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暂时有个计划,但还不成熟,需要等明天土壤检测结果出来才知道。”他有点懊恼,“早知道就多带两个人出来,我们在地里就能直接检测。”
“钟教授不着急,咱们慢慢来,可别一来就把您累坏。”
“不行不行,节气不等人,咱们要跟大自然抢时间。”车子一停下,他又马不停蹄上样本,开始在机器玻璃管内加加减减,秦艽和小张对视一眼,无奈苦笑。
这真是位种植狂人啊!
晚饭都是秦艽给送过去的,他随便吃饱,就把碗筷一撂,“行了,你们回去睡觉吧。”
“今晚怕是会凉,我去前台给您抱一套被褥过来,旧是旧点,但都洗干净的,您可以放……”
“没事,今晚我不睡觉,要看着样本检测,明早有没有浓茶或者咖啡,给我来一杯。”
秦艽张口结舌:“……”
她发现,跟这些工作狂魔比起来,自己真的太懒散了。
“行,我给您准备浓茶。”估计在冷河镇这地方就是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一粒咖啡豆,但茶叶她直接去找钱福生,这些烟酒糖茶他备着走关系呢。
*
接下来的日子,秦艽变得更忙了,不是在给钟教授帮忙就是在给他送饭的路上,这老头嫌中午回来吃饭浪费时间,直接就在地里搭了个草棚子,除了晚上回招待所洗脸洗脚,其它时候都窝在棚子里,戴顶草帽,穿个红背心儿,脖子上挂块白毛巾,简直比当地人还像农民。
就连秦桂花为首的老太太们也好奇,“来娣啊,你找来这个啥专家,真是专家,不是假的?”
秦艽哭笑不得。
“咋种个地还得找专家啊,咱们干了几十年农活的,就是现成专家你不找。”
不过,秦艽还得安排别的事,也没时间跟大家伙闲聊,“奶快去喊人,咱分自留地。”
大家一听要分自留地了,顿时腰不酸腿不疼了,奔走相告,不用十分钟所有家属们,抱着娃娃齐聚一堂,无论是参与过垦荒行动的,还是没参与过的,都来看热闹。
秦艽拿出事先跟刘政委和钱主任商量好的方案,按照垦荒面积来算,每户垦荒六分可兑一分自留地,干得多的譬如秦桂花和秦盼俩人一起干的,累计能分到小一亩自留地,最少的也能分到三四分。地块按照阿拉伯数字排好顺序,大家依次抽签,抽中哪一块都是运气。
最爱打野的张大妈运气好,抽到离家门口最近的,走路几分钟就能到,可把她乐得,“六分地呢,以后我可不去大沙漠挖野菜咯!”
六分自留地啊,那些没参与垦荒的,心里真不是滋味儿。这边虽然不缺粮食,可那也只有粗粮,要是能种点细粮出来,那多美啊……
这一消息顿时振奋到其他老太太,一个个争先恐后,依次抽到了冷河边的、厂房边的、家门口的,无论哪一块,都各有各的好,终于轮到秦桂花,她一抽居然是公路边的!
老太太顿时“哎哟”一声叫起来。
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刘宝珠可高兴坏了,“哎哟大娘,公路边的啊,那您这去干活都得走二十来分钟吧,离河边又远,浇水也不方便,您这亏了啊。”
“就是,咱们眼看着就秦大妈干活最卖力,咋还抽到最差的呢。”
“小秦大夫你也是,不给自家奶奶分块近点的。”
秦艽正色,“大家亲眼看着我们护士写的纸条,亲眼看着大家抽签,抽到哪块我说了算吗?”
众人连忙摇头,还真是一点操作空间都没有……看来小同志是真正直。
秦桂花却跟其他人不一样――她高兴啊!
公路边虽然离水源和家属区都远,但它土壤肥厚啊!其它地方的黄泥上面还铺着一层白色的碱,唯独靠近公路这几亩,因为正好是她自个儿垦的,她心里门儿清,越挖越深,底下翻上来的土都是黑色的,可比其他人的好太多啦!
