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被电话铃声打断,南楠没再说下去,从包里拿出手机。
“妈。”
“嗯,已经领完了。”
“我们现在要去他外婆家。”
“有什么关系,他外婆想见见我而已,反正我白天又没事做。”
“他?”南楠想都没想直接回绝,“他在开车接不了电话。”
“你就非得让他自己用手接吗?”电话那头的嗓门立马拔高好几度,“你帮他拿着电话放他耳边不就行了。”
……听筒里的声音突然变大,在空旷的车里甚至还带着回音,南楠尴尬地冲那头抱怨,“你那么大声音干嘛啊我又不是听不见。”
她无奈转头看向陈松北,举了举自己的手机用眼神示意他,见陈松北点了点头,南楠这才把手机放到他耳边让他听电话。
结果没控制好距离,手指贴到他耳侧的皮肤和碎发,指尖触感温热,骨节处又被他短短的发茬刺得微痒,南楠下意识缩了缩自己的手指。
“妈,你放心,我外婆只是想见见南楠。”
“不会的,您放心。”
“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嗯,好,改天我和南楠一起回去看您。”
…
听到两个人的对话,南楠举着手机,另一只手突然抬起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刘海。
她缓缓抬眼盯着陈松北看了会儿,随后收回视线撇撇嘴。
不愧是你,这声妈叫得还真是熟练啊。
想想也是,高中的时候这人就是这样,他要是想给谁留下好印象,就一定能做得滴水不漏,她当时不就是被他那副样子给骗了,原以为是个好相处的,结果碰了一鼻子灰。
南楠在心里叹了口气,一手托着下巴继续听着,结果手臂都开始发酸发胀了,两个人也没有半点要挂的意思。
她上半身下意识地往他那靠,想尽量减轻手臂的支撑力,一边侧头竖着耳朵想听清自己母亲跟陈松北又说了些什么。
但偏偏这时候对面讲话的声音就小了起来,她听不真切,陈松北说话的语调又有些低沉,在空旷的车内听着就像是深夜电台里的主播在讲睡前故事,周身散着淡淡的松木香气,南楠慢慢就溜了神。
等陈松北和南柳讲完电话,眼睛注视着前面的道路告诉南楠可以把手机拿回去了,但过了几秒钟,手机还是贴在自己的耳侧没动。
…
趁着堵车的空档,陈松北转过头想看看她在干嘛,却不成想两个人此刻离得极近,南楠一只手放在扶手箱上,一只手替他举着电话,腰身往上都偏向他这边。
从陈松北这个角度看,面前的人眼皮微红,睫毛细长浓密如羽翼,小巧圆润的鼻头下粉唇微抿,气流涌动间,似乎闻得见她唇膏的甜味。
而她此刻垂着眼睫,眉头紧锁,有点呆滞地盯着不知名处看。
陈松北短暂地愣了一下收回视线,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再次哑声提醒:“南楠,把电话拿过去吧,你妈妈已经挂了。”
……束了吗?”南楠后知后觉地拿回手机看着一分钟前就结束了的通话记录问他,“我妈后面跟你说了什么啊?”
“没什么,就是让我多照顾你些。”
“哦,那你听听就好了不用放在心上。”南楠倚在座椅靠背上无聊地把玩着手机看向窗外,“是不是快到了?”
“马上。”
说话间,陈松北握着方向盘拐了个弯,开进一条稍微有些狭窄的小路,青砖绿瓦间,盛放的粉蔷薇点缀其中。
第6章 照片 想看就看
说起来南楠对榆安区还是挺熟的,毕竟她也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北城没有没落之前,榆安是这里最有名的富人区,而住在榆安路边上的,便是富人里的富人。
后来南城兴起,这里的人也都渐渐搬走了,能留在这里的,大都是些念旧的老人,南楠心想,看来陈松北的外婆就是这样的人。
车子停在一栋老旧的别墅前,两个人下了车往里走,陈松北刚打开大门,南楠就看见院子里坐着一个面熟的老人冲着他们笑。
看见他们进来正有些困难地想拿起一旁的拐杖站起来,南楠见状直接跑过去扶住她,“外婆我帮您,咱们先进屋,外面这会儿有点晒了。”
许兰笑眯眯地连声应好,看南楠的眼神是止不住的满意和喜欢,“知道你们要来,我老早就让保姆去菜市场买了新鲜菜,外婆也不知道你爱吃些什么,一会儿饭菜要是不合胃口跟外婆说,外婆再去给你做去。”
南楠笑着打趣:“您准备的饭菜我怎么可能不喜欢吃啊,我今天一定多吃,就怕您到时候又嫌我吃的多了。”
“你这孩子可真会说话。”许兰乐道,“外婆好久没这么开心喽,哪像咱们家这个闷葫芦,一点不会说话。”
“你以后学学南楠,你看看人――”许兰刚想念叨陈松北几句,转头却发现他还在院子里没跟过来,她抬起拐杖敲敲地面发出声响,“帅帅啊,赶紧进来,在外面干嘛呢还。”
……噗。”站在一旁挽着许兰的南楠没控制住笑出了声。
帅帅?
