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知的,佩玖唇角微微翘起,眸中复又显露温山软水。穆景行看着她,也不自觉的笑起。
见大哥也笑了,佩玖便不再矜着,将唇边的含蓄转为粲然,猝不及防的栽进穆景行的怀里,小手儿往他腰间一攀,撒娇道:“玖儿信大哥说的!”
这么说,大哥,还是她的亲大哥。不曾有过背叛。
穆景行的心猛然跃了几下!身上先是一阵儿僵冷,接着将手也抚上妹妹的肩,瞬时便暖了起来,直至炙热。
“玖儿要答应大哥,日后再有此等误会,切不可自作聪明,使些小性子。玖儿已然长大了,不可再任性。”说这话时,穆景行能感觉到自己的声色发颤。他抑制不下内心的悸动。
佩玖才不管大哥口中的那些道理,只顾自己随意,娇声辩驳:“没有长大,可以任性。”
她如此不讲理,穆景行却也再说不出什么。
搂着妹妹的那双大手,想要再用力些……终也未敢。
夜阑人静,门窗紧闭。穆景行平躺在床上,身上没有盖多余的被衾。
寝室内被下人特意调暗的蜡烛,泛着莹莹点点的昏黄微光,映不多远,只在周遭晕开小小的一片,显得温馨又浪漫。
他将一只手抬至眼前,认真的凝着。
那只手白皙清癯,骨节分明,有力又不失精致。而穆景行此时凝着的,却是中指指端上的一枚淡淡齿痕。
先前送佩玖回汀兰阁时,她突然让他伸出右手来,他莫名其妙的伸了,佩玖上去就是一口!小狼狗似的,咬完了人转身就跑了。
不说他也知道,她这是嫌他之前把她的手腕儿给箍疼了。
报仇雪恨呢。
看着那枚小小的齿痕,穆景行不由得失笑。这丫头,果真哪里都好,牙口也好,咬人还挺疼。
脸上笑意落下,穆景行鬼使深差的将手覆到唇畔,阖眼,轻轻吻了吻指尖那个小小伤痕。
这一夜,他脸上带着难以平息的满足感睡去。
这厢,佩玖还未睡。大哥这边的问题解决了,那么眼下她也只惦记一桩事了。
姜翰采。
这个人,她不想见归不想见,可既然见了,就意难平!上辈子虽遇到了三个人渣,却数在姜家吃的苦头最多!
张生对不起崔家小姐,崔家小姐至少还可以谢谢张生的不娶之恩。一时之痛易过,三年之痛却是折磨。整整三年,佩玖不是被姜翰采催着回娘家抱大哥的大腿,就是看他的冷眼。甚至还挨了他的巴掌……
念及此,佩玖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当个软柿子。姜翰采再约她时,她还去!她得想法子折腾折腾。
然而几日过去了,姜翰采并没有再来将军府纠缠佩玖。这不禁让佩玖有点儿失望。
第44章
朝堂上, 梁文帝坐于玉台之上的至尊宝座里, 座后及两侧是展陈的屏风, 其上真龙翱翔于空, 蔚为壮观。
梁文帝四十有五的年纪, 仍值壮年。此时他眉头浅蹙着, 圆胖的一张脸上尽是愁容。
直到下面几位臣子的争执告一段落了, 梁文帝才懒懒的扫一眼百官,面色不豫道:“吵完了?”
这句落下,接着又是一声变了天色的怒喝:“你们一个个的, 眼里可还有朕了?!”
“微臣不敢!”
“臣惶恐!”
“陛下息怒啊!”