“再说还是九分多呢,你们祖孙仨可吃不完哟。”又有小媳妇酸溜溜地说。
九分多地相当于六百多平的占地面积,老家的三分自留地算啥呀!因为搞丈量的是刘政委派来的,手头皮尺放松一点,就能多出一溜种瓜种豆的位置来,名义上是九分多,其实已经有一亩了。
秦桂花一个白眼扔过去,“我家可是两个劳力的,你瞅瞅我孙女,那么嫩的手,现在都成啥样了!”
秦盼心疼奶奶,每天跟着没日没夜的干,除了中午回家睡会儿,其它时候都在开荒,那么瘦弱的小鸡崽似的背影,谁看不见啊?
一时间,大家也不说啥了,反正是人家自个儿挣来的。
秦艽本来预计的是二十多个人参加,定下的以工换地的比例就高,想着大家都分点,谁知只有一半的人参加,这不就便宜她们了嘛。一亩地啊,她们终于有一亩地啦!这可是做梦都不敢想的美事儿!
于是,老太太们又兴致勃勃地,开始商量种点啥好,又讨论哪天上冷河镇去买种子和肥料,一时间,种植的喜悦和期待充斥着整个家属区。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个秦艽没想到的人也分到了地,就是刘宝珠。她好像没在垦荒的时候看见她啊,但登记名册上却有她的两分地,问了秦桂花才知道,原来是她找赵青松手底下的兵来帮忙,最后记的是她的名字。
这里头的家属,或多或少都请人来帮过忙,秦艽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心里对赵青松更厌恶了。她上辈子为了他的仕途不让人留话柄,从来不会麻烦他的下属干任何私事,就这还总被他说自己当不好贤内助。
“也不知道青松和你家小贺啥时候才能回来,我听说他们这次出差在省城,对了,你前几天不是刚去嘛,见着你家小贺没?”
秦艽懒得跟她扯老婆舌,但她却似乎很想卖弄一下自己的消息有多灵通,“哎呀,我听说他们这次抓的是倒卖设备的人,那些人把设备卖给了两个外国人,你家小贺去是帮忙审讯的,他没跟你说吗?”
秦艽不动声色的听着,原来如此。
估摸着人是早就抓到了的,赵青松想独占功劳,但奈何他自己不懂外语……嗯,活该小贺去捡漏!
刘宝珠东拉西扯,见她愣是不接茬,也没被自己挑动起情绪,只觉一拳打在棉花上,气哼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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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艽可没时间琢磨她的想法,很快钟为民那边的检测结果也出来了,拢共25亩土地,他按照土壤特性和肥力厚薄分成几个区域,又根据干湿度细分,再在各个地块插上标号,依次分配好几味中药的种植范围和面积。
“剩下就是水源的问题,冷河从地块中间横穿而过,河流沿岸的地方灌溉方便,但远离河流的地方,就只能尽量种植耐干旱的品种……”钟为民一边说,一边写写画画,秦艽和钱福生认真听着。
耐干旱的中药,秦艽脱口而出:“沙参、桔梗和甘草!”
“对,我想到的也是这几味。”
其中甘草还是非常常用的中药,几乎每一个医生百分之九十八以上的处方里都有这一味,用它来缓急止痛、调和药性,就像盖房子要用水泥,发动机要加机油一样,看着虽小,却不可或缺。
钱福生不懂中药,但他隐约觉着这个名词耳熟,“甘草……我咋有点耳熟呢,对了,跟咱们上次进的甘草片是啥关系?”
