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六紧紧跟在他身后,用大声且夸张的手势,边比划着边对彦七说道:“这大半年来在北境,什么样的细作卧底咱们大人没驯服过?不管是一身铁骨的蛮汉,还是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死侍,大人总有法子从他们嘴里撬出想要的东西!又岂会对付不了一个见识短浅的小宫女?”
“这倒也是,哈哈哈哈——”彦七憨厚的挠挠头,看着大人的背影,似在心中更添一分崇敬。
拐进一道宫门后,穆景行忽的驻下步子,转身小声命道,“跟着那个小太监,用轻功,别被发现。”
恭六与彦七先是一愣,接着悄悄往门外看去,见慎刑司旁的夹巷里,果真有一个行迹可疑,正鬼鬼祟祟跑开的小太监。二人立时心领神会,轻轻一跃便踩上了宫墙!
落日之际,天色本就黯淡,加之宫墙高厚,恭六与彦七二人轻功又好,一路跟着那小太监神不知鬼不觉的。偶尔遇到巡逻的禁卫,二人也能轻松避开,直跟着那小太监来了一处隐蔽的闲院儿,见有位公公已焦急等待于那处。
恭六认出,与这小太监接头的那位公公,正是崇宁长公主的大太监刘公公!
第97章
小太监面色青白的上去, 急急道:“干爹, 儿子刚才看到了, 穆大人是拿着供词出来的, 且一脸得意, 还说什么没有他撬不开嘴的细作!那个小贱婢定是全招了!”
刘公公今日是特意奉了长公主之命, 进宫探听消息, 但因着他已非宫中之人,走动有所不便,故而找来旧时曾提拔过的干儿子去望风打探。
听干儿子这么一说, 刘公公不禁蹙起眉来,右拳狠狠的砸进左手掌里,气道:“那小贱人真是活腻歪了!就算不在乎自己的命, 难道她也不在乎老家里爹娘和弟弟的命了?”
小太监亦是急的团团转, 想那时的红帆毒是经他手给小宫女的!以小宫女被绑家人的性命作要挟的话也是他说的!想到自己深陷此事,小太监便急急追问:“干爹, 这下可如何是好?您得想个法子补救啊!”
思忖一番, 刘公公镇定道:“这样, 我这就出宫去将那贱婢的弟弟剁一根手指下来, 你带给她看!告诉她, 现在反口还来得及, 到了御前就一口咬定是穆景行刑讯逼供,逼她栽赃长公主!”
“是是是!”小太监满口应着,心道也只能如此了。
墙头儿上, 恭六与彦七对视一眼, 恭六小声说道:“我继续跟着刘公公出宫,找到那小宫女的家人所在,你回去禀报大人。”
彦七点点头,两人分别行动。
当晚,恭六便将亲手救下的两位老人与一名年轻男子,带回穆家的一处私产院子里,好生藏起,并回府将整个过程禀告与穆景行。穆景行让那二老写了封亲笔信,命恭六拿着六皇子的令牌,趁宫门尚未下钥,将信送去慎刑司给那个小宫女看。
小宫女看后得知父母与弟弟已安然被救,终是踏下心来同意当堂揭发长公主府,并亲笔写下认罪书,按了手印。
恭六将这份供词带回给穆景行,穆景行看过后收好,又掏出袖中那封假供词撕掉,终于露出个释然的笑。
今日去审那个小宫女时,那小宫女如何也不肯招,并几度寻死。穆景行便猜到,定是有比她自己性命还重要的东西,被别人抓在了手里要挟于她。
是以,穆景行没对那小宫女用刑,只对她说会设法救出她的家人。小宫女本就并非真心要害六皇子,一听穆景行有此把握,当即便发誓,只要救出她的家人,她就愿当堂指证!并以命偿还六皇子之失。
如此,穆景行便想出此计,在随意写了一首诗的纸上,自己按了个手印儿,来充当假供词,引蛇出洞。
谁要他打一出六皇子的寝宫时,便发现了有人跟着他呢?既如此,那便正好借力打力,拿来利用一番。
如今已近戌时,穆景行因着正事缠身未去膳堂用饭,但算着,这会儿已是用完晚饭的时辰了。
他站在自己院子里,透过花窗看向隔壁的汀兰阁。没多会儿,果真见佩玖带着香筠往院子里走来。
许是这些日子被穆景行吓怕了,如今佩玖连回自己的院子都是提心吊胆,且不自觉的往那道月拱门看去。
所幸,穆景行不在,佩玖不由得松下一口气来。然就在她的视线从月拱门旁扫过时,不经意看到花窗后的一双眼睛!她顿住步子的同时,也打了个寒颤,愣了片刻,立马疾步往自己房间走去。
香筠见小姐如此,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见小姐进了屋,便站在门外说道:“小姐,奴婢先去将晒的衣裳收回。”
“先别!”佩玖从窗子里探出个脑袋来,看着香筠,既而笑吟吟的道:“进来帮我打个珞子。”
“噢。”香筠茫然的开门进了屋,心下也是奇怪,就她那粗手笨脚的也能帮上小姐打珞子?
