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危家。
危家其实不是传统的世家大族,因为人口少,甚至整个危氏一族都没有几个当官的。
危家是靠水运起家的。
先帝没什么做皇帝的天分, 资质平庸, 流连后宫。
唯一能被拎出来算作政绩的就是开通了运河。
那是先帝刚刚登基时,还是少年, 意气风发,准备大干一场时, 定下的规划。
经过三十年的修建,在先帝暮年之时终于通航了。
而危家,原本就是游走在货运与水匪之间的人家,黑白通吃,倒是借着运河的通航起了家,赚得盆满钵满。
上一代的危家家主去世前没有留下儿子, 旁支兴奋不已, 觉得总算是有机会了。
却不想, 一直养在家庙中,名不见经传的危家长女――危诗霜横空出世。
借着父亲留下的一支忠心小队,硬是力排众议, 登上了家主的宝座。
至于是怎么“排”的众议,现在想起来还毛骨悚然。
反对声音最厉害的那一家旁支,一夜之间被杀的不留一人,莫说是人了,家里能喘气的牲畜也全都被放了血。
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据说血腥气飘得一条街都是,偏偏报官之后, 什么都查不出来。
官府查不出的事, 危家倒是都能看出门道, 看着那熟悉的杀人手法,分明就是危家秘卫所为。
危家盘踞几十年,才养出来这样一支大杀器,不知危诗霜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完全掌握。
自此,明面上没有人再敢反对危诗霜成为家主一事。
但是背地里的暗斗却没有停歇,直到前两年,危家与京城桂家议亲。
虽然人选是桂家的私生子,但是那私生子,势头也很猛,大有一争桂家家主之意。
一个是勉强压住家族的新上位家主,一个是野心勃勃想要成为家主的私生子。
两个各有缺陷的人,结合到了一起,效果却翻了倍。
桂家缺少雄厚的财力支撑,危家则是急需官场有人撑腰助力。
两相结合,都找了最佳的答案。
不过,近日来,危家却频频出事。
这是危诗霜第三次接到危家的来信了。
她一脸的烦躁:“一群废物,我之前不在的时候,也不见危家出事,我来新云州办事,偏就接二连三地出事。”
危诗霜接到的信件里先后说了三件事。
第一件,危家水运的生意被抢,按说,危家也算是地头蛇了。
京城这边豪商大族众多,他们危家称不了霸,但是也有一席之地,能挣口饭吃。
危家主要的据点是在江南一带,那边的水运生意,只要价钱好,他们黑白都接,保你安全。
最近江南老家的大本营却被人挑了幡子,这是他们的行里话,意思就是被人抢了生意。
最古怪的是,时隔这么久了,还没能打探出对方是何方势力,究竟靠的是哪座大山。
第二件事,危家一直给萧家供应江浙一带的太湖石,萧家拿去做生意。这“太湖石”是造园林景观的好材料,大肃的富贵人家造假山一般都会选用“太湖石”。
结果他们开采“太湖石”的石矿也出了问题,先是被人匿名告到官府,说他们用黑工,虐待采石矿的苦命人。
即便危家背后有官府的势力,但是恰好赶上巡查的钦差在此,钦差软硬不吃,嘴没能堵住,说是要报上去,上达天听。
这第三件事,就是危诗霜刚刚收到的那封信了,信里面说――危家的船着火了!
危诗霜看完了这封信就摔了杯子,吓得她的侍女大气都不敢喘。
“愚蠢,船停在码头,怎么会着火呢?怎么会把船给烧到救不了呢?”
危诗霜百思不得其解,即便是船舱起了火,周边都是水,还能救不了火?!
停在水里的船被火烧得剩个壳子了,听起来都好笑。
信里说,希望危诗霜回去主持大局。
水运是危家的根基,船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工具,危诗霜确实不能再平稳地待在新云州了。
她立即让下人去收拾行囊,“先去江南,再上京城,我倒要看看,是谁敢这么为难危家。”
危诗霜丝毫没有体会到,一报还一报的道理。
桂游也听说了危家的事,虽然他最近与危诗霜相处的不甚愉快,但是危家的事也与他息息相关,现在他们也算是荣辱与共。
“诗霜,回去后切莫冲动,人外有人……”,还不等桂游说完,危诗霜的美目就瞪了他一眼。
“没骨气,我危诗霜就信奉一个道理――只要打不死我,我就往死里打。”
桂游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先前他与危诗霜定亲时,也不是没有被这个女子吸引的,她那份强悍的心性,还有那股对自己的狠劲儿,都让桂游着迷,也心疼。
却不想,两年过去,她现在越发的不着调了,顺风顺水的境遇让危诗霜变得越发跋扈,不可理喻。
即便对危诗霜的做法不苟同,桂游也还是派了得力的护卫护送危诗霜去江南。
“此去路远,保重。”
危诗霜一身便装,平日里纤细的腰身此时笔直地端坐在马背上。
她居高临下地看向桂游:“我的未婚夫,希望你安分守己,我不希望听到任何风言风语再传到我耳朵里,危家,和桂家,都是要脸面的。”
桂游没再言语,危诗霜也没再纠结,策马向出城的方向奔去。
她路过“方记食铺”的店门口,看着黑漆漆的废墟,心里忽然生了一股凉意。
她前两日刚让下人买通了“方记”店里的人,放了把火。
转头她的船就被烧了,该不会……?
