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咬牙,他提刀走了过去。
“你姓阙?你是阙氏的人?你有起死回骸的能力?今日你若帮我救活一个人,我可以不杀你,放你离开,否则……”他用唯的一只手,握紧刀在空中一挥,那柄刀如影随形,带起了烈烈风声。
“我手里的无影刀,可是专门砍人脑袋的。”
此时阙清坐着,张仰青站着。
她将手臂放在桌上,再度看了眼他的三千功德值。
很好。
“阙门的人,没有一千,也有数百,你难道想每个人都抓到这里来,让他们复活你妹妹?”
阙清月进来时,就见到门口西侧有个很小的木色棺材。
张仰青不擅言辞,一时被阙清月问住。
他胸口起伏,急得握紧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阙门传言的那位转世的祖宗。”
阙清月看着他,她不知道这人是怎么知道她身份的。
如果是旁人,她或许还会虚与委蛇地与其周转一些时间,等着元樱她们来救自己。
但眼前这个人……
望着那口一看便知,是张仰青自己用木板做的小棺材。
阙清月将手臂从桌上放下来,理了理衣摆,叹了口气,带着三分真诚地对他说道:“实不相瞒,你妹妹如今只剩一副骸骨,想要她起死回生,不要说阙门的人,就是神仙……恐怕也办不到。”
张仰青眼睛开始发红,胸口也开始剧烈起伏。
“你是传承数百年太悟阙门老祖转世,别人不可能,你一定有办法,你不是以起死回骸的神通闻名玄门吗?不要跟我说废话,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没用的,我今天就没打算从这里活着出去,你今日若救不了我妹妹,我就杀了你!”
说完,他的刀刷地一下,又抵在了阙清月脖颈处。
而这一次,他显然用了力道,刀锋划过,雪白衣领上柔软的丝线,瞬间被斩断,只要他再稍微用力,就会划破她的皮肤。
阙清月坐在那儿,低头看向刀。
雪亮如电,削铁如泥,刀柄上还刻有官印,乃一把朝廷赐下的军中战刀。
是一把好刀。
阙清月视线从刀刃移到他脸上,看着那道同样被利刀划过的伤疤,几乎横过他半张脸。
“你会吗?”
她望着他的功德值,问道:“你会杀我吗?”
“你的这把刀,曾杀过凶名赫赫的敌军将领,也曾用它殄灭狂徒,扫荡妖魔,护国佑民。”
“它之所以锋利,削铁如泥,你用来有如臂使,是因为,它不仅是一把刀,更是你心中之道。”
她淡然道:“你是个很不错的人,为了拯救别人,愿意牺牲自己的生命,哪怕面对不如你的弱小,也会伸出援手,你可能曾经拼死保护过一群,一庄,甚至一城的人,积累了许多功德,面虽凶些,但心存善意。”
“像你这样的人,会用这样一把守护天下人的武器,来杀我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吗?”
“你若想杀我,那就动手吧。”
说着,阙清月看向他。
张仰青已是双目赤红。
嘶哑道:“你以为我不敢吗?”
可手中的刀刃,已经开始微颤。
她的每一句话,都重重击中他的心。
目光落在肩膀的刀刃上,阙清月叹了口气,不再逼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摆。
话已说尽,只看他如何决择。
果然,这个人最后还是将刀拿开了。
他举着手中的刀,无影,这确实是他曾经纵马杀敌的伙伴,陪他经历无数生死。
“是,你说的不错,可那又如何?”
他道:“我十五岁参军,十年间,多少次死里逃生,我曾立过赫赫战功,曾为守一城百姓,经历守城之战,活下来不过百人,脸上的刀疤,就是那场守城战留下的。”
“可我在前线浴血奋战,我唯一的妹妹,却被区区一群马贼杀死,她才七岁,就死在我参军那年,我本就为了守护她,守护这个村子,带着满腔热血投入军中,我拼了命立功,想在乱世建功立业,更好的守护他们,可他们却死了,死在了自己的同胞手里……”
他赤红的眼晴,热泪滚落下来。
“我回来,杀了那群山贼,也永远失去了左臂。”
“我已是废人,你说对了,我本就不打算杀你,既然救不了小紫,你走吧……”
他转身看向那具棺材,伸出手,将腰间的小鼓取了出来,放到棺材里骸骨的手边:“我不该参军的,这天下兴亡,与我何干?与我何干!小紫,哥哥错了,哥哥这就去陪你……”
说完,他将那把跟随他纵马十年的伙伴,架在了自己脖颈上。
阙清月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她急忙伸手:“等等,张仰青!”
