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薇说:“那有几个事我想跟你聊聊。”
严磊把腿分开了一些,坐得更稳:“你说。”
乔薇左右看看,去搬了个方木凳过来,坐在了书桌旁。拉开抽屉,取出了几张纸。
扫了一眼自己记录的内容,她抬起眼:“我一直都没搞清楚过咱们家的具体收入。”
经济太重要了。现在乔薇不外出工作,在家里负责家务,严磊的收入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可是乔薇扫遍了原主留给她的记忆,对严磊的收入只有一个模糊的认知。
“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严磊微感惊奇。
妻子一向不太关心这个的,因为她娘家没有任何人了,不像有些女人会拿着丈夫的钱去贴补娘家。她只要够花就行。而他放在盒子里给她的家用,永远都够花。
她每次去市里都会买一件新衣裳,而他从来都不会说什么。她完全没有主动过问过钱方面的事。
但乔薇很在乎。
亲生的父亲都唯恐她拖累他,一通电话挂断了亲缘血脉。男朋友匆忙分手,虽然最后的交谈语焉不详,但不难猜,归根到底,都是钱。
乔薇一个活在后世的人,没有这时代的人那么高尚,讲的都是主义,为的都是国家。她是个重获生命,只想好好过小日子的人。
过日子怎么能不谈钱。
“不知道自己家确切的收入数据,怎么量入为出?”她说,“我觉得我以前花钱有点大手大脚了,我怕你撑不住。”
谁撑不住了。
严磊把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我是15级工资,一个月127元。津贴得看情况……”
乔薇扯了张空白信纸给他,笔也给他:“写下来,看得更明白。”
严磊接过笔,唰唰唰地开始写。
他文化程度不高,可是字还挺好看的。拿枪的手也能精准地掌控笔,又遒劲有力。
一条条地给乔薇列了出来。工资多少,各种津贴都分别是什么,每个月多少粮票、油票、肉票、布票、鸡蛋票、糖票、工业票。
随着他一条一条列出来,乔薇对这个时代的认知愈发地清晰。
严磊都列好,搁下笔,两根手指夹着把这张清单伸到了乔薇鼻子尖前。
乔薇接过来扫视了一遍,想起今天去农贸市场看到的那些几分、一毛的物价,嘴角翘起来:“看起来我们家的日子过得不错。”
严磊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好了,我心里大概有数了。”乔薇问,“那我们现在有多少存款?”
严磊不意她会连存款都过问。他顿了顿,但还是起身,关上了西间的门将客厅里的严湘隔绝在外面。
然后去了卧室里,把大衣柜顶上的那只铁皮盒子子拿下来,打开了那把小铁锁,从里面取出一个铁皮罐。
上面印着“芝麻酥糖”。
打开酥糖罐子,严磊把里面厚厚的几卷钱抽了出来,又摸出一张纸递给乔薇:“我都有记录。”
乔薇把纸展开一看,他每个月往酥糖罐子里放钱,还会记录一下。扫视一遍,基本都是往里放钱,几乎没有往外拿钱的时候。
“一个月能存40啊……”乔薇沉吟。
“别算了,每个月给你50,给老家汇25,我自己七七八八地用一些。”严磊眼含警惕,“我现在每个月肯定能存不低于40块。”
那张纸上密密麻麻做着记录,时间很久远。看得出来他从很久之前就开始存钱了。
当然从前工资可能没有现在高,存的少,后来渐渐就多了。
最新的余额是2372元。
考虑到现在的物价,按照后世折算一下,相当于……
乔薇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个男人真能存钱啊!
这种热衷于储蓄的传统美德,简直太好了。让人这么有安全感。
乔薇很想想夸夸这个男人。不管什么时代吧,不管男女,一个人有很强的赚钱养家的能力,还这么能存钱,都该被夸。
可一抬眼,看到严磊那眼睛里满满都是警惕。
乔薇莫名:“你那是什么眼神儿?”
严磊脸绷着:“我现在都团长了,更不可能不给老家汇钱。再说了,他们手里有钱有票,日子过得好了,也就不会过来给你找事。”
他这么一说,乔薇的脑海里涌上了烦躁和厌恶感,就像当初第一次见到严磊时就自然而然产生了厌烦感一样――这全都是原主乔薇薇残留的情绪。
乔薇恍然大悟。原来是婆媳矛盾那一挂的事的啊。
她过去的人生还没有经历过婚姻和婆媳,但想了想,摆了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肯定得给家里钱,这个我不过问。谁也不可能不要爹妈。”
她这么说,严磊那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但他又狐疑:“那你今天这干嘛?”