这是陈松北的小名?这也太土了吧。
知道南楠在笑什么,许兰解释道:“帅帅是他小时候我给起的小名,他老不让我叫,越大越叛逆,明明小时候喜欢得不得了,都说好名字养人,你说要不是我给他起这么个小名,他现在能长这么帅吗?”
“嗯嗯。”南楠极力忍住自己的笑意附和,“就是这个理。”
说笑间,她看见陈松北从院子里走过来,脸上带了点无奈的神色,被树荫一晃,感觉脸色都是黑的,看来他还真是不怎么喜欢这个名字。
不过南楠在心里表示理解,换作是她,也是不会喜欢的。
这么想着,她反倒又有点同情他了。
而陈松北看着南楠的神情从极力憋笑到皱眉思索再到了然同情。
“……”脸更黑了。
南楠自然是没注意到陈松北的变化,她挽着许兰走向餐厅,直到吃完午饭,两个人一直有说有笑的,完全把陈松北晾在一边。
等想起这号人的时候,却发现他没在座位上,南楠纳闷地向四周看了看,视线搜寻中,陈松北拿着手机从二楼走了下来。
许兰直接开口,显然也是看见了他,“去哪也不知道说一声,人家小楠刚刚找了你半天,急得不行。”
南楠:“……”
也不好直接拆老人家的台,南楠略带尴尬地问他,“是有什么事吗?”
“嗯。”陈松北应了一声,看她的眼神里稍稍带点歉意,”我得去趟店里。”
南楠刚想讲话,许兰先她一步佯怒道:“你这一天天的怎么就这么忙,好不容易回来吃顿饭,半天都没待上又要走,你走了小楠怎么办,我不管啊,我可是还没跟小楠聊够呢。”
话里话外的意思,南楠心领神会。
她冲许兰笑,“外婆您别生气,他忙他的嘛,我下午没事,就在这陪您聊天好不好?”
许兰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还是小楠懂事。”
南楠一边笑一边冲陈松北使了使眼色。
陈松北冲她微微点了点头以示感谢,“那南楠就拜托您照顾了,我晚上过来接她。”
“行了行了赶紧走吧。”许兰嫌弃地摆手,“晚上早点过来,别老让人家等你。”
见着陈松北离开的背影,许兰这才跟南楠吐槽道:“天天就知道工作,哪次回来待的时间都不长。”
“没事啊外婆。”南楠安慰她,“以后我经常来陪您好不好?”
“就会哄我开心。”许兰笑眯眯地扯住她的手,“走,咱们也上楼待着去,这一会儿让保姆来收拾。”
“好。”
南楠跟在许兰身后上了二楼的一间卧室,室内整洁无尘,但里面的陈设和用品看起来不太像她住的地方。
“这是帅帅的房间。”许兰慢慢走到床边坐下向她解释,一边拍了拍一旁的位置示意她过来坐。
“他平时不怎么回来住,但是以前的东西都收在这里,我没事就进来看看,人老了有时候就是念旧。”
书桌的上方是一个木质收纳架,每一个格子里分门别类地摆放着课本、参考书、试卷、奖状和奖杯。
在南方这样动辄就会阴雨连绵的地方,即便保存得当,那些本就薄透的纸张也已然泛黄发皱。
南楠看得仔细,注意到角落里一本不太起眼的小相册,她问,“外婆,我能看看这个吗?”
哪知许兰颇有点不理解地看着她,“有什么不能看的,你是他老婆,想看就看!”
“……”
顶着这个头衔来满足自己的私欲,南楠很是心虚。
但她犹豫之下还是应了声好。
抬手抽出那本相册翻开,里面的第一张照片就是一个稚嫩可爱的小男孩,等比复刻一般,一看就知道是陈松北小时候,尤其是那双清澈透亮的狗狗眼。
“这是他几岁的照片?”
“六岁。”许兰回忆,“那时候可比现在好玩多了,天天跟在我身后外婆外婆的叫,哪像现在啊。”
“这里好像少了一张。”南楠听着,顺便又指了指自己翻到的其中一页空白。
“是吗?”许兰看了一眼没太在意,“被他自己拿走了吧。”
照片一张张被打开翻阅,毫无例外都是陈松北童年时期不同状态下的定格留念,她看的仔细,翻动的手指最终停在相册的最后一页。
二零一零年三月二十九日
苍榆一中高三二班全体合影留念
这是他们当时距离高考还有一百天时的大合照。
许兰跟着她看完,指着最后一张照片问她,“小楠啊,我记得你们相亲之前你妈妈跟我说过,你跟帅帅是高中同学是不是?”