佩玖这厢关窗前,又特意扭头往花窗处看了一眼,见那花窗后已无人盯着了,便将茜窗关好。
耗费大半个时辰,打完了一个珞子,香筠再提去收衣裳的事,佩玖看看天色的确太晚了,便许她去了。香筠出去时,佩玖紧跟着她一同去了外屋,在她出门后随手将门闩上。
回里屋时,佩玖惊见穆景行坐在自己的床边儿!再看那窗子,已是敞开着了……她慢了一步。
一时间佩玖愣在原地,不往前走,也不往后退。她知道退是没用的,门闩着,她开门的功夫穆景行便可两个箭步追上去。既是逃不走,还是先不要露怯的好,反正香筠很快就会回来伺候她盥洗。
四目相对,沉默半晌,最后还是穆景行先开了口:“再有三日,我便要离开将军府,自己开府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个好消息,佩玖不自禁的露出个笑容,“那恭喜大哥。”
“是恭喜我,还是恭喜自己?”穆景行戏谑了句,从床上起身往佩玖跟前走来。
佩玖心下一慌,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半步,不想露怯,还是露了怯,“大……大哥开府是合家喜事……刚刚用饭时父亲还说了……”边支支吾吾的说着,佩玖边半步半步的往后退去。
“说过私下不许叫大哥。”说这话时,穆景行的手已揽上了佩玖的腰,将她的退路封死。
被他这样单臂揽着,佩玖极不自在,本能的朝着另一侧躲去,而穆景行正好另一只手也拦过去,将她牢牢的夹在两臂之间,“总我做躲什么?”
佩玖身子僵直的被他箍在怀里,心下腹诽,明知故问。然而这话也只敢哽在喉咙里,不敢拿出来挑衅。
今日早上穆景行才堪堪回来,晌午景王就被送进了宗人府大牢!佩玖心里清楚,大哥这是对景王下手了,就如上辈子一样,景王很快将落个惨死的下场,而崇宁长公主日后也将失了倚仗。
想到这些,佩玖对眼前人的畏怯又添两分。不禁心下暗恨,自己真是毫无记性!
这辈子重生之初,她立意要讨好穆景行,为的不就是上辈子他权倾朝野,大杀四方,故而她才想着抱上了他的大腿,就能保一世不再受人欺负?可是他才对自己温柔了几回,她竟被灌了迷魂汤似的忘记他上一世的可怕,还有她自己的初心,真儿真的打心里拿这人当宽厚仁慈的好大哥了!
“怎么不说话?”穆景行纳闷的看着佩玖,身子往前一迫,微垂着眼睫,低声喃道:“看来你这张小嘴儿,除了吃饭,也只有做这个有用了。”说罢,他那薄唇已不容拒绝的覆了过去。
“嗯——”佩玖一边推,一边发出些拒绝的声音。只是较之前两回,这次佩玖明显未有使出全力,既没有咬他,也没有发狠,这倒让穆景行觉得她这是半推半就。
思及此,那邪火一涌,体内四窜,穆景行紧紧的拥着怀里人儿,将她逼至墙角。而后轻轻松开,额头抵着额头,鼻尖儿抵着鼻尖儿,重重的喘息下声音略带沙哑:“这是,认了?”
