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佩笑了,“妈,你还真会替他们找理由。”
魏春兰放下手中的水果刀,叹息一声:“唉,我也不是为他们找理由,只是吧,谁家里没有作难的时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能体谅一点是一点。”
于佩不置可否。
魏春兰能这么体谅,她做不到。
隔壁病房里,为了护着老爷子被毒打一顿的胡春芳都躺在病床上了,心里还念着老爷子以后没人照顾,要给老爷子介绍人来照顾。
虽说这里面可能藏了一点给侄女介绍工作的私心,可其中的好心,来自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也着实令人动容。
再看看老爷子两个亲孙子,连看也不来看。
纵使生活再忙,来一趟医院能花费多少时间?
左不过是不想搭理老爷子罢了。
如果老爷子还是当年那个老爷子,可以给大哥安排工作,可以替二哥买车,现在光景是不是完全不一样?
世情凉薄,人一旦没了用处,连亲人也不会搭理。
于佩沉着脸,出声问魏春兰:“妈,我只问你一件事。”
“倘若有一天你身体不好,没有危及性命,但要住院,玉溪哥说他要去外地参加重要的学术交流,没时间来医院看望你。谢屹说他要搞工程,正在关键期,没有时间来看你。雪容说她工作在紧要关头,得加班加点地校稿,没时间来看你。到那个时候,你心里是什么样的想法?”
魏春兰面上一怔。
缓了好半天,才勉强接话:“悖要是没有什么大危害,住了院我也不消他们来看我,他们忙他们的事情就好了,我尽量不给他们添麻烦。”
于佩轻笑一声,无情戳破:“妈,你心里要是真没想法,刚才接话前就不会犹豫那么长的时间。”
这一句成功让魏春兰沉默下来。
于佩无意多留,起身离开。
一整天,她心情不大好,下了班,去了一趟老房子。
魏春兰来过老房子收拾,厨房里的食材都收进冰箱,堂屋里被翻乱的痕迹也经过整理,再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唯独院子里那一张躺椅,依旧停在老地方。
于佩跨过腿,轻轻躺上去,昂头仰望黄昏的夜空。
心思宁静,目光澄明,一动不动。
就这样不知躺了多久,夜色来临,院子外响起脚步声。
有人走进来。
她抬眼,来人是谢屹。
没什么欢迎仪式,她默不吭声收回目光,继续抬头望天。
谢屹也很识趣,只在她旁边坐下,问:“吃过饭没有?”
于佩没答。
过了片刻,才答非所问:“你说奇怪不奇怪,我原本该嘲笑的,我看着老爷子被我大哥和二哥这么对待,我该嘲笑他当年心血白费。”
“你看,拼死拼活为了两个孙子操尽心思,最后老了,没用了,没人在意他。我寻思我大哥二哥家里说不定盼着他早点过世,免得成为大家的负担。”
谢屹没吭声,只静静听着。
于佩又道:“这要是搁在以前,我肯定是要嘲笑他一番,我得好好看他笑话,谁让他当初待我不好,一门心思放在我两个哥哥身上,现在遭报应了吧,没人管了吧,都当他是拖累了吧,可是我又笑不出来。”
不只笑不出来,心里还很悲凉。
于佩停下来,见谢屹半天不接话,也不给反应,她偏头瞥他一眼,“你是不是不太能理解我说的感受?”
“这样吧,举个例子,我以后要是猝死,你是什么感受?你会笑话我一辈子瞎忙活,还是唏嘘我短命?”
这个例子实在不太恰当,谢屹不想接话。
她心里恨她爷爷,他可不恨她。
久久没等到回应的于佩揪起脑袋望向谢屹,半天,领悟过来:“难不成,你没什么感受?”
也是,这似乎才符合谢屹的心理。
谢屹:“……”
他喉结动了动,只说:“你会长命百岁。”
于佩重新躺下,啧啧嘴,“这话听着怎么不得劲呢。”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谢屹该不会是拐着弯儿骂她吧?
“行吧,不管是好话歹话,都借你吉言了,我要长命百岁。”于佩心情稍稍好转,靠在躺椅上合起双眼。
谢屹没再打扰她,起身去了厨房。
厨房里什么食材都有,他拉开冰箱,挑了几样,准备拿去水井台清洗。
路过院子,发觉于佩已然在躺椅上睡着,呼吸均匀绵长。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去房间里找来一件薄毯轻轻替她盖上。
视线落到她合上眼的温和面庞时,目光稍稍停滞。
不知道什么原因,她总觉得自己会早死,这样的假设,一次两次,也让谢屹心里荡起一丝不安的涟漪。
人生的确无常,但他从没想过于佩离开的场景。
他没做过这样的假设。
连想也不去想。
只是……
或许哪天他先离开了呢。
若真走得猝不及防,那他这一生,遗憾可太多了。
思及此,谢屹微微俯身,虔诚得像信徒,轻轻把唇贴在她额头,烙上一个无形的滚烫的印记。
无人见证,唯有一怀清风,满星夜空。
像是做贼心虚,他快速起身,小心翼翼退回到水井台旁边,准备洗菜。
哪知动静太大,惹醒了躺椅上的于佩。
于佩一巴掌按在额头上,坐起身,面色凝重。
一旁的谢屹瞧见她动作与神情,身子一僵,气血上涌,连呼吸都漏了两拍。
他心虚到不敢看她,撇开眼,颤声问:“怎么了?”
