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沉光食指拇指撑开,在下颌边比了个七,深沉地说:“所……一直以为他妈妈还活着,还给她请保姆,那这保姆就等于是每个月白拿几千块工资不干活啊,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
“你的角度能不能别这么清奇,我在跟你说许青空的病情,你扯什么保姆。”
“不是,我觉得吧,这事儿咱还得跟许青空说道说道,不然这多浪费啊,现在请保姆可不便宜。”
“……”
夏惊蝉简直要被夏沉光气死了,推搡着她爸出门:“不跟你说了!就知道钱钱钱。”
“说我钱钱钱的。”夏沉光堵在门口不肯走,“那你就知道在那儿哭呢。”
“我不是在查资料,想办法吗?”
“百度看病啊?”夏沉光不屑一顾,“这事儿,还得跟他说明白。”
“那怎么说啊。”
“就说这枕头不是你妈啊。”夏沉光是个急性子,“你说不出口,赶明儿我去,多简单的事儿。”
“不行,夏沉光,不行!”
夏惊蝉揪着夏沉光的衣领,“他以前有过轻生的念头,不能这样刺激他!这事儿要咨询了医生才可以!”
夏沉光低头想了想,觉得也是,冒冒然行动,只会让他病情恶化。
他坐在床边上,端着电脑看了半晌,叹了一口气:“小夏,你说许青空这么牛逼一人儿,篮球,篮球打得好;脑子,脑子也够用,怎么着就得了这样的病呢。”
夏惊蝉眼睛又开始泛酸了,难受地用袖子擦擦眼角。
“哎,你别哭啊。”
“我们要帮他。”
“帮,那肯定帮。”夏沉光走过去按了按小姑娘的肩膀,“他是我队里的人,我是队长,不会坐视不管的,怎么也得帮他治好这病。”
“嗯!”夏惊蝉依赖地抱了抱老爸的腰。
“我身上有汗,先去洗个澡。”夏沉光走出房门,回头不放心地叮嘱,“你别哭了啊。”
“不哭了。”她用袖子擦擦眼角。
“没什么大事儿是打一场篮球不能解决的,我看那小子最近情绪都还不错,说不定吃点药,就好起来了。”
“你快去洗澡吧。”
“那你别哭了。”夏沉光担忧地望着她。
“知道了。”
夏惊蝉心里清楚,没他说的那么轻松。
许青空都病了这么多年,一直坚信妈妈还活着。
忽然被摧毁信念,将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
她都不敢想。
……
晚上,夏惊蝉和许青空在江边见了面。
他抬起小姑娘的下颌,望着她的眼睛:“肿了,到底怎么回事?”
“没有啊,就是想着自己孤零零一个人来到这个时空,老爸年龄又这么小,跟我以前的老爸完全不一样,感觉,挺没安全感啊,委屈一直压在心头,今天忽然就爆发了。”
夏惊蝉这套说……得半真半假,许青空倒也没有怀疑,和她踱步走在晚风和煦的江边。
渡轮悠长地鸣笛,从他们身边缓缓驶过。
“我可能无法感同身受,因为没有经历过你说的那种,穿越。”
“你们都不信,就连我爸都不太相信这回事,但这个世界有奇迹。”
夏惊蝉忽然望向许青空,认真地说,“许青空,你相信……的有奇迹,也许那些离开的人,也会以某些方式,陪伴在你的身边。”
任何时候都不要陷入绝望啊!
许青空微微蹙眉,思忖着她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你的意思……
夏惊蝉不敢说太多,连忙岔开了话题,牵起他的袖子:“许青空,我们去古镇那边看看吧。”
“好。”
那是修建在江边的吊脚楼,夜间吊脚楼暖黄的灯光打开,会有一种置身千年古镇的错觉。
这里现在也不算什么古镇了,商业化趋势很明显,周围有许多卖小吃和特产小玩意儿的店铺。
夏惊蝉拉着许青空来到一家烤串店门口,眼巴巴地望着滋啦滋啦的孜然烤牛肉:“许青空,你可以请我吃烤串吗?”
许青空很果断地摸出了钱包,对店家说:“来两串。”
“啊,两串吃不了,一串就够了!”
许青空:“我也要吃。”
“……
两人拿着香喷喷的烤肉串,来到回廊露台边,吹着风,吃烤串。
“我以为,你不吃这些的。”
“为什么不?”