佩玖也缓了缓狂乱的心跳,如今她想明白了,这件事已非她个人这点儿力量可抗拒的了。如今能压住穆景行的,也只有一人,那便是父亲。她这样处处躲着苦苦拒绝终归无用,倒不如移一座大山到穆景行的身前。
“哥,”
穆景行不让佩玖叫‘大哥’,可佩玖也委实学不来那些娇娇女叫‘哥哥’,故而就折中吧。
所幸穆景行对这个称谓,倒也觉得新鲜,没有不满,而是饶有兴致的问道:“想说什么?”
“哥可还记得,上回季芙菱雇的那个贼人要毁玖儿容貌时,哥说了些什么?”
听闻这话,穆景行蓦地一怔,心道好端端的怎么又想起这事儿来了?他自然记得,当时说了许多伤佩玖的话,尽管是为了救她,却也委实让她记了好久的仇。
佩玖突然提及此事,穆景行也略微觉得窘迫,不自主的离开了她些,带着两分心虚应道:“记得。”
“哥当时曾说,玖儿只是穆家的继女,因着穆家有余粮,才愿意赏玖儿一口饭吃。玖儿的生死和体面,其实你根本不在意。”
穆景行急着解释:“当时那刀就架在你脖子上,我那样说是为了让贼人觉得你毫无绑架的价值!并非……”
“那哥就是在意玖儿的体面了?”佩玖根本没有半点儿生气,也无意让穆景行多说下去,只语气天真的问他。
穆景行眉头一蹙,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一丝心疼来,既而郑重的点点头:“自然在意。”
“镇国将军府的小姐,理应算得上名门贵女,即便是继室带来的,也是拜了穆家祠堂入了穆氏族谱的。哥你就打算这样无名无份的,每日与玖儿私下苟且?”
这话带来的震撼,显然比刚才更大,穆景行连捧在佩玖脸上的手也不由自主的松开了。他眉心跳了跳,夹着丝不被人理解的愠怒,低声重复了遍:“苟且?”
佩玖倒也不怕,义正言辞道:“毓秀名门,理当洁身自好,大门罕出,二门少迈。行,不与男子同乘。坐,不与男子同座。出嫁前,连未婚夫婿亦不可独处,更不可私相授受。闺誉既是体面,体面既是孝道。”
她说了这一通,穆景行不知她到底是何目的,但他听明白了,她是怪他没有给她相应的体面。可是他如何给?体面即是距离,若给了,何时才能将她拉近身边,何时才能破除重重阻碍!
“玖儿,你到底是何意?”
佩玖撞着胆量抬起头来,一瞬不瞬的与穆景行对视着:“大哥若是真心爱惜玖儿,便应先去禀明父亲,待父亲准允了,三书门礼,明媒正娶之后,再行夫妻间事。不然这些,便视为苟且。”
第98章
夹着丝丝冷峭之意的秋风, 从半敞的轩窗灌进来, 激得佩玖打了个寒颤。
她满以为能劝退穆景行的那些话, 似乎并没起到多大的作用。此时穆景行依旧将她逼在墙角, 嘴角勾着清清浅浅的笑, 眼帘儿微耷, 一双黑瞳泛着明显动容的幽光, 一错不错的逼视着佩玖。
佩玖不禁心虚起来,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搬出了伦理道德和父亲这座大山,都吓不退他么?
对望了片刻,穆景行那抹笑意在脸上晕开, 似是心情颇佳:“明媒正娶?玖儿, 这可是你的真心话?”
