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糯团子【完结】
时间:2023-12-01 14:41:36

  乌木长廊外雪花飘飘,柳妈妈轻手轻脚踱步至宋老夫人身侧,低声道:“老夫人,您瞧廊下的姑娘和姑爷……”
  一时间,戏楼众人都引颈往下张望。
  隔着茫茫雪花,贺鸣背着宋令枝,二人手指还交握在一处。
  柳妈妈温声笑道:“老夫人这回可放心了?”
  宋老夫人眉目和蔼温和,一连说了几个“好”字,又眉开眼笑道:“待来年除夕,兴许家中又能添上一丁,这两孩子也算苦尽甘来了。”
  柳妈妈拣好话给宋老夫人听:“我们姑娘这般有福气的,说不定怀的还是龙凤胎,到时候,老夫人可别小孩吵闹就成。”
  宋老夫人笑得开怀:“你这老东西,如今也会那我取乐。”
  笑得急,宋老夫人连声咳嗽,喉咙忽的涌起一阵血腥,柳妈妈赶忙递上热茶,紧张不安:“老夫人可有大碍?”
  宋老夫人摆摆手,强压住心口那股恶心,满满半杯热茶喝下,她摇头,面上难掩惋惜:“老了,到底不如从前健朗了,我只愿能多活几日,看看我曾孙子再找。”
  柳妈妈不安:“老夫人说的什么胡话,大过节的,快拍三下木头。您是有福气的,定然会长命百岁。”
  眼珠子又开始变得浑浊,宋老夫人无奈弯唇,不曾告知他人,只道:“外面冷飕飕,快打发人将他们带上来,省得冻坏了。”
  柳妈妈闻声退下。
  望仙阁仙乐飘飘,戏台上一众戏子描眉画眼,打十番。阖府上下,无比乐在其中。
  ……
  ……
  除夕夜,京城亦是特闹非凡。
  礼花响了整整一夜,火树银花,香屑满地。
  皇宫之中,红墙黄瓦,满园无声。
  乾清宫内寂寥空荡,公文奏章高高累在手边,沈砚一手抵着眉心,剑眉紧皱在一处。
  小丫鬟蹑手蹑脚走近,双手捧着白玉缠枝玛瑙盘子,上面是御膳房刚做好的桂花糖蒸栗糕。
  小丫鬟脚步极轻,轻轻将盘子搁在一旁高案上,福身往后退去。
  刚往后退开两三步,书案后的沈砚遽然睁眼:“枝……”
  沈砚瞳孔骤紧,下意识伸手去抓,触手所及,空无一物。
  寝宫空阔孤寂,袅袅青烟自鎏金异兽纹铜炉升起,烟雾弥漫。
  ……他又做噩梦了。
  梦里细雨飘摇,寒意侵肌入骨。
  宋令枝满头青丝散落在海面上,咸湿的海水在宋令枝脸上涌过。
  红唇冻得发白,宋令枝一遍遍重复。
  ――沈砚,我很怕冷的。
  ――很怕冷的。
  哽咽声萦绕在沈砚耳边,回京后,沈砚几乎夜夜都能梦见宋令枝,梦见她乌发覆面,梦见她凄厉的哭声。
  她说自己怕冷,却还是义无反顾跳下海中。
  噩梦缠身,沈砚揉着眉心。
  下首的小丫鬟战战兢兢,跌跪在地上,伏首磕头求饶:“陛下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不是有意的……”
  沈砚一张脸冷若冰霜:“――滚。”
  小丫鬟脚底抹油,连滚带爬跑了出去。风雪簌簌,正好撞上从外面回来的岳栩。
  一身风雪披在肩上,岳栩拱手:“陛下,冷宫刚传来消息,说先皇后……先皇后自缢了。”
  岳栩垂首敛眸。
  整整一年,先皇后忍到此刻才动手,无非是想要陷沈砚于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地。
  除夕夜圣上生母自缢,明日朝堂定然大乱。
  岳栩沉声:“如今人虽救回来,可是先皇后不吃不喝,太医开的药全都吐了出来,照这般下去,许是活不过三日。”
  “……自缢?”沈砚眼眸微台,黑沉眸子勾起几分嘲讽讥诮,他拂袖起身,眼中半点笑意也无,“备轿。”
  青玉扳指捏在手心,“朕倒是要瞧瞧,朕的母后要同朕做什么,竟如此大动干戈。”
  风雪簇拥着沈砚一路前行,步辇停在冷宫门口。
  厚重的木门缓缓推开,入目满眼疮痍沧桑,彩漆剥落,枯树顶着厚厚白雪。
  园中杳无声息,忽的,宫中传来一声凄厉沙哑的“――滚”。
  药碗摔落在地上,碎片落了一地,满屋狼藉。
  先皇后披散着头发,双眼凹陷,骨瘦如柴,干瘦的手指抬起,她嗓音喑哑,似女鬼般怒吼:“沈砚呢,让他来见我,这个孽障,当初本宫就不该心善留他一命,他就该死在本宫腹中。”
  “死,都给本宫死!”