“不要!”
不要冲动!
可出声时,已经晚了。
他狰狞的脸迸发出笑,亲手割断了自己的颈脉,整个人坐倒在那副小小棺材旁边。
血从他脖子上流了下来。
直到他慢慢低下头。
彻底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阙清月面露震惊。
她坐在那,看着这一幕。
何等的悲凉。
她缓缓起身,站在失去一臂,头低垂的张仰青面前。
连死,他都仿佛是个罪人一样,垂着头,似乎在忏悔。
他不该如此。
她将手揣在袖里。
他的命运,绝不应该如此!
阙清月闭上眼睛,识海里的月轮欢快地闪烁,开始吞噬她的功德海,第一圈月盘缓缓转动起来。
她抬起头,看到了张仰青的未来,那是一幅晦暗的画面。
他没有如她所想,以三千功德开局,出生名门,为官为将,一路青云直上,享受人间荣华富贵。
她看到的,是他带着不甘的怨气,一直徘徊在铜庐村不肯离去,无数人会因他死去,最终化为一片怨煞……
被三位镇守史围攻斩杀,其中一位,正是东方青枫。
以那一刀闻名天下的玄龙斩,送了这道无尽凄恨的怨魂最后一程,永远消失在天地间。
他不该是这样的命运……
阙清月面色苍白地走回桌前,回头看着他。
他原本,前半生命运诡谲,亲人死绝,但他积下累累功德,功德即在,祸已远离,他会在日后遇到一个不错的女子,后半生有妻陪伴,有子有孙,成家立业,寿七十三,后无病无灾,寿终正寝。
这才是他该有的命运。
怎会如此?
阙清月目光闪游,想到什么,是自己!
呵!
她不由苦笑一声,看向那个断了气的人,“张仰青啊张仰青,不知今日的我,是否也是你命运中的一环?”
“刚才你苦苦问我,是否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我现在可以回答你。”
“有。”
“可我救不了你妹妹,它只对刚死的人有用。”
“就像,现在的你。”
“你为什么要死在我面前?”
她慢慢坐回到了凳子上。
闭上眼睛,第二次,转动了月轮中,第二轮月盘。
功德海疯狂地被抽取。
她全身的感受也是一样,腹中一口血,当即涌了上来。
……
元樱就去前院炉子烧了点热水,装进桶里,拎回房间的工夫,祖宗就不见了!
她找遍了房间,甚至前后院,都不见人影,急得她将所有人的门都擂破了。
东方青枫与刘司晨跨进房间的时候,快过去半个时辰了。
房里东西一览无遗。
“你们也知道,她那个人,能坐着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她累了一天了,脚都不想挪一下,她不可能走出房间,我肯定,她就在这间房间里不见的!”
“可这里没有藏人的地方……”刘司晨在墙壁上,用剑柄四处敲,可传来的都是夯实声。
东方青枫蹙眉走到床前,看了一眼,然后手撑地蹲下身。
伸手在床底摸了一下,手上没有一点灰尘。
他剑眉一挑,抬头问元樱:“你进来时,没有察觉到床下有人?”
“床下?不可能,如果有人,呼吸声我一定能听见!”元樱是习武中人,耳聪目明,房间藏了一个人,她怎么可能听不到。
“因为,他是个高手。”
说完,他一用力,单手将床掀了起来。
石板下,露出了通道。
……
几人找到阙清月时。
阙清月坐在那儿,她低着头,嘴里慢慢流出血,马上就要滴在衣服上,她看着,硬用手接住。
可人已经坐不住了,手一动,身体软下来,就要跪在地上。
先一步的东方青枫,伸出手托扶了一下,元樱则飞快冲过来抱住她。
“祖宗!你……”
阙清月看到她,才放心了,眼睛合上,昏过去前还不忘虚声道:“别,弄脏了衣服……”
“很贵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衣服脏不脏,真服了你了!”
