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妈妈说:“你晚上睡觉前刷过牙,夜里没有吃任何事物,口腔没有被污染。所以早上醒来的时候,你的嘴巴其实是干净的。”
“吃饭才是在污染口腔。”
“如果你先刷牙再吃早饭,等于你的口腔只干净了几分钟就被食物污染了。你带着牙缝里的食物残渣,发酵一个上午。”
“但你如果先吃早饭再刷牙,至少在吃午饭之前,这一个上午你的口腔你的牙齿都是干净的状态,减少细菌繁殖,保持口气清新。”
爸爸说妈妈说的都是歪理,他没听过先吃早饭再刷牙的。
但爸爸还是乖乖地照做了,他每天吃完早饭,然后刷牙,然后才去上班。
严湘特地去问了军军是怎么刷牙的。
军军很惊讶:“你还刷牙?”
严湘:“……”
好叭。
严湘真的很无奈呀。
不是他不想跟爸爸战友家的小朋友玩。但是首先,大哥哥大姐姐们根本不会跟他这么小的孩子一起玩,他们一步赶上他三步了,要想跟上速度,都得跑着追。
但是和他差不多大的小朋友,严湘有时候会觉得他们的脑袋里好像空空的。
有时候好难沟通呀。
尤其能出来玩的都是没有进入幼儿园的。这些小朋友完全不知道听要求、听指挥,好难呀。
再加上小朋友们发出的各种尖叫和噪音,所以一直以来,严湘都是更喜欢自己一个人在家玩的。
有限的图画书已经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字早就在妈妈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讲述中都认识了。
沙坑也很有意思,有无限的塑型可能。
真正的快乐其实是在妈妈发现了他认识字之后。
严湘其实后来不太确切记得那一天到底是哪一天了,总之那一年,妈妈对他似乎更关心了,她也变得更有意思了。
她会给他讲很多很多他根本没有听过的故事,她的故事好像多得讲不完似的。
后来他去了县里把那些故事讲给幼儿园的小朋友听,不仅仅是小朋友们,连老师们都非常爱听。
她们惊叹:“湘湘,你怎么会这么多故事啊?”
严湘说:“是我妈妈讲给我的。”
老师们好像觉得这非常理所当然:“湘湘妈妈是笔杆子嘛。她得读过多少书呀?”
“她和黄秘书,谁的笔杆子更厉害呀?”
“这可就不知道了。”
“他们俩都厉害。”
严湘隐约记得,那一年,忽然,妈妈似乎完全懂了他。
以前妈妈还会说他莫名其妙,怎么会跟别的小孩不一样。从那一年开始,妈妈再也没说过了。
她想尽办法给他找来更多的书看,文字的,图画的,带各种符号的。
看不懂也没关系,大量的名词不知道什么意思也没关系,她说:“看就行了。”
从那一年开始,他和妈妈有了属于他们的小秘密。
他和别的孩子是不一样的――严湘读书越多,就越有这个自知。就越知道妈妈为什么不让他在外面多说话。
甚至连爸爸也不知道他们的秘密。
妈妈说:“这样大家都会更快乐一点。”
这一点,严湘是长大之后才能完全理解。
妈妈不仅会给他找书看,给他讲各种故事。妈妈也很喜欢带他到户外去。
小镇的河滩上留下了严湘很多很多的回忆。
浅滩里的石头在水里亮晶晶的。
那圆润的形状是因为河水永不停息的冲刷,磨平了棱角。
妈妈总是会在生活中点点滴滴地告诉他许许多多的东西。
那些东西在她和他来说叫作常识。
但是严湘长大之后,接触了许许多多的人之后,才知道,原来不是每个人都了解常识。
在那个交通和通讯都不发达的时代,人们不仅对知识,甚至对常识的认知都少得可怜。
而他的妈妈,为什么她会知道那么多的东西呢。
到了很久很久之后,严湘才意识到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而小的时候,他以为理所当然。
小河波光粼粼。
小鱼儿浅游。
妈妈告诉他可以游泳,但是必须由爸爸带着。小朋友一切的活动,都必须在安全的前提之下。
严湘也这么告诉别的小朋友,可小朋友们根本不听,还嘲笑他。
真让人无奈呀。
妈妈的约束并不影响他的快乐。
因为爸爸也会经常带他去游泳。一个听话的小朋友根本不需要独自在没有大人看护的情况下下到河里去。
为什么小朋友的爸爸妈妈不这样呢。
一个不解之谜。
童年的时光过得非常之快。
严湘后来回忆起来,才惊讶地发现他最快乐的童年竟然和历史上的重要时期是重叠的。
他也看过许多文学作品,吃惊地发现跟他记忆中太不一样。
他在爸爸妈妈的陪伴下,仿佛一直生活在幸福的乐园里。
那些院子里的阳光,那些午睡的时光,那些醒来后手压井凉凉的地下水冲洗脚丫。
自家院子里带着露水的小青菜。
自行车后座的急风。
路两边的笔直的杨树,阳光射进来的丁达尔效应。
严湘后来在回忆录写:
【每个孩子都该有这样的童年,无论他是否异于常人。当他在那个年纪,他都是孩子而已。】
第111章
番外:《严湘的广播站日常》
妈妈没有手表, 但严湘是可以凭感觉说出这段路花费的时间的。
当他第一次告诉妈妈的时候,妈妈很惊讶,随后摸了摸他的头笑叹:“唉, 天才蒙饱。”
天才严湘理解。
蒙饱是什么意思呢?吃得太饱吗?