……
先前争执的几人纷纷上前跪地,以图息圣怒。不过此时的梁文帝也不欲与他们多作计较,今日穆阎不在, 正是君臣间商议如何给穆济文穆济武兄弟俩封赏的良机。
“起来吧。”暴怒过后, 梁文帝的脸色复又恢复懒怠样儿。真真儿是天威难测。
众臣子战战兢兢的起身,恭敬站好, 再不敢随便多言。
穆家兄弟如今在京中深得百姓拥护, 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故而不论是与将军府交好的一方, 还是看不过将军府得势的一方, 都明白封赏是必须的。如今大家所争议的, 只是封至几品的问题。
与将军府交好的大臣们, 提议将兄弟两人分别封为从四品上的宜威将军和从四品下的明威将军,以慰民心。而不喜穆阎的人,则主张莫因孤功定英名, 将二人先封个昭武校尉即可, 再观后效。
一方建议封四品,一方建议封六品,两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如今听了半个多时辰,梁文帝也乏了,最终折了个中,退朝了。
过午圣旨便送到了镇国将军府,除了纹银及绫罗绸缎的嘉赏,圣上还封了穆济文定远将军,穆济武宁远将军。
一个正五品上,一下正五品下,也算是平衡了朝中百官的意见。
送走宣旨的公公后,穆阎便不再掩饰那激动的情绪,立马吩咐下去,晚上备桌好酒好菜,一府人好好庆祝庆祝!
武将在外拿命拼来的功名,封赏自是受之无愧,只是以穆济文穆济武兄弟俩此次的功劳,一下便封至正五品,平心而论,是圣上体恤了。
晚上一家人围桌用饭时,穆阎特意命人请出了表弟的牌位。
痛饮下几杯后,穆阎心下美快难当,端着酒盏朝翘头案上的牌位敬了敬,喜道:“表弟在天有灵,看到济文济武有今日,也该欣慰了!”
穆济文穆济武兄弟俩见状,也忙端着酒从椅上起身,朝着北面的牌位跪下,敬爹爹一杯,同时也说了几句悼念的话。
看着这一幕,菁娘与穆庾氏不禁低头抹泪。只是边掉着泪,脸上却还挂着喜悦。
寻常日子穆庾氏碍着自己孤孀的身份,都是命人将饭菜送去自己的小院儿里用。今日若不是有如此大喜,她也断不会来膳堂与大家一同用饭。
菁娘怜她孤寂,再次劝说她以后多来前院儿走动,穆庾氏只敷衍的应着。
见这好好的气氛突转伤感,穆景行有意调节,便指指穆济文穆济武,大声道:“今日你们兄弟俩荣升将军之位,咱们定要不醉不罢休!”
“好好好!我亲自给三位哥哥满酒!坐好坐好。”佩玖也适时附和,说着便起身执起酒壶。
被这么一闹,穆济文穆济武兄弟俩瞬时便从先前的沉郁心情中缓和下来。坐回椅子里,穆济文笑着挑衅道:“喝就喝!大哥是不知,这半年来我们兄弟可不是只长了力气,酒量也是长进了不少呢!”
“是啊是啊,玖儿快来给哥哥们满上!”穆济武也吆喝道。
佩玖忙得不亦乐乎,穆景行只笑笑没再说什么,目光却随着佩玖的步伐而动。
佩玖先为穆家两位新晋的“功臣”满好酒,这时看到穆伯伯的杯子又空了,于是又去帮穆伯伯满,最后才来到穆景行身边。
穆景行手里握着那只空杯,佩玖翘起唇角伸手就去他手心儿里取。不知是有意还是失神儿,穆景行竟没松手。佩玖捏着杯沿夺了两下没从他手中夺出来。
蛾眉微蹙,佩玖将酒壶往穆景行的手边一镇,镇得那架在碟子上的玉箸都跳了跳。既而气呼呼的道:“大哥自己倒吧!”说罢便回了自己的位子坐下。
穆景行淡噙笑意瞥她一眼,却也未说什么,只顾自拾起酒壶往自己杯中倒去。他倒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莫名喜欢逗弄她,惹她生气了,事后再慢慢哄回来。
“玖儿!不可没规矩。”菁娘瞪了佩玖一眼,表面是有些气,内心却又暗暗高兴。
妹妹敢在大哥面前肆无忌惮的使性子,这恰恰表明了兄妹感情不错。其实孩子们小时的那些玩闹,她这当娘的又怎会看不出?好在如今都长大懂事了,兄妹之间也日渐亲厚起来。
见夫人诘责佩玖,穆阎笑着劝道:“不要对孩子们太过苛刻。”
这话却被菁娘淡笑着截了去:“孩子?妾身看呐,将军这是过糊涂了!景行去年便及冠了,如今都是户部侍郎了!济文济武也当了将军,樱雪再有个把月就要出嫁了,”
说到这儿,菁娘看看亲女儿,笑嗔一眼:“玖儿去年也及笄了,如今碧玉年华,也要留心着择个好人家了。他们哪里还是什么孩子?”
