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
木门的闷响和她拍打自己脸的节奏几乎同步。
她以为是童婉,软绵绵应了声:“请进。”
伴着话音,她笑眯眯回头。
门边的人是邹希明,手上端着一个白底黄花的马克杯。
她一瞬收起唇角的笑意,挺直后背,满脸写着“不可能服软”。
邹希明脸上同样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中倒也不见什么怒气。
他挪进来将手上的杯子往桌上放,语调冷冷的:“牛奶,喝了好睡觉。”
邹砚宁只“哦”了声,连视线也不肯多在他身上停留,转回身面向镜子,继续自己未完的护肤步骤。
邹希明没走,仍站在她背后,镜子里反射出的一张严肃脸,眉心似乎微皱了片刻。
她沉了口气,还是开了口,问:“您还有事吗?”
邹希明清了下嗓,声调比刚刚柔和不少:“听你妈妈说,后天要回洛安了?”
她鼻间晕出一声短促但坚定的“嗯”。
邹希明双手背到身后,朝镜子里的人瞟一眼,低声说:“马上就春节了,来回跑也麻烦,要不就待在家里吧。”
“?”
又是端牛奶进来,又是拐弯抹角让她留下。
老邹这是在主动示弱?
邹砚宁在心里猛摇头。
这不可能。
虽然眼前就是这种情况,但她还是更加愿意相信,这是在童教授劝导下发生的,出自老邹本意的可能性趋近于零。
她重新回过头看向邹希明。
被皱纹包围的双眼带着疲惫,眸中有清晰可见的红血丝,眼底是长年累月留下已经不可消除的眼袋和黑眼圈。
教练这个行当很折磨人,这些就是最明显的印证。
她心口一酸,还是不忍心再敌对,耐心解释:“我是想恢复下肢训练,冬天人本来就容易犯懒,和大家待在一起有督促作用。”
邹希明眨着眼,似乎还有话含在嘴里。
邹砚宁这时又说:“三十我就回来过年。”
他这时终于点点头,“回程的票我给你买,后天我送你去机场。”
他补充:“后天是周一,你妈妈没空。”
邹砚宁“哦”一声。
父女俩简短的对话结束,她目送邹希明回身出门,自己端起那杯冒热气的牛奶喂到唇边。
机票买在周一下午三点半。
车子从枫桥苑出发,出了市区驶上机场高速。这一路父女俩谁也没说话,一个只目不斜视在开车,另一个戴着毛线帽装睡着。
一直到车子停下,邹砚宁推门下车,她才淡声说了句:“我走啦,您回去吧。”
邹希明没声音,只坐在车上轻轻瞟一眼。
她合上车门,揪了揪外套往电梯口走。
正要伸手去按电梯,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伴着一声喊传来:“等等。”
她回身,邹希明停在两步之外,伸手递过来一叠红色现金:“下了飞机打车回去。”
邹砚宁瞥一眼,不肯接,“小鱼会来接我的。”
邹希明眯眼看她,双唇一闭,一副又要发火的样子。
呼了口气,他将那叠现金塞进邹砚宁外衣左侧的口袋里。
他没再多说,只回身上车,往前几步又抛出一句:“快上去吧,这里没空调,冷。”
第44章 反转情书 “你回来就好”
期末的教学任务重, 周一这天,姜泊闻回到家已经十点多。
他站在门边按亮客厅的灯,俯身换鞋的功夫, 夏天又蹦蹦跳跳过来围在他脚边蹭。
他俯身将小家伙揽到臂弯里揉揉它的脑袋, 声调里满是困倦:“你等我都该等困了吧?”
夏天往他怀里钻了钻,脸颊顺势枕到他手臂上,叫声软绵绵的。
这一刻,倒是让姜泊闻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邹砚宁那么喜欢小猫了。尽管忙了一天从头到脚都是疲惫,推门的一刻这么一个满眼等你的小家伙一出现,好像也就什么都消散了。
他用下巴蹭了蹭夏天的头顶,扯着唇笑:“我洗个澡换身衣服再来抱你。”
右拐过客厅,弯腰正要将夏天往小窝里放的时候,他余光里恰好映进书房桌上的玻璃花瓶, 瓶子里插着一束粉雪山。
花色不算多艳丽,摆在他胡桃木色调的书房里还是十分抢眼。
这种东西,他自己平时根本不可能会买。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姜泊闻转身, 三步并两步朝花瓶那头挪。
瓶身前侧贴着一张四四方方的便利贴, 上面的字迹工整清秀:
姜老师, 谢谢你介绍我和夏天成为好朋友,我非常非常非常喜欢它,有空的话还会再回来看它的。
邹砚宁。
一共就四十二个字, 没一个是说给他的。
这一整天过去,他不止一次一有空就摸出手机来看有没有加好友的验证信息。但直到此刻,手机上除了家长和同事们的信息,别的什么也没有。
姜泊闻有些泄气, 捏着这张纸片在椅子上坐下, 垮下脸冲夏天自言自语:“她又走了。我好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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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练馆里的人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
邹砚宁站直身子偏头往右看, 玻璃窗外雪花簌簌落着,尚有加大的架势,看来夜里会很冷。
她挪到长椅边抓过自己的长羽绒服往身上套,单手操作实在不便,她不由皱眉。
一只骨节分明、布满茧印的手从她右侧绕过,拎住衣领帮她往身上穿。
她侧过头,咧嘴笑道:“终于要走了吗?”