秦艽笑起来,“甘草片就是甘草的提取物,除了能做甘草片,还能做甘草糖浆。”
“悖上次我去进药,说天干物燥,咳嗽的病人多,想多进点甘草片,药厂的人还不给,说他们也很紧缺,真欺负人。”他明明看见库房里还有好几大箱呢,他人还没走,销售科的关系户就搬出去两箱。
他求爷爷告奶奶只得了十瓶,是瓶啊!他们轻轻松松就拿到两箱!两箱是啥概念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能让全厂职工、家属和冷河镇居民们少咳几天,能让他们不要发展成肺部感染,不要吊水,不要住院。
秦艽看他愤愤不平,大概也能猜到是什么事,但目前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卖方市场一切由卖家说了算,他们能做的就是尽量找点容易获取的平替。
本来,要是在后世,咳嗽有痰的患者用川贝和氨溴索的不少,随便上个药店都能买到,但这时候川贝和氨溴索都很少,尤其川贝可是名贵中药按克卖的,所以甘草片就成了很实惠的平替,在临床上十分常用。而他们要是能种出甘草,那又是平替的平替。
“上次我咳了半个月老不好,喉咙里还有痰,就是小秦你教我在喉咙里含两片,第二天一早就好了,你说神奇不神奇?”
钟为民也说,“可不是嘛,以前我们咳嗽买不到西药,都是用这个。”
“那行,就得多种点甘草,到时候咱就不希求那些西药了。”
秦艽只是笑笑,她从来不会觉得中药或者西药能取代对方独立存在,这就像一个人的两条腿,同时用力才能走得稳,单用一条腿是能走,但经不起风雨,要是两条腿能完美配合的话,那就不仅是健康的问题了,还漂亮,和谐。
约定好,第二天夜里两点半,司机又载着钟教授上省城植物所,拉各种药材的种苗,秦艽也没时间去诊室上班,都是戴个帽子在药田里转悠,准备打塘,铺底肥。
路上遇到好几个老太太,都忙着收拾自留地。面积也不大,就留在药田边上,大家伙弄了不少红柳和梭梭的枝条来,打桩,编织,做成竹篱笆一样的屏障,将自留地与药田隔开来。
“张大娘您动作真快,就种上啦?”
张大娘抹了抹额角的汗,“我今儿早早的去冷河边黑市,看见有卖菜秧子的,就买了两把,先种上再说,咱们老农民啊就是见不得地荒着……”
秦艽定睛一看,居然是白菜苗和花菜苗,她记得上辈子这些地方是能种出来的,只是比较瘦小干瘪,但口感却比内地甜得多。
白菜长大一些,刚刚包心的时候,叶子是嫩绿色的,特别甜,花菜更不用说,炒干水分后配上这边的散养牛羊肉,再撒一把孜然,那味道真是绝了,要是有点茶树菇,会更美!
秦艽想着,就忍不住咽口水。
别的自留地也没闲着,除了老太太们,很多小媳妇儿们,也会趁着现在还不热来干活,有的往里下豆种,有的往里栽韭菜根子,还有的往里点大蒜瓣,反正每一种种子下去,秦艽脑海里都会浮现它们长大的样子,以及炒好装盘的鲜美。
走到一半,太阳升得老高,见大家吆喝着回家,她也跟在后面。
“你家小老四上学去啦?”张大妈扛着锄头追上来。
春季学期开学后,秦盼如愿进入冷河镇小学就读三年纪,“因为离家远,要走到冷河镇上,所以干脆就让她中午在学校吃了,每天傍晚坐班车回来就行。”
秦盼很懂事,来回都舍不得搭车,每天花在走路上的时间,要是能用来学习,她晚上都不用单独熬夜了。秦艽秉着效率第一的原则,坚持让她中午吃食堂,吃完还能在教室里趴着睡会儿,下午的课才能精力充沛。
现在的学校食堂,除了要交粮票油票之外,每一餐还需要单独花钱。秦艽不让她委屈自己,让她每天都要吃一个荤菜两个素菜,交的费用自然是全班最多的。
张大妈羡慕的咂吧咂吧嘴,回家吃能省不少伙食费呢,这整个家属区谁家孩子不是中午回家吃饭啊,那小丫头倒是好福气,“得花不少钱吧?”