“这么说来……倒是我老了?”穆阎笑笑,自嘲一句,接着又饮一杯。
席间兄妹或畅快或羞怯,嘻笑调侃。只穆景行的脸,在先前那句时就蓦地阴郁了下来。
穆阎放下空杯,恍然想起夫人先前提及为佩玖找人家之事,便道:“夫人放心,樱雪嫁出去了,自然就到玖儿了。我定会留意身边,若有合适人选……”
话未说完,穆景行插言道:“父亲,此事不如交由儿子去办。父亲挑人是以长辈身份去交流,自然难以深交将人看透彻。儿子与同辈中人往来频繁,更易辨别品行。”
穆阎转头看向儿子,虽认同儿子的提议,但也不免有些意外。穆景行可从来不是个爱揽事儿的,当初为樱雪挑人时,他便让儿子留意着些身边,可儿子根本不理这档子事。
“大哥也这么急着想将玖儿嫁出去?”
穆景行闻声转头,对上佩玖一双漂亮的杏眼,显然她有些不满。可他无法向她解释,他正是不想,才会如此说。
若他不主动揽下来,怕是不出几日,父亲又要将择婿消息放出去,京城人尽皆知了。就如樱雪那时。
饭毕,佩玖回了汀兰阁。回屋没多久,门房便通过香筠传话,说是上回姓姜的那位画师求见。
佩玖毫不犹豫的便吩咐:“让门房将人给打发了吧。”
“是。”香筠领命退下。
要说头些日子,佩玖确实想教训教训姜翰采。可自从听到他被人打了的消息后,她便爽快了。天道好轮回,何需她出手?恶人自有天收。
没多会儿,香筠又回来复命。
“小姐,奴婢原是想亲自去将人给打发了,可谁知那个姜公子听到小姐不肯见他后,立马又改口去求见樱雪小姐了!”
佩玖:“……”
她早该想到这个姜翰采是个难缠的,上辈子便是为了亲近于她,花样层出不穷!只可惜上辈子的她一念天真,吃了这套。
“香筠,你去樱雪那边探探,看看这个姜翰采想玩儿什么花样!”
“是。”香筠再次领命退下。
佩玖坐在茶案前饮茶解腻,约莫过了半炷香的功夫,香筠推门进来,“小姐,樱雪小姐来了。”
说罢话,香筠让了让,身后的穆樱雪便迈进门来。
“玖儿,方才姜公子来过了,我有个好消息要告知于你!”穆樱雪甫一进门,便激动的说道。随后坐在佩玖对面,顾自拿过一只空杯,自己满上,润了润喉咙。
看着姐姐如此,佩玖深感不妙。姐姐这是被姜翰采的花言巧语蒙逼了,有意作他说客?
“是何好消息?”佩玖试探道。
果不其然,穆樱雪眼中一亮,说道:“再过五日,京郊便有个诗会,届时不仅许多超群拔俗的才子会去,还有名门贵女也会去凑热闹。故而姜公子想邀上你我,一同去郊外玩乐。”
说至此,穆樱雪伸出兰花指掩唇笑笑,揶揄道:“正巧母亲不是想要给你挑个良人?”
再过五日?佩玖手握着茶盏却不举起,只微微垂下眼帘思忖。
仲春之月,梨桃始华,的确京城的才子佳人们喜好这套。青春男女聚众玩乐,明为会诗,实则更似相亲。
可见再严厉的贵族家礼,亦是挡不下食色男女躁动的内心。
念及此,佩玖面色无波,冷言感慨:“礼记说,非亲男女不杂坐,不亲授,不同巾栉,不同器而食。可每年仲春之时,却有大波的公子贵女背着家族,公然于郊区私会,不顾男女大防。”
说着,佩玖抬起眼皮瞥一眼姐姐:“樱雪,你可是待嫁之人,也欲去趟这浑水?”