  尖锐的声音在宫中久久回响,在冷宫监视先皇后的婆子吓得哆嗦颤栗,跪着往后退。
  沈砚登基后,并未尊称自己生母一声太后,也没有让其搬入慈宁宫,而是丢在冷宫不闻不问,偶尔打发人来看看死了没有。
  如今连一声太后也称不上,众人口中,她只是先帝的皇后,先皇后。
  破败不堪的木门在风中摇摇欲坠,婆子惊慌失措出门,差点迎面撞上一抹明黄身影,吓得跪在地上。
  “老奴见过陛下。”
  沈砚目不斜视,从婆子身前越过。
  明黄衣角缓慢落入先皇后眼中,女人披头散发,一双眼珠子直勾勾,看见沈砚,她先是一怔,而后哈哈大笑。
  嗓子生疼,脖颈上还有道道青紫红痕,先皇后捂着喉咙连连咳嗽。
  往日就连在病中,也要梳妆挽发画眉的女子,此刻却疯疯癫癫,混身肮脏不堪,狼狈至极。
  岳栩识趣掩上门,冷宫烛火幽暗,空无一物。
  沈砚负着手,冷眼睥睨榻上的女子,她的生母:“本宫就应该杀了你的,杀了你的……”
  先皇后喃喃自语,似陷入某种魔怔,“沈砚,你早该死的,是本宫救了你一命,可你却恩将仇报!你如今就算是皇上又怎样,只要本宫一死,那些朝臣……”
  “你若死了,你猜朕的皇兄还能活吗?”
  先皇后肿着一双眼珠子,抱着双膝蜷缩在榻上:“本宫的昭儿呢,他身子那么差那么差,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沈砚你这个畜生,连你皇兄都不肯放过,你该死,该千刀万剐,该下地狱……”
  “母后。”沈砚勾唇,一步步走近,长身玉立,颀长身影如鬼魅般映照在先皇后脸上,他一字一顿。
  “朕听闻人的身上有两百零六块骨头,也不知是真是假,不如让朕的皇兄替朕数数。”
  沈砚声音极慢极慢,“……一天拆下一块。”
  能不能活,就看命数了。
  沈砚轻声。
  “母后不是向来信道吗?何不让玄静真人替皇兄占一卦,看看他还有多久……能下去陪玄静真人?”
  先皇后眼珠子瞪圆,从榻上滚落在地,本就骨瘦如柴,经此一摔,浑身骨头摔疼,她挣扎着想要去抓住那一抹明黄衣角,可是却怎么也够不着。
  女子躺在地上,撕心裂肺痛骂。
  “沈砚,你这个疯子、疯子……”
  沈砚垂眼冷漠,视线淡漠从女子脸上越过。
  半晌,他面无表情甩袖而出。
  空中落起鹅毛大雪,冷风呼啸,身后破败冷宫,忽的传来女子的哭声,而后,又夹着断断续续的歌声。
  木窗在风中晃动。
  地上的女子一手抱着枕头,似是枕头当成沈砚,她低低笑道。
  “砚儿,你是母后的孩子,母后怎会不疼爱你呢。”
  “砚儿,你皇兄又病了,你帮帮他,好不好?”