那段路每天他和妈妈都是手牵着手去的。
哼着歌。
阳光明媚,晨风清亮。
妈妈会大声地和认识的人打招呼,喊嫂子, 喊大姐都有。
大家脸上都带着笑,有些人脚步急匆匆, 会转头喊妈妈:“老李家说今天有肘子!你快点啊!我先过去帮你排队!”
妈妈就赶紧抱起他一路小跑追上去。
肘子太难抢了。
要抢破头的。
妈妈抢到了肘子非常开心。那天晚上家里吃到了酱肘子。
妈妈还切了一碗端去给赵大大家。
严湘好心提醒军军吃完晚饭要刷牙, 军军冲他吐舌头还做鬼脸。
后来军军的牙坏掉, 疼得直哭,严湘一点也不意外。
哼。
每天买完菜,悠哉地迎着阳光回家,把家里都收拾好了, 妈妈才带他去广播站上班。
严湘不止一次听妈妈赞叹:“神仙工作啊。”
严湘:“?”
不是很理解。
但严湘很喜欢广播站。
从镇委大院门口开始, 他就开始了打招呼的一天:“伯伯好!”
传达室的伯伯就会笑眯眯地跟他挥手:“严湘来了呀。”
这一路,他对每个认识的伯伯叔叔阿姨都会有礼貌的打招呼问好。
甚至有人听到声音, 会特地推开窗户喊他:“嘿!小严湘!还没跟我问好呢!”
严湘就礼貌驻足,认真问好。
他不理解那些大人为什么要哈哈大笑。但那些笑听起来很欢快,让人心情不错。
而且他们经常会从裤兜里摸出糖来:“给你。”
镇委大院是一个赚糖的好地方!
小朋友只要有礼貌就有糖吃!
严湘最最骄傲的事情,其实是他在广播站里有属于自己的桌子。
但可惜的是,刚子哥、华子哥、英子姐姐还有军军, 没有一个人肯相信。他们说他吹牛。
这让严湘很气恼, 但没法证明。他也没有办法带他们来上班呀。
严湘只能认真上自己的班。
严肃的一天, 从去图书室挑选图书开始。
图书室简直就是一个宝库。
就是图书管理员有点懒。他总是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还经常找不到人影。
他只管把图书室的卫生收拾好,对收拾图书、做好分类却经常稀里马虎。
严湘没有办法, 作为一个很大很大的小朋友,又在镇委上着班,严湘义不容辞地担起了给图书分类的义务。
有很多书是一眼可以看出分类的。
有些看不出来,他会去问妈妈。
他就这样悄悄地把放错了的书放回到它该属于的分类离去。一直到他跟着妈妈离开了广播站去了县里,也没有一个大人发现。
很多年后,严湘才把这件事告诉了妈妈。
爸爸不信,爸爸说:“你那时候才多大,别吹牛。”
妈妈意外,但不惊讶。她一点也不惊讶。
是的,她从来对他做的任何事都不惊讶。
她只会摸着他的头笑。
但她后来也不在提“蒙饱”这个词了。
从图书室里选择一本书,就是严湘一天的开始。
他最喜欢的书,是又有文字又有图画的。
因为文字里的许多名词所代表的东西,他是没有见过的。插图能让他更好的理解那些名词是什么意思,以及那些原理是怎么在现实里实现。
在所有的书里,最让他着迷的就是那套《民兵训练手册》,因为它以非常浅显直白的语言,佐以大量的图片解释,由浅入深,从最简陋的条件下的□□一直讲述到碧空之上穿透白云飞来的帝国主义的导弹。
这太让人着迷了。
这套书在严湘的童年里太重要了。
在广播站的时候,他反覆看了好多遍。
他认真看书的样子常常会引得广播站的伯伯叔叔阿姨们发笑。
严湘一直都不太能理解大人们的这些笑,但这些笑里都没有恶意。
天明叔也是很喜欢看书的人,根据严湘的理解,他在广播站的工作就是看书和浇花。
他每天来到广播站,会拎着水壶去打热水,沏好茶。然后就去浇他的宝贝花。
大家都在窗台上或者办公桌有一盆花,后来妈妈也有了一盆花,离开的时候她没有带走。
她以为她会回来。
但她再也没能回来广播站。
那盆花就归了天明叔叔,据说天明叔叔把它照料得很好。
浇完花,天明叔叔就开始了他一天的工作――读书。