向榆泽抿着唇点了下头,走到她身前,低头帮她整理好衣领和帽子,拉链拉到最上方,又把自己背包里的灰色围巾往她脖颈上裹。
一切有序结束,他才说:“走吧,回去休息。这么冷,你没必要一直等我到这个点的。”
她手有伤,进行不了对抗练习,只是力量训练确实没必要到十一点。
但她更不想回宿舍。
米姗姗走了,现在那间屋子只有她一个人。
还有一个原因,她想确认向榆泽是不是害在因为她在姜泊闻家过夜的事情生气。
从下午在机场见面开始,他好像就一直不怎么主动说话。即便她找话题和他聊,他也只是简单一两句再无下文。
这种状态,和以往什么都耐心回应的向榆泽确实不太一样。
邹砚宁朝他侧脸上瞥一眼。
面无表情,深邃的瞳仁映在漆黑的夜空下,更加让人捉摸不透。
她往他身侧挤了挤,先开口:“好冷,看来今年过年也会比以前冷的,你说是吧?”
向榆泽只顾往前走,淡淡一句:“应该是吧。明天你早点回宿舍休息,别再感冒了。”
“哦。”
“……”
她撇撇嘴,挪着步子跟在他身侧。
橘色的灯光落在窄路上,堆积的雪花也被镀上一层暖色。
两人并排前行的脚印一大一小印在路面上,她回头看了两眼,摸出手机对着地面拍。
余光注意到身侧的人消失,向榆泽也只好停下扭头看。
她本就只有一只手能自如行动,现在又被长羽绒服罩住,整个人实在有些笨拙。
他摇着头轻笑了声,折回去接她的手机:“我来吧,想怎么拍?”
她笑笑,缩进袖口的左手只冒出食指的指尖往地面上戳:“拍脚印就好。”
他“嗯”了声,变换角度对准地面拍了几张,又递到她眼前,问:“这样行吗?”
邹砚宁点点头,接回手机塞进口袋。
她又朝他瞄了两眼,见他眸光稍亮了些,才试探着喊他:“小鱼。”
向榆泽仍是一声“嗯”,侧过脸对上她的视线。
她抿抿唇,声调沉下去:“我那天晚上真的只是……”
话到这里,向榆泽双臂一展将她搂进怀里。
他双臂箍得好紧,像是生怕一点松动她就要消失不见。
这种举动完全是意料之外的,邹砚宁愣怔住。
好几分钟过去,就只是定定被他这么抱着,听着他滑过耳畔的呼吸从快到缓,从沉到柔。
她用左手在他后背上轻拍几下,又喊:“小鱼。”
向榆泽这时终于出声:“宁宁,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我们别再提了,好吗?”
得知那一天一夜的时间她都和姜泊闻待在一起之后,他每一秒都在煎熬。
他不是不好奇那段时间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可他不敢听。
他怕听见她说和那个人有关的任何一个字眼,更怕看见她因为那个人而绽放的笑容。
邹砚宁愣愣的“哦”了声。
他双臂又紧了紧,呼吸终于匀缓。
最后只说;“你回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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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宿舍过于安静,邹砚宁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窗外寒风刮过,震得本就不太严实的玻璃窗连声在响。
睡不着。
她翻身爬起来,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去拨乔静书的电话。
电话接通很快,那头有些吵,音乐声人声混杂一片。
她皱了下眉,说话声不禁提高:“小静,你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
乔静书一向是夜猫子,但这大冷的天还在外面,她实在无法理解。
乔静书匆匆回了句:“你等会儿,我找个安静的地方。”
听筒里的音乐声渐渐变远,最后消失在耳畔。
这时,乔静书才继续说话:“在应酬呢,你以为我不想回家。年底嘛,这种活动几乎每天都有。”
邹砚宁鼓着腮帮子默默点头。
和人家顶着风雪在外奔波劳碌相比,她此刻的烦恼好像也算不上什么?