迟疑一瞬,佩玖点点头, 如今她骑虎难下, 只得这么说才能稳住穆景行。之前是她太碍于情面, 不敢第一时间将发生之事告诉父亲母亲, 才导致与穆景行的关系愈发不受控制。如今她既然自己处理不好此事, 便只能交由父亲母亲去处理, 他们的话,穆景行总是会听些的。
“好,”边应着, 穆景行往前压了压身子, 在佩玖的眉心烙下一个浅吻。捧着佩玖脸蛋儿的那双大手,拇指不安分的在她脸颊上轻轻拨弄了几下,凝脂似的触感,让他真是有些不舍。但他还是撤回身子,明确应了句:“那十日之内,我不再碰你。”
原本佩玖还在抵触他的轻佻,可此言一出,她也怔住了,暂时忽略去计较那些侵犯动作,只呐呐了句:“十……十日?”
“嗯。”穆景行神色从容,手从她脸蛋儿移开时,顺势捏了下她的小下巴,戏谑道:“你若是等不及,我便再快些。”
佩玖吓的身子往后一缩,背脊平平的贴覆在墙上,瞪大眼睛看着穆景行,怯生生道:“那……那你可以出去了吗?”
“呵呵。”穆景行干笑两声,眼睛在她身上留恋了片刻,带着丝不舍转身离开。
佩玖忙跟在穆景行的身后闩了门窗,身子发僵的倚靠在墙上,想着他走前说的话。若是旁人说这种大话,佩玖定是当笑话听听,穆阎是何许人,能容许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有辱穆家列宗,为乱纲常之事?
可说这大话的偏偏是穆景行!依照上辈子所发生的事来看,穆景行完全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成就比父亲还要大。且他的成就与父亲的以命相换不同,他善于谋略,直至上辈子佩玖落水死掉时,都没听说过有谁能算计过穆景行的。
难道穆景行所说的,真能成真?佩玖难以置信的摇摇头,慌乱中寻得一丝冷静,自我宽慰:
穆景行算计外人能行,那是因着他不在意外人的死活。可算计起自家人来,他必有所忌惮,不会真的令家人受伤害。而以穆阎的执拗,定是死也不会同意自己儿子娶自己女儿的!那么多半,到头来穆景行只能是撞了南墙后,彻底死心。
思及此,佩玖终于身子柔软下来,不再如先前那般僵直僵直的,随时应战一样。
***
翌日早朝过后,穆景行带着所有物证与供词去了御书房,将东西一一呈给梁文帝过目。
身上涂毒的小宫女之供词、经手红帆毒且以小宫女家人作要挟的小太监之供词、被绑小宫女爹娘及弟弟之供词,以及作案时所涉及的一应物证,统统摆在书案上,且所有证据整齐划一的指向长公主府!
梁文帝眉头微蹙着坐回龙椅里,流连于书案上的右手发狠的抓挠着,生生将一份供词抓烂。
龙颜大怒,穆景行也不催着皇上当场决断,只恭候在一侧,静待皇上自己气消了,想通了。
两刻后,梁文帝终是神色镇定了些许,起身命人去传崇宁长公主及驸马,也命宗人府将景王带来,同时也将一干涉事之人秘密带至凤栖殿。皇上决定,要亲自密审此案。
凤栖殿及是张皇后被废黜之前,主持后宫事务之处。如今废弃无人,正好掩人耳目。
殿内,当着崇宁长公主与景王殿下的面儿,小宫女与小太监将事情再说一遍,同时圣上也命人将所有罪证拿与他们看。人证物证事实俱在,就连一模一样的红帆都从公主府搜出了一瓶,长公主府无可抵赖。
崇宁长公主跪在地上,落了倨傲,一句话也不说。直到圣上连问三遍时,崇宁长公主知道再耗下去也无用,匍于地上给皇兄行了个大礼,而后嘴巴终于张了张:“皇兄,崇宁……”
“长公主无罪!”
听闻这个突然插入的男子声音,崇宁长公主与众人齐齐回头看,见说话的是驸马秦纶。秦纶出列跪于殿前,“皇上,长公主的确对此事毫不知情,一切皆系臣所为。”
穆景行双眼微眯,透出两分阴鸷,这倒是出乎他预料的一幕。看来他这位潜在的“岳丈”,还是有几分担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