她嚼着油腻腻的肉串:“……觉你很不食人间烟火啊,不吃的比爱吃的多吧。”
“我没你想的那么讲……
许青空转过身,双手撑在栏杆上,清淡的眸子望着奔流不息的江流,“小时候,能填饱肚子的东西,我都能拿起来往嘴里塞。”
夏惊蝉的心又是一阵钝痛。
她的童年也有很多伤痛的记忆,可因为夏沉光,所有的不幸都变成了另一种幸运。
她把手里剩下一半的肉串,递给许青空:“我吃不下了,你帮我吃。”
许青空接过来,三两下吃掉了串上的烤肉,夏惊蝉抽了纸巾替他擦嘴,许青空稍稍俯身,让她不至于踮脚。
“许青空,我还蛮喜欢和你在一起玩的。”
“我也是。”
“那以后我们经常约啊。”
“你叫我,我就会出来。”
两人在古镇街上溜达着,来到一处买手串的摊位前,老妇人摇着蒲扇,慈祥地笑着:“小姑娘,买红豆手串吧。”
夏惊蝉蹲下身,拾起手串看了看,殷红的豆子颗粒饱满。而她皮肤白,戴着红豆手串更显得肌肤瓷白剔透:“婆婆,多少钱啊?”
“40一串。”
“啊,好贵哦。”
夏惊蝉正要摘下手串,许青空却递了钱过去。
婆婆收了钱,看着面前这一对漂亮般配的年轻人,笑着说:“你们会白头偕老的。”
夏惊蝉脸颊浮了微粉,连忙解释:“啊,我们不……
“谢谢婆婆。”许青空牵起夏惊蝉,离开了饰品摊位。
夏惊蝉还是心有戚戚,觉得这红豆手串有点贵:“我怀疑它成本价几毛钱一串,就是荷花池市场批发来的,到了景区就要买四十,真的不划算。”
“但你戴它很好看,我想给你买。”
夏惊蝉扬了扬手,纤细的皓腕间,红豆子贴着她白皙的肌肤,给人一种触目惊心的美感。
他想给她买。
因为此……相思。
*
两人在古镇上溜达着,不知不觉过了九点,应该要分别了。
夏惊蝉却低着头,欲言又止,和他从街头走到街尾,又沿着阶梯下去,来到江边的马路上。
许青空率先开口:“你打车回去吗?要不要我送你。”
“许青空,……
小姑娘不知道该怎么说,犹豫着,小声说,“我不想你回去。”
“什么?”
她不想让他回去,不想让他面对空荡荡的房子,不……他面对着那个幻想出来母亲。
只是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要不,你今晚跟我回去,和夏沉光睡?”夏惊蝉提议道,“他邀请你呢,说明天早上要跟你去打球。”
许青空婉拒了:“不行,我没有提前通知保姆,所以今晚必须回去,怕妈妈醒了需要什么东西,拿不到,她有半身不遂的病。”
“可……
夏惊蝉戴着红豆手串的手握了拳,又松开,“许青空,……送你回去吧。”
“你送我?”
“嗯!这里距离你家也很近,我送你回去,……家不是副食店吗,我想吃阿尔卑斯棒棒糖。”
许青空看了看时间,现在还不晚,等会儿他可以打车送她到小区门口。
“好。”
夏惊蝉跟着许青空,步行去了那个熟悉的小巷子。
许青空拉开卷帘门,开了灯,从架子上取下一颗阿尔卑斯棒棒糖,递给夏惊蝉。
“谢谢。”夏惊蝉小心翼翼探头望向店内,“你妈妈,睡了吗?”
“睡了。”
“那我可以多留一会儿吗?”
“是因为和夏沉光闹别扭,所以不想回去?”他问。
“啊对对!”夏惊蝉连连点头,心说他还挺贴心,连借口都替她想好了,“我想等他睡了,再回去。”
许青空没有拒绝,兀自拿去柜子上的一本书。
夏惊蝉索性用许青空的电脑玩了会儿游戏。
08年火爆的《劲舞团》、《跑跑卡丁车》、《CS》、《魔兽世界》这类游戏,在夏惊蝉这个二十年的未来人眼中,画面糊得简直没法看。
她不禁扫了眼身边少年。
灯光下,他坐在玻璃台的三角区,手肘撑着台面,正低头专注地看着书,肩线清劲有力,瞳眸清润。
夏惊蝉好奇地问:“许青空,我听说你是c城的理科状元,照理说,你的成绩清北随便进,为什么选了南渝大学?”
“我必须留在C城,否则妈妈没人照顾。”
“……”
夏惊蝉用玩游戏来掩饰着心里的慌张,“可是不会很可惜吗,你明明可以上更优秀的大学。”
“对于我来说,差别不大,什么学校都一样。”
是对自己多么自信,才能说出念什么大学都一样的话来。
不过夏惊蝉知道,许青空并不是狂妄。
他对于知识的吸收,绝大多数时候来自于自学,只要有足够的学习资源,他不需要课堂教学。
不管怎么说,夏惊蝉都认为是病情影响了他的选择。
他没有别的家人,也没有朋友,所以志愿填报的时候,甚至没有人来告诉他,点醒他――
这一切都是假的,不可以为了这个美好的幻梦而放弃本可以更加光明的前途。
他的成长之路,太孤独了。
“许青空,你最近睡得还好吗?不会再失眠了吧。”
许青空看出了女孩对他的关心,从刚刚分别开始,她望向他的眼神就总是充满担忧。
“偶尔失眠,但还好,不影响什么。”许青空想让她放心,“情绪低落的时候,去打打球,很快会好起来。”
“那就好。”
许青空望着她:“为什么突然这么担心?”