妻子忽然放下过去的清高,事无钜细地盘问起家庭收入的细节,严磊直接就想到他给老家汇款的事上去了。
原来他根本没信她。乔薇无奈:“我不是说了吗,我就想做到心里有数,量入为出。”
“你挣得真不少。”她真诚地夸他,“还这么会存钱。这很好,以后发扬光大,发扬光大。”
乔薇笑眯眯地把那张存钱记账的纸还给了严磊。
严磊把钱塞回去收好,把箱子重新放回到柜子顶上去。拍拍手上的灰,走到外面书房。
乔薇甩了几下胳膊,递给严磊一张纸:“你看看这个,能找到人做出来吗?”
纸上画着个东西,严磊问:“这什么?”
其实画得挺好的,能看得出来是三根棍状物成锥形搭在一起固定。然后从顶部以绳子再垂下第四根棍子。第四根棍子悬垂着,中间还横着绑了一截短棍,看着像用手扶的位置。
严磊问:“舂米的吗?”
下面要是再放一个石槽,就的确是有点像农村用来舂米的那个东西了。
“能看明白结构吧?我感觉我画的还是挺清楚的。”乔薇很高兴。
确实还挺清晰明白的。严磊说:“你还会画画?”
以前都不知道。
必然的。因为这是乔薇的技能,不是原主的技能。
乔薇跳过这个话题,直接告诉严磊:“这个不是舂米的,是用来洗衣服的。”
严磊:“哈?”
“你看这样……”乔薇给他比划,“下面放盆或者桶,衣服泡在里面,这个棍子悬挂着,底端伸进桶里。我抓着手柄,就这个横的,横的这个小棍就是手抓的地方。我抓着这儿,然后用这个棍子在桶里搅动不停地旋转,把衣服洗干净。”
人工动力洗衣机了可以说是。
严磊怀疑:“这能洗干净衣服。”
“肯定……嗯,应该可以。”乔薇说,“其实这跟拿棒槌敲衣服的原理差不多。说实话我质疑那个棒子敲敲敲的方式呢,真能洗干净?”
“当然能。”严磊非常确信,“几百年上千年都是这么洗的。”
“那我这个肯定也能。”乔薇也很坚定。
因为波轮洗衣机都是这么转的。
而这个人力“洗衣机”,是乔薇躺在病床上刷到的一个网络视频。
视频作者生活在小镇,他家的一位独居老年亲戚自制的,据说用了十多年,一桶衣服只耗费两碗饭的人力。
“鼓捣这干什么?不是跟你说了衣服不用你管吗?”
乔薇真的是很欣慰,穿书到这个年代,遇到的这个男人能主动担起洗衣服这种重活,而不是像更多男人那样,吃晚饭二郎腿一翘,屁都不干。
但她有她的想法。
“我想从新分配一下家务。”乔薇说,“我真的很讨厌洗碗。”
“我想承担起洗衣服这件事,换你洗碗。”
第19章
目前这个家里的情况, 是一个非常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的结构。
严磊负责挣钱养家,乔薇负责带孩子和家务。在没有洗衣机和冲水马桶的前提条件下,严磊承担了洗衣服和清理旱厕这样的重活和脏活。
乔薇现在没有工作, 对眼前这个分配方式也感到能接受。一个家里本来就是大家各有职责。以前她和妈妈一起生活的时候,也是两个人一起来承担生活。
她倒是不讨厌做饭,反而很喜欢做饭。她喜欢自己能够大口地吃饭, 把饭菜咽进肚子里,而不是靠着输营养液维持生命。
她也不是不能洗碗。
这两件家务分开来做都可以。但她真的讨厌又做饭又洗碗。做完饭之后再连着洗碗可真是太烦了。
以前她和妈妈都是轮流的。做饭的人不洗碗, 不做饭的那个才洗碗。
她把自己是诉求跟严磊讲明白了, 严磊却凉凉地说:“你不想洗就搁着, 我来。”
谁离了谁活不了啊。
他下过农田上过战场,有什么他干不了的事。她乔薇就算现在再跟人跑了,他一个人也照样能活得好好的。
不就是不想干家务吗,兜圈子瞎折腾什么。
乔薇对严磊总拿从前的惯性思维来对她也很无奈。毕竟不能直接告诉他这个躯壳里已经换了灵魂, 不是那个人了。
她的确是不想洗碗, 但先前的家务分配已经可以说是很公平,而且照顾了她这个身体体力上弱项和卫生上的敏感。如果再把一项家务推给严磊, 感觉不合适。
毕竟严磊在部队也不是躺着不动的。看他这一身肌肉就知道,他在营部一定每天都消耗大量的体能。
试想这样回家,洗完衣服还要洗碗,确实有点过分。做饭不能和洗碗并列,洗衣服也是。
所以乔薇打算折中一下, 交换彼此承担的部分。
如果有了这个“人力洗衣机”, 洗衣服就可以大大地省力, 她就可以选择洗衣服, 让严磊去洗碗。
这样才公平合理。
乔薇把自己的思路告诉了严磊,严磊很有点意外。
在他眼里乔薇小资产阶级思想很严重, 常追求些虚幻不实的东西,对眼前真实的生活一直持着消极、敷衍的态度。她什么时候跟他讲起“公平”来了。
他沉吟了一下。
乔薇追问:“能做得了吗?”