危诗霜突然又嗤笑了一声,笑自己的多疑,笑这荒唐的想法。
“一个烧火做饭的厨娘罢了,哪儿来那么大的本事,我真是在这安稳度日,糊涂了。”
…… ……
危诗霜这边刚走,陆恒那边就得了消息。
“王爷,危家的人已经离开新云州了。”
陆恒把玩着手里刚刻好的印章,轻轻地“嗯”了一声。
“路上的‘惊喜’,给她准备好了吗?”
“回王爷,都已妥当。”
下属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王爷,为何不直接把她杀掉?”
陆恒做事一向爽快,杀人也都是给个痛快的,除了对付探子和惩罚奸细,他甚少下这样的命令一点点儿地磨人。
虽然他们只要执行命令就好,但是无关大局的提问,王爷也会给他们解答。
陆恒开口说道:“现在她还不能死,否则她早就身首异处了,而且,她做的孽,最好是自己一桩桩一件件地承受了,以牙还牙,才死得比较明白。去吧,再继续把桂家查查,若是与此事也有牵连,再来报我。”
陆恒说完这句话,眼中闪动着精光,竟像是上了战场似的,透出些杀意来。
下属不敢再问,直接就告退了。
好可怕,上一次他见王爷有这样的眼神,还是屠了他母族的男丁之后,拎着滴血的刀回府,府中人应该都记得那一幕。
现在,王爷为了那个小厨娘……不,得尊称方姑娘,竟然做到如此地步,想来那方姑娘在王爷心中的位置很是特殊。
这都不是他能细想的事,还是先把自己的嘴巴管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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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家,方念真是丝毫体会不到外界的“腥风血雨”的。
她辛勤地照顾两个徒弟好几日,终于小秋和安子表面上看起来都没什么大碍了。
只是小秋的嗓音还没恢复到从前的清亮,方念真不放心地又仔细问了郎中,确定没有伤了嗓子,后面会恢复好的,这才放下心来。
趁着瑞王府送来的四个侍女都在,方念真决定给“内部人”先来个防身术练习。
陆恒送来的四个侍女,平日在府里也不大显露她们会武艺这件事,属于“隐藏大佬”那一类的。
自从来到方家,也就芒种在救火那日显出了功夫,所以方念真就拜托了芒种来教大家武艺。
因为还没想好群体的武艺要怎么教学,所以此次学习防身术的就只有方念真、黄莺、知晓、小秋、安子。
时间就放在朝食之前和晚上下工之后,每次两刻钟,时间也不算长。
当然,还是要先从扎马步开始。
芒种对于教学还比较生疏,也不敢训人,但是她得了方念真的嘱咐。
方念真原话是这样说的:“芒种,你只要看紧我就好了,想一想,训练严格些是为了我好,别不敢说我。”
至于其他人,则是由方念真教导。
方念真与他们四个面对面地扎马步,她一边要调整自己的动作和姿势,一边看着对面的四个人。
“知晓,你抖什么呀?”
知晓确实是这里面比较薄弱的一个了,安子和小秋人家好歹是日日颠勺的大厨,还是有一定的力量的。
黄莺本身是农家孩子,虽然现在跟了方念真,已经许久都不做重体力活了,但是体格和毅力都还在的。
知晓身体不行,嘴巴可不饶人,“掌柜的,你还说我,你胳膊也抖着呢。”
方念真低头看了看,嘿,还真是,就忍不住“噗嗤”一笑。
芒种背着手板着脸走过来,“方姑娘和知晓姑娘态度不认真,各加一刻钟”。
方念真笑不出来了……芒种进入角色进入得还挺快啊。
最后方念真和知晓吃早饭时,碗都端不稳了,而且也都饿极了,比平时都多吃了半碗。
早上扎马步或者跑步,晚上就是认认真真学“防身术”的招式。
就他们几个这两下子,打人肯定是不成的,主要学习的是如何不被打。
有没有成效方念真是不知道,反正看起来都还是笨不拉几的,倒是几个人的食量都暴增。
就连病后不爱吃饭的小秋都变了,吃吃喝喝的,脸色都更加红润了些。
店里的店员们暂时学不来防身术,方念真就规划着,准备给他们开展“火灾演习”,因为举行演习需要闭店,耽误半日生意,她转念想了想,又把“地震演习”也合并进去了。
演练的内容她想好了,先是“地震来了”,然后震碎了油坛子,引起了“火灾”,之后地震停了,大家赶回来救火。
流程是这么个流程,应变措施就需要细细商议了。
方念真这次没有自己拍板,而是在晚上闭店后,把大家召集起来,正式地召开了一个“会议”。
员工们都挺新奇的,毕竟上一次这样大规模地聚集在一起,还是研究出红油火锅底料那日。
时至今日,也没有多少员工知道“锅里捞”的秘制红油底料里是加了牛油的,不知情的人对这底料的称呼就一直是“红油火锅底料”。
“掌柜的叫咱们干嘛?是不是又尝好吃的?”