被妹妹这么严肃的一问,穆樱雪顿时怔然。其实她没说,她也是有私心的。想了想,为免被妹妹误会,樱雪只得抛了羞怯,如实说来。
“玖儿,实不相瞒,这回……柳公子也去。”言罢,樱雪脸颊已是红云浸染,头微垂。
闻之,佩玖先是愣了下,既而暗骂姜翰采那个龟孙!
显然姜翰采是为了逼她去,而对樱雪说了柳公子也去。如此一来,即便樱雪对这种场合不感兴趣,却也会忧心未婚夫婿抵不住诱惑,另结红颜。
这招儿当真下作!
第45章
想了想, 佩玖还是不愿妥协。
便道:“樱雪, 你若想去, 我不拦着, 也会想法子帮你在穆伯伯那儿瞒下。只是那种地方鱼龙混杂, 你定要多带几个贴身丫鬟和小厮, 切勿被浪荡子讨了便宜去。”
见佩玖如此说, 穆樱雪已顾不上先前的羞涩,她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妹妹。语气显露出些许心寒:“玖儿, 你是说让我独自去?”
穆樱雪此时想的是,从小到大,每回佩玖想要偷溜出去吃吃喝喝, 她可都是仗义相陪, 为此也挨了父亲不少戒尺。而这回如此混乱的场合,佩玖竟要她独自去?
姐姐这么问, 佩玖也觉愧疚, 不由得逃开樱雪的视线。喃喃解释道:“姐姐, 玖儿是想陪你去, 只是……”
“姐姐?”樱雪将话截住, 唇角扬了扬, 无声笑笑。“玖儿,你不做错事时,是从不会唤我姐姐。看来无需我细说, 你自己也知心虚了?”
抬起头来, 佩玖略显茫然的看着樱雪,不解道:“这话是何意?玖儿只是抱愧此次不便与姐姐同去。”
“只是这一次么?”穆樱雪以咄咄逼人的语气反问,“上回我唤你一同去璃郡王府上听曲儿,你却推说要去衙署给大哥送饭食。前几日我又唤你去布庄瞧些新货,你又推说大哥教你背书练字……”
“玖儿啊玖儿,还记得刚来将军府时,你只敢与我亲近,吃喝玩乐皆是步步不离。可不知何时起,你竟粘大哥多过于粘我了。”
穆樱雪一股气说出了许多心理话,这些话在心底压抑已久,如今倾倒出来,倒觉松泛许多。可佩玖听了这些,却觉心中五味杂陈!
怪她。
上辈子数大哥待佩玖最不友善,故而再活一回,她便将心思全用在改善与大哥的关系上,从而忽略了一真以来待她如亲妹妹的穆樱雪。若非今日穆樱雪气极了说出来,她尚不知姐姐心中芥蒂已如此深了。
姜翰采可真是会给她出难题!
“樱雪~”佩玖拖着长腔娇娇的唤了声,然后伸长胳膊够着穆樱雪的手,拽上后左右晃了晃,拿出小时候惹烦对方时的讨好手段。
同时说道:“好樱雪了,我怎么会跟大哥比跟你还亲呢?还不是因为过去大哥总欺负我,自小落了阴影,怕他罢了!故而才凡事先紧着他那边……”
“那这次你又是何借口?”穆樱雪似是消了些气,略掉了头两回,只说这回。
佩玖迟疑了下,不敢再惹樱雪心寒,立马巧找了个借口:“哎呦,哪有什么借口嘛~就是气你呀,气你也跟着他们一起瞎起哄,说什么让我去那里找个如意郎君!”
说罢,佩玖撤回胳膊,还真撅起了小嘴儿。
听妹妹如此说,穆樱雪突然懊悔起来!悔先前的较真儿,还那些伤人的话。原来妹妹竟只是为这个来气,闹她玩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