“啊,有吗?”
“很明显。”
夏惊蝉不想让他察觉端倪,连忙道:“因为你不在学校啊,不能每天见面,肯定会更担心啊,别忘了,你欠我一条命呢!”
“我记得。”许青空从容一笑,“我会还的。”
我会还的…
这话听得夏惊蝉惊心动魄,连忙道:“谁要你还啦!你给我好好的!”
恰好路过的客人来副食店买东西。
小姑娘连忙抢着收钱结账拿东西,避开他继续追问。
有小朋友要买辣条,夏惊蝉想也不想,回答道:“五块。”
许青空放下书,纠正道:“那个五毛。”
“这么便宜啊,我以前买这辣条都要好几块呢!”夏惊蝉将辣条递过去,收了五毛钱,“便宜你了小孩儿。”
小孩委委屈屈说:“本来就卖五毛嘛。”
过了会儿,许青空似乎听到什么声音,对夏惊蝉说:“妈妈醒了,我上去看看。”
夏惊蝉的心脏跳得飞快,故作镇定地点点头:“你去吧,……帮你看着店。”
许青空放下书上楼,夏惊蝉和那个小男孩对视一眼:“你刚刚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小男孩撕开辣条,吃得满嘴油腻辣子,摇摇头:“没有哇。”
夏惊蝉担忧地趴在了柜台边,看着柜子上一本本厚实的书籍,想象着许青空已经被她改写的未来。
前路茫茫,无可预知。
小孩蹦蹦跳跳离开后,有个穿背心的黄毛青年踏进店里,店里转了一圈,一双贼溜溜的小眼睛扣在了夏惊蝉身上。
“来包红塔山。”
夏惊蝉连忙拿出标价单,扫了一圈,找到了香烟区:“红塔山,10块。”
黄毛青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再来包避孕套。”
夏惊蝉对商品的位置也不太熟悉,想叫许青空,又不敢上楼。
“我是新来的,要不您去选,选好了再来结账。”
“我怎么知道在哪儿啊?这不是要麻烦美女了吗。”
夏惊蝉只好去日用品架子兜兜转转,找到了避孕套,又问他:“客人要什么牌子啊?”
“看美女你喜欢哥用什么牌子啊?”黄毛青年直露露地开了黄腔。
夏惊蝉的心紧了紧,将东西扔过去,冷淡地说:“20。”
黄毛青年色眯眯地看着夏惊蝉,不怀好意地问:“那你一晚上多少钱啊?”
夏惊蝉又惊又怒,将烟盒避孕套全砸他脸上,转身朝着店内跑去,心脏扑通狂跳。
“你妈的!”
那男人以为店里只有夏惊蝉一个人,追上来揪住她的肩,压在了柜子边直接伸手袭胸。
夏惊蝉也是第一次遇到有男人敢在店里耍流氓,换成到处都是天眼摄像头的二十年后,这是基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她惊慌地挣扎着,推开这男人,喊着许青空的名字。
下一秒,只觉肩头一松。
许青空眼神狠厉,动作更是带着一股子狠劲儿,揪住黄毛青年的肩膀往后狠狠一抡,男人顺势摔倒在地,疼得叽哇乱叫。
许青空朝他胸口猛踹了两脚,揪着他的衣领,一拳一拳死命暴揍他。
男人嘴青来脸肿,鼻血直流,然而许青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宛如失控的野兽,直把这人往阎罗殿里送。
夏惊蝉从没见过他如此戾气横生的一面,那怕对付陈……没有过。
“许青空!住手!”
许青空充耳不闻,从柜台下面抄起一根棍子,一棍子打在了男人刚刚欺负她的左手上,疼得男人厉声尖叫,近乎晕厥。
他揪着他的衣领,一脚将他踹出了店门。
男人手臂已经变了形,骨折了,疼得两眼发昏,奈何自己也是理亏,也不敢理论,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巷子。
看着他跑远的背影,许青空剧烈地喘息着,嗡嗡的耳鸣声稍退去,全身的血液也逐渐平静。
恍然抬头,看到店门口已经聚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他们看他的眼神,畏惧、厌恶、嫌憎…
仿佛看到了一头失控的怪物在发疯。
夏惊蝉跑过来,揪住了他的手腕:“许青……
“别怕,我打跑他了,没人敢欺负你。”
“我不怕他,我怕你受伤。”
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
她只怕他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