“你这人,净想美事呢,我看是要商议烧毁的食铺的事。”
“哎,会不会是要把食铺的员工先分散到咱们两边的店里。”
“那也不至于叫所有人来商量,食铺又没几个员工,直接分派过来不就行了?”
……
众人议论纷纷,侍女们给方念真搬了个椅子在中间,其他参会的店员呈半圆形把方念真包围。
中间拢了两堆火,大家挤着坐,烤着火,喝着方念真准备好的热茶,就也没那么冷了。
方念真清清嗓子,就把今日的会议主题说出来了,也没强制每个人都发言,只是让大家踊跃点,畅所欲言。
方念真提出的演练模式是他们闻所未闻的。
有人不解:“掌柜的,这不应该是潜火队的事吗?”
还没等方念真回应,旁边就有别的员工插话了。
“这话说的,等潜火队来的时候,都快烧完了,前些日子掌柜的制定了那些放火的规矩,是想尽量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等到事情真正发生了呢,我们总得做点什么挽救吧?我看掌柜的想得挺全面。”
一开始大家还畏畏缩缩,不敢说话,怕说出来让别人笑话。
但是有几个胆子大的,说完一些方法之后,得到了方念真的口头表扬,还有小零食做奖励。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但是“方记”的员工都不用重赏,就是一些红薯干、葡萄干的,就能把大家的积极性调动起来。
大家七嘴八舌的,你一眼我一语,整个演习行动的基本流程也就出来了。
散会后,方念真一边整理会议笔记,一边在心中感叹。
“果然啊,不会带团队,就只能自己干到死。”
团队的力量是无穷的。
陆恒这边得到了自家侍女传来的消息,哦,主要是方念真让侍女传的。
她想着上次方记办“员工技能大赛”时,请两位太医做了评委,他们还挺新奇的。
这次虽然不用评委,但是能看个热闹也是好的。
两位太医经历的多,没准还去地震灾区参与过救治伤员,希望他们能提出来一些“建设性意见”。
至于陆恒嘛,都邀请两位太医了,不给瑞王口信,好像对他不够重视。
她只想着通知一下,却没想到,陆恒竟然真的亲自来了。
这次“地震防火演习”的主场地在“方记涮肉”进行,这里底盘最大,一共四层楼,地形也够复杂。
但是由于“锅里捞”的员工也要参加,那边也开不成业了。
两边店铺都休息半日,选择的是上午进行。
先对内部的场地进行了一些布置,一会儿演练的时候可别真弄失火了。
里面贵重的物资和家具也都先搬离,放了废弃的桌椅在里面充当燃烧物。
方念真和知晓对“食铺”、“锅里捞”和“方记涮肉”三家店的店员都进行了分组,每组员工都有着各自的任务。
主要是用来保证,任何一家店出事时,其他两家店的店员都能及时赶来支援,同时不会慌手慌脚、乱作一团。
来来往往过路的人见店铺前排队站了这么多的员工,还以为是“方记”又要举办什么免费试吃的活动,非站在旁边不走。
这大街是公共的,方念真也不好撵人家,不让人家在这儿站着。
她只能提醒他们,“那你们一会儿可别吓一跳啊,也别到处乱跑。”
“方记涮肉”斜对面的茶楼里,陆恒、曾管家和二位太医相对而坐。
黄太医捧着茶杯,瞅着楼底下的动静。
“这小丫头,一天天脑袋瓜里净是些鬼点子,她可不嫌耽误半日生意少赚多少钱呢。”
黄太医这样说着,却是咧着嘴笑的,可见他对方念真的喜爱。
王太医较他的性子要沉稳些,“方丫头是个有大义的,若是寻常女子,店铺被烧了,怎么不得懊恼上一阵子?她却很快振作。况且,这演练也是日后能救人命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