于佩挠挠眉心,一脸气愤:“刚才是不是有蚊子咬我?”
谢屹:?
“好痒啊,这季节蚊子也多了起来吗?不行,我得去里面。”于佩嘟嘟囔囔往屋子里走。
松了一口气的谢屹:“……”
做只蚊子也挺好。
第42章 相亲 不会这么巧吧
于佩窝在堂屋的沙发上, 小憩片刻。
老房子不如新房子亮堂,四周洒下来的橘黄灯光容易哄人入眠,院子里的风从敞开着的大门灌入, 轻轻吹拂面庞,如摇篮曲助眠。
这样惬意的环境下,小憩变小眠。
于佩睡得很沉。
直到桌上传来瓷器碰撞的声音, 她迷迷糊糊中半眯起眸子, 发觉谢屹身上套着围裙, 正往桌上放菜。
于佩一下惊醒,瞌睡全无。
爬起身,走过去看着桌上热腾腾、香喷喷的三道菜,惊得眸子大睁。
“你、你会做饭?”连舌头都差点打结。
很显然, 她问了一句废话。
事实摆在眼前, 桌上的菜总不可能是田螺姑娘做的。
谢屹没接话, 摘下围裙, 盛了两碗饭,递给她一碗, 随手又递过一双木筷。
满脸不可思议的于佩稍稍回神,接过筷子, 愣愣看向对面的人。
也是,谢屹混社会比较早, 不在魏春兰身边的那些日子, 他总得自己想办法解决温饱问题,大概就是那时候被迫学会自己做饭。
于佩伸手拉了拉身后的木椅, 坐下, 开始细细打量桌上的伙食。
一盘焦软糯的五花肉, 一盘香气浓郁的芹菜香干, 一盘鲜嫩翠绿的油焖豌豆。
很家常的菜,都是她爱吃的!
看上去卖相不错。
于佩满脸好奇地每样尝了一口,发觉味道也很棒,她疑惑地盯着谢屹:“你该不会偷偷找我大哥学过师吧?”
这句话只当成是赞赏,谢屹轻笑,“有这个打算。”
于佩没接话,埋头吃饭。
谢屹会做饭且厨艺还不错这个事实给她心里造成不小的震动,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不怎么了解谢屹,谢屹这些年在外面经历了什么她都不太清楚。
谢屹不会主动和她说,她也不会主动去问。
两个人实在不是想要好好相处的趋势。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
于佩决定好好问问一下,“你找我有什么事?”
谢屹微怔,抬头看她。
瞥见对方眸子里的疑惑,于佩补充:“你这个时候来老房子找我,难道不是有什么事情吗?总不会是为了做顿晚饭给我吃吧?”
谢屹:“……”
空气一片沉默,屋子里静得可怕,连咀嚼声也渐渐停下来。
于佩盯着对面那张神色复杂的脸,很大方地摆摆手:“有什么事情你就直接说吧,是不是有事要求我帮忙?你看你都主动下厨亲自做饭,看在你这么殷勤的份上,我肯定能帮就帮,说吧,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只不过到了下班时间还没见到人,心里有点不放心而已。
去医院没找到人,回家也没见到人,想着是不是来老房子了,特意来看看。
在老房子见到人安然无恙,并没有遭遇老爷子同样的事情,心里松了一口气,又挂念她似乎没吃饭,看她也没心情自己做,不知不觉就进行到了这一步。
谢屹运了一口气,神情自然:“别想太多了,没什么事情求你。”
“那你……”
于佩的疑惑还没问出口,又听得谢屹淡淡道:“这两天老爷子和胡阿姨都不会回来,冰箱里备了一些菜,胡阿姨和妈交代过,让妈拿去,别浪费了,妈没时间拿,托我过来。”
“正好家里也没人,这两天妈没开火,我懒得搬回去再做,在这里消耗一些也好。快吃吧,吃完帮忙一起收拾冰箱。”
……
谢屹的语气太过自然,话里找不到任何逻辑破绽,于佩压根没怀疑。
比起谢屹特意过来给她做一顿饭,这个理由显然合理多了。
于佩宛如捡了便宜,白蹭一顿晚饭让她心情稍稍好转。
吃过饭,她主动去厨房清理冰箱,找了两个塑料袋,将不能久放的食材全都挪了出来。
想着刚才也算是让谢屹下厨干活,这次谢屹要提食材,她愣是没让,一马当先,将所有食材一口气提回家。
魏春兰正巧从医院回来,要拿两件衣服,碰见于佩拎着两大袋东西回来,怔了一怔,满脸好奇:“佩佩啊,你这是提了什么东西?”