自从回来之后,她的眼睛不管什么时候看人总是亮晶晶的,充满精气神儿。她的目光这么期盼,让人不忍心拒绝她。
况且这个东西也不复杂。
“知道了。”他把图纸折好,收起来。
然后呢?就没话了?
知道了到底是能做还是不能做,就不能直接给了简单明了的回答吗?
虽然乔薇明白以严磊“男主”这个身份的光环来说,他是肯定有本事能搞出来的。但这种仿佛“已阅”的回答,真叫人无语。
嘴唇动动才想怼他两句,脑海中却激活了原主以前对他如何冷淡的回忆。
甚至有男人求欢被拒,坐在床边沉默地抽烟的镜头。
乔薇微微张开的嘴巴便又闭上了。
好吧。接了原主的盘,就得替原主担着。
严磊却开口:“你还真是转性了?”
居然跟他讲什么公平不公平了。以前不是觉得她嫁给他都是命运的无情与不公吗?
他冷笑。
乔薇激活了很多回忆碎片,看着这个婚姻生活不幸福的男人心里带了点可怜。
只与那嘴角边的讥讽冷笑,和眼中看似挑衅实际上是全方位防守的态度,不值得计较,算了。
她的目光中有点怜悯慈爱:“从前的我不是死了吗,你以后要适应新的这个我。”
她甩甩胳膊,拈了一块桃子填进嘴巴里。饱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出去了。
严磊也拈起一块桃子。
小小一块,切这么精致,一看就是小资产阶级思想又冒头了,没有一点工人阶级子弟大口吃饭,甩开膀子干活的作风。
他把桃子扔进嘴巴里,小小一块,正好一口。
又拿起一块,正要放进嘴巴里,忽然顿住。
她什么时候给他切过水果?就是洗了也不会主动招呼他,都是放在饭桌上,爱吃不吃,要没看见没吃着,也不关她的事。
他们的关系,就是这么冷淡。
那今天……严磊的目光落在一小碟桃子块上。
这是在讨好他吗?
他文化有限,只能想得到一个“浪子回头”来形容眼前的状况。
窗外传来她和严湘的声音,说说笑笑地在洗漱。
女人小孩,热热闹闹。
别人家都是这样的,老婆孩子热炕头。只有他家炕头冷冷清清。
严磊扯扯训练服的领口。
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经此一事,她再三再四地表示自己脱胎换骨了。也是自己迟钝,刚反应过来。
严磊大手在颈侧按了按,扭扭脖子,有些心神不属。
他又拈了一块桃子放进嘴巴里,指腹碰触到嘴唇。
乔薇的手指细细长长,轻轻地压住他的唇,明明很软,却能堵住他说话。吹气中有桃子清香,瞳眸含笑,眼波如水……
严磊狠狠地搓了搓自己的嘴唇,总觉得那里有点发热。
他们夫妻,是不是也该床尾和了?
而且今天也洗澡了。
乔薇还得哄严湘睡觉,严磊洗漱完之后只能自己先躺下。睁眼躺了几分钟,听着东间里隐隐传来的讲故事的声音,知道乔薇还得一阵子呢。
觉得这么干等着她看起来太刻意了,他又起来去书房从书架上抽出那本书,半躺在床上,“带着批判的视角”阅读了起来。
越读越觉得这书里的人思想问题很大。有时候,这里面的男人、女人做出的选择能让他气得磨牙。
恨不得这些人现在就站在他面前,让他好好地给他们上一堂思想政治课。他要是水平不够,就把政委请来,以政委的水平,总能把他们改造好。
可恨都是书里的人,不是真的。
正恨得牙痒痒,乔薇哄好孩子回来了。
“还没睡啊。”她有点意外,再一看,笑了,“看书呢?”
那眼睛弯着,笑容灵动狡黠,好像看穿了什么似的。
如果这时候跟她掰扯“批判地阅读”之类的,感觉不利于夫妻床尾和这事。
严磊向来很会审时度势,忍住了。合上书,淡淡地说:“我白天又没时间看,能多看一会儿是一会儿,尽快看完,尽快处理。”
乔薇欣然点头:“对,尽快看。”
她还体贴地问:“有没有不认识的字?有的话可以问我。”
“不用。”严磊说,“看看前面再看看后面,都能猜出来。”
这说明他其实是个自学能力很强的人。
“那就跟更应该多读读书。”乔薇鼓励他,“不仅能辨别错误和正确的思想,还能扩大识字范围。文化这东西,一个途径是在学校里向老师学习,另一个方法就是自己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