  “砚儿,帮帮你皇兄,帮帮他……”
  风雪掠过耳畔,沈砚沉着脸,疾步走出冷宫。
  寒风拂面。
  岳栩垂手侍立在廊檐下,快步走来,替沈砚撑起油纸伞。
  身后遥遥飘来女子的歌声,诡异}人。
  岳栩低声:“陛下,可要属下……”
  他眼中掠过几分凌厉之色。
  沈砚淡笑:“不必。”他轻拨动手上的青玉扳指,严眼中晦暗不明,“留着当个乐子。”
  转眸凝视岳栩欲言又止,沈砚皱眉,“还有事?”
  岳栩自怀里掏出一封密信,双手献上:“陛下,江南那边……来信了。”
  沈砚面不改色:“――念。”
  那回宋令枝落海后,迟迟不醒。岳栩诊脉施针都无用,宋令枝半点求生的意志也无,铁了心寻死。便是神医来了,也束手无策。
  秋雨萧瑟的寒夜,岳栩低头,冒死进谏。
  宋令枝此前对江南对宋老夫人念念不忘,若是重回故地,亲人陪伴在榻前,兴许还能挽回宋令枝一条命。
  那夜雨声潇潇,宋老夫人带着家人在门外跪了一整夜,求沈砚高抬贵手,放过宋令枝。
  雨水飘摇,宋老夫人佝偻的身子在冷风中摇摇欲坠,她这辈子从未下跪求人,为宋令枝求沈砚,是第一回 。
  雨声淅沥的秋夜,沈砚在宋令枝榻前站了整整一夜,他并不在乎院中众人的生死,可若是宋令枝真的丧命……
  沈砚沉沉的眼眸一暗。
  天色将明之时,沈砚终于走出房门,命人送宋令枝回江南。
  留在宋府的暗卫尽心,宋令枝今日同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事无巨细,没有半点的遗漏之处。
  “卯时三刻,宋姑娘醒,用过二两金丝燕窝。辰时一刻,宋姑娘前往闲云阁请安。辰时三刻……”
  宋令枝身子尚未痊愈,几乎一整日都在府上晃悠,不是陪着宋老夫人说笑,就是拉着侍女,在廊檐下看着锦鲤戏水。
  怕沈砚不耐烦,岳栩自觉加快语速。
  沈砚缓缓朝他投去一眼。
  岳栩一怔,而后又放慢语速,一字一字还原宋令枝在宋府的日子。
  “申时三刻,宋姑娘在望仙阁崴脚,贺鸣背其上楼,二人相谈甚欢,宋姑娘还将手伸到贺鸣脖颈,二人十指相握,言笑晏晏……”
  岳栩胆战心惊,他声音越来越低,偷偷抬眼,小心翼翼觑着沈砚的脸色。
  飘摇白雪中,沈砚一张脸阴沉晦暗。
  沈砚冷声:“再念。”
  岳栩身子一颤,硬着头皮道:“二人十指相握,言笑晏晏。”
  沈砚:“再念。”
  岳栩:“二人十指相握,言笑晏晏。”
  风雪飘荡,细细白雪落在沈砚肩上、眉眼。他一张脸阴冷森寒,似化不开的重重冰山。
  岳栩跪在地上,青石板路覆盖着皑皑白雪,凉意入骨。
  岳栩垂首敛眸,他声音低低,落在风雪之中:“陛下、陛下若是心悦宋姑娘,也可……”
  “岳栩。”
  身后冷宫笼罩在风雪中,隐约还能听见女子的歌声,冷宫中住着的那人,是沈砚的生母,她也曾一遍遍同沈砚道,她爱沈砚。
  沈砚眼中冷冽冰彻,单手捏拳,手中的青玉扳指一点点握紧,扳指在掌心落下清晰红痕。
  沈砚冷声:“别自作聪明。”
  他从未心悦过任何人。
  作者有话说:
  你最好是
  hzc打算先虐心再虐身,有点好奇大家比较喜欢看那个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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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面圣