“老房子的食材啊,都清理过来了。”于佩将手中的东西提进厨房。
魏春兰脸上挂满笑意,追上前,欣慰地说:“哦哟,我都没想到呢,还是佩佩你心细啊,这两天老爷子回不去,老房子的食材放着也是浪费,拿过来也好。”
没想到于佩竟然这么会当家,魏春兰满心欢喜,觉得于佩终于有了持家的意识。
哪料到于佩听了这话,脸色骤变,“妈,不是你托谢屹去拿食材吗?”
魏春兰脸上一惊,“我哪……”
下半句还没出声,瞥见后脚进门的谢屹朝她默默使了个眼色,魏春兰立即会意,改口道:“哟,你瞧我这记性,我差点忘了这事!悖这两天事情多,给忙忘了,对对对,我的确交代过谢屹,让他去拿,拿回来就好,快放进冰箱吧。”
插科打诨糊弄过去之后,魏春兰把谢屹拉到一边,小声询问:“怎么回事?”
谢屹没回应,独自往房间去了。
魏春兰追过去,拼命使眼色,没换来谢屹的回头,她脚步停在门口。
这儿子性格就这样,不想说的话怎么也逼不出来。
得,她也不逼了。
魏春兰转了个身,走去厨房帮于佩腾东西,顺便交代:“佩佩啊,明天周末,你应该有空闲时间的吧?”
于佩应了一声,问:“妈,你是有什么事情吗?”
魏春兰俯着身子往冰箱里塞下两只茄子,接话:“倒不是其他什么事,明天雪容要相亲,我得陪着她过去,上午没时间去医院看老爷子,你要是有时间你去趟医院看看老爷子哈。”
于佩一听,面露难色。
魏春兰以为她有另外的安排,忙说:“你要是有其他事情,不方便过去,那也没事,胡阿姨那个侄女过来了,在照看胡阿姨,也时不时去看看老爷子,我看胡阿姨那侄女人挺和善,你要真有其他事情要忙,不过去也没什么大问题。”
……
于佩连忙解释,“明天我有时间,可以去医院。只是妈,我有点疑问,明天雪容要相亲,你也要跟着一起过去吗?”
魏春兰过去,那就算是见父母了吧?
没听说过第一次相亲就要见父母的呀。
别说现在都时兴自由恋爱,就算是以前老一派的做法,也不会男女双方第一次见面就把父母都捎上。
捎上父母,意义大不相同。
这么隆重的举动,要是最后没成,那不是白费工夫?
察觉到于佩误解了意思,魏春兰笑哈哈地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跟过去,偷偷看看对方而已,不会和雪容一起出现在相亲场合。”
说完,魏春兰深深叹了一口气,有些惆怅:“雪容这孩子还没正儿八经地交往过对象,这是她第一次相亲,心里肯定紧张,我陪着她过去,她估计能自在一些。”
“唉,也不知道这事能不能成,不过现在我心情还挺忐忑,这事万一要成了,想起雪容突然要出嫁,我心里还有点舍不得呢。”
……
魏春兰开始陷入到女儿即将出嫁的不舍情绪中。
尽管平时对谢雪容诸多嫌弃,也多次催谢雪容赶紧找个人嫁了,真走到这一步,魏春兰心里满是担忧。
谢雪容脾气不太好,也不知道能不和能和未来婆婆好好相处。在家里她能惯着谢雪容的臭脾气,以后嫁了人,在男方家里若不改改脾气,肯定每天都要闹矛盾。
若未来婆婆是个心宽的,那还好,若对方爱挑毛病,以后谢雪容指不定要受多少委屈。
不知道未来的女婿是个什么脾性,能不能容忍谢雪容,护着谢雪容。
思绪一旦打开,担忧接踵而来。
魏春兰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踏实,“唉,早知道我该让雪容从小养成好脾气,她那性子真叫我担忧,也不知道未来去了别人家里,能不能好好过日子。”
于佩在一旁静静听着,没吭声。
她没法体会到这种情绪,她母亲自打在她小时候离开之后,再也没回来过。
哪怕她两个哥哥结婚,也没见母亲回来,更遑论她的婚事。
那个女人走了之后绝不回头,和魏春兰属于完全不同的人。
她也自然没法理解魏春兰这样的担忧。
在魏春兰的絮絮叨叨之中,于佩将所有东西塞进冰箱,做完之后,才返回自己房子。
第二天上午,于佩打算去医院看望老爷子。
去医院之前,她特意回到星苑小区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