南楠点点头,“是同学。”
“哪个是你啊?”许兰眯缝着双睛看,试图找出她所在的位置。
“我在这,外婆。”
照片里的她站在第三排从右数的第一个,而陈松北站在最后一排从右数的第三个。
相册塑封得很好,照片历久弥新,当时的场景似乎还历历在目,南楠看着照片里的自己,一时间有些恍惚。
“哦。”许兰拿过相册仔细看了看,“你那时候是短头发,这么乖,难怪外婆没认出来。”
“嗯。”南楠不好意思地笑笑。
这短发的由来,其实南楠是羞于启齿的,苍榆一中的校风向来开放自由,并不会强制要求女生一定要剪成短发,但偏偏那时候的南楠,叛逆无度成绩奇差,是个无法言说的例外。
虽然对于家里砸钱找关系硬把她这个垫底差生塞进尖子班这件事一直秉持着无所谓的态度,但少女时期那敏感又诡异的自尊心仍旧会不定时出来作祟。
似乎是天真的认为,既然没办法在成绩上一较高下,总要在其他方面着补回来,所以每每当她享受着来自异性的追捧和同性的羡艳,内心深处那座名为自尊的天平就达到了极致平衡。
然而这种虚假表面的平衡关系,倾斜于陈松北转学来后的不久时间。
看着照片里的自己留着黑色及肩短发,两侧的碎发整齐别于耳后,微微笑着看向镜头,南楠自己也觉得陌生得很。
或许,陈松北对她的影响当真是潜移默化的。
“小楠啊。”许兰放下相册拉住她的手,“相亲之前你妈妈应该也和你说过了,帅帅现在就我这么一个亲人,他父母都已经不在了。”
不知道许兰为什么突然和她说这个,南楠显得有些紧张,……知道的。”
许兰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背,“这孩子以前其实不这样,自从他妈妈去世以后,性格才变得有点闷,有时候一天也说不上一句话。”
“这个人就是陈松北的妈妈吗?”南楠拿起相册翻到自己刚刚看到的其中一页。
照片里的人长发及腰,一身素色旗袍,身量纤瘦,温婉动人。
许兰点点头,眉目间有些忧伤,“我女儿是抑郁而终,那年帅帅还在上高二,我知道消息的时候打击太大,直接卧床不起,半死不活的状态足足持续了有半年左右,到现在腿脚也没彻底好利索。”
“那时候他们总怕我也挺不过去,帅帅就决定转学过来照顾我,那年他升高三,正是人生最关键的时刻,我本来不想让他来的,但这孩子脾气倔,说什么也不肯。”
南楠坐在一旁安静听着,眉眼微动。
“不过他来了,我心里确实是高兴的,身体也开始慢慢好转,毕竟我就这么一个外孙,人老了以后,无非就是盼个无病无灾,儿孙绕膝。”
话说着,许兰握住南楠的手语重心长道,“小楠,松北这孩子,长得像他妈,但性格却随了他父亲陈朝,比较闷,不会讨女孩子欢心,你们刚在一起没多久,日后免不了会有摩擦,以后他要是有什么让你觉得委屈的地方,别憋在心里,跟外婆告状,外婆替你出气。”
“但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第7章 麻烦 他是蓝色
晚上六点半,陈松北开车从苍南回来接她。
早上走的匆忙,又没料到这一天都没回家,南楠没带吉他,于是让陈松北先带她回了趟家。
她独自一人上去取,电梯里一直想着下午和许兰的对话。
后来她问,陈松北的父亲陈朝是为什么去世的。
许兰当时眼眶微红望向窗外,眼神里是她看不懂的情绪,“陈朝是护林员,松北高考前的那几天,清山上着起大火,他没出来。”
所以,所以当时陈松北才会从江清那么远的地方转学来苍榆,四千多公里的路程,陌生的城市,家人的离开,一切的一切都要重新适应,重新开始。
也怪不得,高考后他就离开了。
南楠觉得心口有点堵。
那种情绪大概就像是上学的时候有一道数学题你怎么都不会解,却在若干年后某个极其平常的一天突然得到了答案。
可惜这个年纪的你,已经不需要做数学题了。
电梯叮的一声响,南楠抬手提了提吉他包的背带沉默地上了车。
陈松北看出她的不对劲,问道:“怎么了?下午我外婆欺负你了?”
但问完他就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南楠活泼开朗,嘴也很甜,很会讨老人欢心。
果不其然南楠摇了摇头,“没有,你外婆人很好,就是我今天下午说太多话了,一会儿还要唱歌,需要养下嗓子。”
“外婆年纪大了,有时候是会特别喜欢和人聊天,今天的事谢谢你。”
“没什么。”南楠心不在焉地应着,“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
陈松北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南楠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一直散着的长发用一根木簪绾了起来,修长的脖颈在昏暗的暖光下呈冷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