  夜色深沉, 空中雪花渐渐,朔风凛冽。
  一众宫人手提羊角宫灯,垂手侍立在步辇前。
  冷宫悄然无声, 长而窄的夹道上, 云影横墙。
  沈砚面无表情, 颀长身影立在冷风中,萧瑟漆冷。
  凛冽寒风自他耳边呼啸而过, 雪珠子迤逦在长袍之上。
  忽而空中传来一声爆竹之声, 遥遥的,可见礼花冲上天, 花团锦簇, 如花美眷。
  隔着巍峨宫墙, 似乎还能听见护城河上百姓的欢呼雀跃,振臂高呼。
  除夕夜, 团圆夜。
  夜色亮如白昼,光影落在沈砚眼中,照亮他一双幽深晦暗的眸子。
  半张脸隐在礼花的光影之下, 忽明忽暗。
  攥在手心的青玉扳指缓缓松开, 仰头望,四面白雪飞扬, 雪珠子簌簌。
  在海神庙前,沈砚也曾同宋令枝共赏礼花。
  那夜秋风乍起, 满天亮光落在宋令枝眼中,一双杏眸盈盈如秋水,灿若星辰。
  娇小纤瘦的小手落在沈砚掌中, 宋令枝轻声侧目, 悄悄同沈砚说她向海神娘娘求的祈福, 也求沈砚不要为难她的家人。
  火树银花,隔着白茫茫雪雾,沈砚好似又一次看见了宋令枝。
  雪花洋洋洒洒。
  倏地,那张顾盼生辉的笑脸骤然一变,宋令枝唇角的笑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掩在海水之中,麻木冰冷的容颜。
  她说:“沈砚,我很怕冷的。”
  心口急促,忽而涌起一股撕心之疼,眼前恍惚,沈砚脚下趔趄。
  他一手捂着心口,脸色煞白。
  跪在地上的岳栩一惊,忙不迭从地上站起:“陛下――”
  空中礼花燃了又燃,厚厚雪地上只留下两道脚印,是宫人抬着步辇留下的。
  雪落无声。
  ……
  正月爆竹连连,宋令枝这日醒来,只觉窗外天光大亮,纱屉子罩着,隐约可见园中满地日光。
  青纱帐幔挽起,掐丝掐金银铃在空中晃悠,登时,东次间转悠出一人。
  白芷本还临窗做着针黹,瞧见宋令枝醒了,忙忙唤丫鬟进来,伺候宋令枝盥漱。
  青盐漱口,宋令枝好奇往外张望:“可是天晴了?我瞧着外面亮了许多。”
  白芷抿唇笑:“哪里是晴了,这雪连着下了一整夜,如今足足有一尺多高呢。这不,秋雁那丫头今日还在外面玩疯了。”
  说笑间,猩猩毡帘挽起,秋雁俯身,笑着进屋:“谁玩疯了,白芷姐姐尽胡说。”
  秋雁一身绿绫弹墨夹袄,眼角肩上还有雪珠子,可见雪是真大。
  她行至熏笼旁,直至身子烤得热乎,才扬手唤丫鬟进来。
  黄花梨漆木锦匣掀开,竟是雪做的白玉兔子。
  秋雁眼睛弯弯:“姑娘瞧瞧这兔子,奴婢可是做了好久的,手都冻红了。”
  她摊开掌心,果真十指通红。秋雁笑着抬眼,笑意自唇角一点点消失。
  暖阁悄无声息,白芷瞪圆眼睛,拼命朝她使眼色。
  从平海岛回来,宋老夫人勒令府上上下不得提起平海岛半个字,便是弗洛安,也要三缄其口。
  宋令枝醒来后,也曾问过魏子渊,只是白芷和秋雁一概咬牙说不知。
  白雪在匣中融化,一点点化成晶莹水珠,秋雁半跪在宋令枝脚边,半张脸贴在宋令枝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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