这么一想,她有点不好意思继续往下说,干脆改口:“好吧,那我不打扰你了,你在外面要注意安全,注意保暖。”
能让作息规律的人大半夜专门给她打电话,一定不只是为了关心她有没有回家。
乔静书喊她:“哎哎哎,我说你和我还吞吞吐吐,有什么话就说呗。”
没等邹砚宁说话,她自己笑着反问:“是不是和姜老师有关啊?”
邹砚宁坐直,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乔静书有些无奈:“你不是都住到人家家里去了吗?我本来也想抽时间问问你,那天晚上――”
“你们俩到底发生什么了?”
明明隔着手机在说话,邹砚宁却仿佛还是透过最后这句话的语气看见了乔静书眉飞色舞的表情。
她轻“啧”了声,否认:“什么也没发生,我只是在他们家借住了一晚而已。”
“而已?”乔静书声调重新高起来,“成年男女,哪有什么纯粹的友谊?”
邹砚宁嘟囔:“怎么没有?”
他们男女队友之间不是挺纯粹的吗?
乔静书接着问:“你要是真觉得纯粹,那大半夜不睡觉给我打电话是干嘛呢?”
“……”
一个问题命中要害,邹砚宁没话说了。
乔静书:“好啦,你就老实说嘛,你到底在烦恼什么?”
邹砚宁深吸一口气又沉沉呼出,如此循环了三次才开口:“我在姜老师家住,小鱼不太高兴。然后之前我和老邹吵架的时候,老邹把姜老师的微信删了,我答应姜老师会把他加回来,但是现在……”
越说到后面,她声音就越低。
乔静书是个急性子,磨磨唧唧听得她浑身难受。
她打断:“现在你又怕加了姜老师微信向榆泽更不高兴了,是吧?”
邹砚宁瘪着嘴“嗯”了声。
乔静书恨铁不成钢,“这有什么可纠结的?向榆泽是你男朋友吗?”
邹砚宁沉声:“不是……”
乔静书:“那他凭什么管你加谁的微信,和谁待在一起?”
“可是……”
她抢着说:“你先别可是,我知道你们俩有个什么约定,可那是十七八岁时候说的话,你已经等了他那么多年了。”
“那个所谓的约定,兑现日期是哪年哪月哪日啊?”
邹砚宁垂着头沉默,不知该怎么接这番话。
和向榆泽在一起,是十七岁那年。
邹砚宁当时第一次在国际公开赛中拿下女单冠军,队里一群人庆祝结束已是深夜。
她没选择坐车,和向榆泽提出想散散步。
秋夜静谧的街道,两人并排往前晃悠,中间被一根白色的耳机线牵连。
一首歌播完,向榆泽侧脸看她,颊上带着温暖的笑:“宁宁,你想要什么礼物?”
邹砚宁抬眸跌进他的视线,胸腔里的心跳“轰隆轰隆”在作怪。
她往他身前挤,踮着脚将脸凑近,只答了一个字:“你。”
她脸颊烧红,向榆泽的耳垂也是同样。
他反问:“你是认真的?”
邹砚宁满眼笃定地点头,紧张得眼睫都在发颤。
向榆泽也往前走,两人之间细小的缝隙彻底消失。
他低头,牵起她垂在身侧的双手捧到手心。
温热的唇落到她手背上一吻,回应道:“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了。”
他弯着唇笑,又紧了紧握着她的手,“你好,女朋友。”
懵懂的感情没能维持太久。
半年后,邹砚宁十八岁生日,两人约好一起过,可她一个人在餐厅等到打烊也不见人影。
后来才知道,向榆泽的父亲向辉重病进了医院需要一大笔钱,他比赛得的所有奖金填进去也还差一部分。
队里知道情况后,由主教练带头借了一笔钱给向榆泽才暂时熬过那一关。
向家不富裕,从小培养他做职业运动员已经是入不敷出。
向辉一倒下,这个家相当于垮了一半。
而这一半,只好由向榆泽继续撑起来。
家庭压力、训练和比赛的压力接踵而至。向榆泽没法再分心给邹砚宁陪伴,思考之后,他向她提出暂时分手。
邹砚宁难受,却也清楚他的想法,
她不忍心再给他额外的压力,所以没加责备便同意了。
最后,两人达成约定,等这些都过去,等他们都能站上世界比赛的最高领奖台,那时候再重新在一起。
那之后的几年,她陆陆续续拿下了国内国际各项大小比赛的女单冠军,成功站到了女单赛场的巅峰。
向榆泽也一样在国际赛场上逐步扎稳脚跟,家庭的重担他早已经能一肩挑起。
好几次,邹砚宁其实都想问问他之前的约定到底还算不算数。
可拖得越久,却好像越来越不知道该怎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