……
上辈子的她, 可不就是这么死的。
很快, 那断气前该死的走马灯又再次袭来!佩玖以为她又要将前世那些不堪的回忆再过目一遍, 然而这回并不是。
这回佩玖看到的, 是一间华靡的寝殿。她虽从未见过宫里娘娘们的寝殿,但凭着臆测,也不能比眼前这座更加华丽了。佩玖细细扫量一圈儿殿内的陈设, 发现虽然装潢极致奢侈,但细看之下不难发现,这里的陈设习惯与她的闺房并无二样。
屏风、床榻、梳妆台、铜洗架、更漏……无一不是依着她日常的习惯。
这时, 忽地传来“吱嘎”一声门响!佩玖抬头看去, 见来人竟是穆景行。她顿时无措起来,甚至想要寻个地方藏身。
只是奈何迟了, 穆景行已径直朝着她走来。
佩玖垂下头不敢看他, 有意逃避着他的视线。可等了许久, 穆景行也并未伸手碰她一下。佩玖这才怯生生的抬起头来, 看着眼前人。
眼前的男人, 像穆景行, 又不像穆景行。
冷硬绝美的五官轮廓,的确是如出一辙,然那眉宇间的气韵, 还有嘴角惯有的弧度, 又与穆景行大大不同。
以前的穆景行,便是心机再如何深沉,面上却时常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唇畔柔和,总是一副清风朗月,岁月静好的模样。
而如今,这个男人的脸上、身上,皆散着不怒自威的迫人威压,和视天下众生为敌的杵倔横丧!
再细看,佩玖才恍然发现,他的头顶束着九龙金冠。纵是她再不通政事,也知龙冠乃是帝王退朝燕居时的冠戴。
这么说,上辈子她死后,穆景行竟做了大梁的帝王?!
她死后?
佩玖这才意识到,既然眼前这幕并非她在世时经历的,那为何她会在这儿?为何会看到这些?
正一头雾水之际,穆景行的手朝她伸了过来……佩玖本能的想躲开,可那手似乎牢牢的抓住了她,并将她拾起。
佩玖正迷惑之际,忽地发现对过儿梳妆台上的铜镜,可以映出穆景行的背影。只是她离他那么近,竟未在镜中看到自己的身影。再看,穆景行的手哪里是抓在了她的身上,而是紧紧握着一支紫金簪!
她呢?
佩玖瞪大眼睛在那铜镜中寻找,除了发现那支紫金簪格外熟悉外,还是未能看到自己。
那个簪,佩玖记得,是她十五岁出嫁时,大哥送给她的唯一陪嫁。紫金在大梁是稀罕物,远远珍贵过真金白银,她喜欢的紧,也时常戴着,特别是每回回将军府时,定要戴在头上,也算是她与大哥间的唯一一点儿牵系。
这时,佩玖突然感觉到一丝莫名的压迫感!她惊恐的瞪大眼睛望着镜中的穆景行,见他攥着簪子的手越攥越紧……越攥越紧……
噢,她明白了,她竟是附在了这支簪子上。
突然,佩玖感到好似淋雨般,有什么东西在将她浸润。细看下,是穆景行的手,被簪子割破了,流出的血,渐渐染上了她的身。
佩玖记得以前娘曾说过,龙血可通冥。果真,她如今被这真龙天子的血一包裹,就好似与他心神相交,瞬时读透了他的爱,他的恨,还有那些无休止无奈何的杀戮!
原来上辈子她死后,大哥为她拉了这么多垫背的。欺负过她的,抛弃过她的,视她为笑料的……一个也没能善终。
原来,他上辈子就爱的这么执拗了。
呵呵,可怜她到死都不知,这世上竟还真有一个惜她如命的男人。
藏的好深。
那浸着佩玖的热血,似乎在一点点变冷,一点点变冷……冷到如深冬的寒潭一般,让她浑身寒栗!
佩玖睁眼,哪里是什么血,四周都是冰冷的湖水啊。她的最后一口气儿已撑了太久,她撑不下去了。她的手掌缓缓松开,与她一同坠下的那截断木也离她而去。
绝望的阖上双眼,她再也不想挣扎了。
就在佩玖彻底放弃的这刻,突然有个温热有力的东西,勾上了她的手!不待佩玖抗着水压将眼睁开,那东西已攀着她的胳膊勾在她的腰上!
终于,佩玖看到了!饶是那潺潺的湖水将物体映得扭曲,可她还是看清了!是她的大哥。
她露出个笑,大口大口腥咸的湖水自她的口中灌入!应是痛苦难耐的,可她偏偏觉得甜美异常,甘之如饴。
下一刻,佩玖便没了意识。
***
晨光熹微,汀兰阁的院子里进进出出的人,忙乱的不逊于接生!
屋里,将军、将军夫人、穆景行,一家人皆守在床前,泪眼朦朦的望着床上躺着的人儿。
“水都拍出来两个时辰了,身上也照大夫说的暖干擦净了,怎么人还是不醒?”穆阎搓着手,脑门儿青筋暴起,急的团团转。
菁娘坐在床畔,一只手抓着女儿的手,一只手捏着帕子捂在脸上,久久移不开,只闻得哽咽声连连。
穆景行直愣愣的杵在床前,轻易见不着落泪的那双黑眸,这会儿止不住的有东西滴落。即便如此,亦是克制了的。若非父亲母亲在,他早便要怒吼上几声!
昨晚怪了,他半夜被梦魇惊醒,浑浑噩噩的下了床穿上靴子就去看隔壁院子!可出了门,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搬府了,如今再想看一眼佩玖,已不是跨过一道月拱门便可看到的了。
那一刻,他的心像被一块巨石压着!憋闷的喘不过气来。之后,鬼使深差的他骑了马,回了将军府。
原本穆景行只是想在佩玖的窗前站一会儿,闻闻她院子里的花香。可到了汀兰阁后,他竟意外的发现闺房的门敞着!屋里床上没有人。
当即便有一个不详的念头涌上心头,穆景行边搜各处院子,边将府里下人们叫醒,一起搜找。想到整个将军府里最危险的地方,当属西跨院儿里的水榭,穆景行很快便冲去了那里。果真,远远便听到湖里的求救挣扎声。
人救上来后,请来大夫来看了,大夫说得亏穆景行水拍的及时,故而没什么太大的危险,于是开了几服药便走了。然而这都天亮了,人还未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