他会读整整一天的书,从上班直到下班。
严湘觉得这个班太棒了。
他长大也想上这样的班,专门读书的班。
胡阿姨的工作则是打扫卫生。
胡阿姨是个勤快的人,她把每张桌子都擦得特别干净,办公室里没有卫生死角。
但她一想去广播室看看,大家脸色就都变了。
广播站结束广播要锁门。
这个规定一直都有,但天明叔叔说,以前大家都懒得锁。真正开始认真执行就是从胡阿姨来广播站上班之后。
但胡阿姨炒的瓜子特别好吃。
有时候曼姨和妈妈下午的工作做完了也不马上走,大家凑到一起嗑瓜子。
一般都是下午才开始嗑,因为站长伯伯说了,上午得有上午的样子,瓜子下午再嗑。一大早就开始嗑,太不像样了。
所以下午,大家才围在一起嗑瓜子喝茶。
胡阿姨总是有讲不完的大院里的事。
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
这种时候妈妈也跟大家一样,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
下午的阳光穿透玻璃窗漫在她脸上,她眉眼放松,嘴角带笑。
严湘有时候看到,忽然理解了“惬意”这个词。字典里的解释,在妈妈的脸上具象化了。
话务室又是另一番天地。
话务室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你能听到来自很远地方的声音。
阿姨们的日常工作就是偷听。
有时候她们还会急吼吼地过来喊人:“快点来!”
站长大大和天明叔叔是不太好意思过去的,因为他们说:“都是女同志。”
虽然他们很想,但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妈妈和阿姨们则毫无顾虑,她们会拔脚就窜过去。津津有味地偷听本不该被人知道的对话。
那时候很多人根本不知道他们打的电话是全能被话务员全程监听的。他们会在电话里说很多事,以为没有别人知道。
只有接触过话务室的人才知道,原来是这样。
每次妈妈和阿姨们都一脸满足地走出话务室,然后把听到的东西再复述给站长伯伯和天明叔叔。
他们也听得津津有味。
妈妈有一次还给大家讲了一个很可怕的故事:
有一个男人打电话的时候,话务员给他接错了线路,结果他听到线路里两个人的对话。
一个“王科长”说已经买好了某日的火车票,马上就要从A地去B地和C地,都去完了就可以回去了。
王科长还说提到了“货款”,提到了“一万”这个数字。
这个人当时没有反应过来,挂断了电话。但随即他突然反应了过来,有这么一个“王科长”身上带着数额巨大的钱要从A地去B地。
这个人被这巨额的钱诱惑了。他就在A地。
他根据从电话里听到的信息去查询,发现那一天就只有一趟去B地的火车。
这个人想办法申请到了出差B地的机会,买了同一天的火车票。
他在车厢上通过观察和搭讪,果然找到了这个“王科长”。
他取得了这个王科长的信任,两个人很快熟识起来,一起在B地下车,住进了同一家招待所。
这个人悄悄杀死了王科长,想从他身上偷走那“一万块”钱。
结果他从王科长的公文包里只找到了一张盖了公章的文件,A地A厂欠王科长单位的货款,直接转移支付王科长单位要付给B地B单位的款项。
他为了这根本不存在的“一万元”成了杀人犯。
跌坐在地上,人傻了。
这个故事严湘觉得好吓人。
胡阿姨和曼姨甚至天明叔叔也是这么觉得。
但是站长伯伯以他见多识广的人生经历提出了很多质疑,认为漏洞百出,逻辑不成立。
最后妈妈头痛嚷嚷:“都说了是故事啊,是小说,不是真的!”
伯伯说:“嘿,这个作者写得不行,这要是我,就得这样这样写……”
他甚至真的开始动笔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