秦艽笑笑,这点钱她目前还是有的。
“你们家姊妹和睦真好,这么孝顺,你奶可真是熬出头了。”张大妈感慨两句,忽然拉了拉秦艽,等大部队都走了,这才小声道,“闺女,大妈想请你帮个忙,你看成不?”
秦艽其实对她挺有好感的,因为她是第一个愿意带着奶奶挖野菜,融入她们的。“您说说看,能帮上的我一定不推辞。”
“你应该能帮上,就是,那个……哎呀,想请你帮忙看个病。”张大妈将她拉到一颗大红柳树下,找了块干净石头坐好,“你能治好刘政委和那谁拖拉机手家的儿子,我想着中医也不兴分儿科妇科的,就想让你试试。”
当然,她还不知道前不久秦艽出去,在省城还遇到龙娇娇的“怪病”。
今早秦艽刚接到龙文亲自打来的电话,说娇娇的病已经彻底好了,肚子小了,不恶心了,就连脸色也红润起来,已经开始上学了。
秦艽摘下帽子扇风,“没事,您说说看。”心里也纳闷,张大妈生龙活虎,前几天跟另一个老太太干仗的时候都好好的啊,可不像生病的人。
谁知张大妈却叹口气,眉眼瞬间耷拉下来,“唉,还不是我那不让人省心的闺女……”
张大妈今年五十出头,有一儿一女,儿子在警卫连工作,儿媳在412厂做包装工人,俩人工资相比外面都不低,生活不应该困难到让她每天往沙漠里钻才对。而她每天削尖脑袋的想挖野菜,其实还是吃人嘴短,儿媳妇看她不顺眼,她才硬着头皮去的,而最看不顺眼的一个地方――就是她将自己闺女张月红也带到这边生活。
婆婆跟着儿子生活,顺便带带孩子,一般儿媳妇也不会说啥,毕竟就是请保姆都要花钱,亲婆婆不要工资只是跟着吃饭生活而已……但大姑姐也跟来,一起挤在那二三十平的小房子里,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大姑姐又没工作,一家老小就等着吃他们两口子的工资,这换谁都不痛快。
“我也知道,儿子有赡养老娘的义务,但弟弟没有赡养一个好手好脚头脑正常的姐姐的义务。”张大妈再次叹气,看来倒是个拎得清的。
秦艽听了也很奇怪,“您闺女,就是那天跟您一起垦荒那个包花头巾的大姐吗?”
“啊对对,那就是我家月红。”
秦艽有印象,那个大姐干活很认真,每次挖土都挖得特别深,绿豆大的碎石子都要捡出去,不像其他人嫌麻烦睁只眼闭只眼。但她当时看她年纪快四十了,也没想到居然是张大妈的亲闺女,还以为是来帮她干活的人。
“她啊,也是个命苦的。”
在老家的时候,跟那年代很多姑娘一样,张月红十六岁就结婚了,婚后生下两个闺女,后来肚子就一直没动静,婆家看她越来越不顺眼,不是打就是骂,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张大妈实在是舍不得她在婆家吃苦受累还受气,干脆就劝她离婚得了。
离婚俩外孙女肯定是带不走的,张大妈也想得开,反正闺女的人生还长,不能为了争孩子跟前夫一家耗着,也怕她触景生情,干脆就带她来冷河镇投奔儿子(弟弟)算了。
来到这边一切都顺利,张月红人长得清秀,身材也高挑,关键是勤快,干啥都认真,没几年经人介绍认识了冷河镇一名鳏夫,虽然也没啥稳定工作,但他们生产队有两家队办企业,每个月按时发工资,平时还能操持一下田地里的活计,小日子还挺好过的。尤其是张月红嫁过去后,操持起家务和农活,偶尔还能回家属区看看老娘弟弟侄子侄女,这生活也挺惬意的。
“可我闺女就是命苦啊,都结婚七八年了愣是一男半女也没有,后来婆家也有意见,我那后女婿的年纪也四十了,不能再等下去,有两次喝醉酒还动手,把我闺女脑袋打破好大个洞,要不是被好心人送医院,说不定就直接死在半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