第10章 拨浪鼓 再不喝就凉了
元樱急忙弯腰将自家祖宗背了出去,刘司晨在后面接应。
甬道内,重新归于平静。
张仰青仍倚在那口小棺材旁,头低到胸口,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咽气。
血染红了他半边身体。
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把刀。
仿佛还有满腔的恨意。
东方青枫迈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向他,他身后的那口棺材里,是具骸骨,看着身形不足十岁。
看了一会儿,他半蹲下身,伸出两指放至他鼻下。
果真没有气息。
刚要收回手,低着头的张仰青突然像被什么呛到了一样,全身一动,咳出了血。
东方青枫脸上的神情,明显一滞,但仅仅一瞬就恢复正常。
他打量着他,缓缓站起身,将手反握住刀柄。
坐在地上的人,似乎将口中堵着的一口血吐出来后,整个人活了过来。
睁开眼,就见到有个人影,正站在他面前。
他满脸污血地仰起头。
看清来人,张仰青狼狈地笑了笑,从地上挣扎了下,坐靠在棺材边,右面的肩膀已经被血浸湿了。
他喘着气,死亡的感觉,还真是让人恐惧。
“没想到,我还能活着……”他伸出手摸了摸颈处。
那里的伤口已经消失了。
呵呵,太悟阙门,果然有点东西。
东方青枫观察过后,将手背至身后道:“可你刚才已经没气了。”
他目光再次上下打量着他。
张仰青放下了摸着脖子的手,拿起那只鼓,没有说话。
见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东方青枫目光虽不算犀利,却也有些恨铁不成钢,他看着张仰青道:“如果我没记错,你本名并不是张仰青,你曾是我麾下百人将之一,张青吧?”
张仰青拿着鼓的手一顿。
“你化名张仰青,就以为我认不出你了吗?”
张仰青声音嘶哑,沉默片刻才道:“没想到,你还能记得我,你手下将领无数,我张青当时不过是你麾下一个小小的百人将罢了,何德何能。”
“何况现在我毁了容,又断了一臂,与以前大不一样,你怎么认出我的?”他问。
东方青枫淡淡道:“我虽没有认出你的脸,但我认得你的刀。”
他看向那柄躺在血泊中的战刀:“百人将无影刀,当年在军中赫赫有名,若你没有提早受伤退役,我会升你为副将。”
“呵呵。”张仰青听罢仰头笑了,如果说以前他还有诸多雄心豪志,可如今随着他面容被毁,家破人亡,身体残缺,内心早已不为所动。
“张青,你又是怎么知晓,她的身份?”张仰青在饭桌上询问过阙氏老祖起死回生之事,之后种种,皆有所预谋。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从一开始仙女庙,刀疤脸张仰青坐在离他们不远处时起,他就已经知道了阙清月的真实身份。
现在见到这口棺材,以及张青籍贯铜庐村,不难猜出他想要干什么。
张青抬头,望着面前这位仅用三年,就已名扬天下的玄龙斩东方青枫。
年少有为,天选之人。
他仍记得初见时,这位将军才十九岁,三年过去,他如今身长九尺,比自己还要高半头,宽肩腿长,当年英隽俊俏的青涩感已褪去,初具肃肃如松,龙章凤姿之风采。
还真是风华正茂年少时,以及他这日暮残年的狼狈。
他移开视线,望着窑洞道:“将军可能有所不知,我刚入军中时,做的乃是斥候,只因我胆大心细,屡立奇功,才升了伍长,否则百人将又怎么会轮到我这等平民呢?”
“我一开始并不知道她是谁,可是,谁让守在她身边的人,是大聂鼎鼎有名的镇守史将军你,你不但是镇守史,还是大聂的九皇子殿下……试问这天下,谁能请得动殿下你呢?谁能请动皇帝的圣旨,她又姓阙,这种事,不难猜想。”
张青伸手抹去嘴边的血。
东方青枫心知张青是个人才,他早就在自己培养心腹精兵的名单里,若当年不出事,现在恐怕又是另一番境遇。
“我可以不杀你,但你今日的事,不可说出去。”东方青枫道。
“还有,若你没有地方可去,就去朝歌城加入天察卫,那边需要一名暗哨潜伏。”
张青呵地了一声,自嘲道:“我都断了一臂,还不放过我。”他看向这位曾经的上峰:“你要我去做什么暗哨?”
“朝歌城还需要一名铁匠,我会送你一间铁匠铺,不需要打打杀杀,做些后勤事务,安稳地在朝歌城待下来,再找个不错的女人,早些成家立业吧,你的年纪也不小,须知自刎割颈此等懦夫之举,不是大丈夫所为,如今铜庐张家,可只剩你一人了。”
说完东方青枫转身。
“言已尽,你好自为之。”
张青捂着右臂,面白如纸,他在将军身后问:“……你为何要帮我?”
东方青枫没有回头。
只在窖室里留下一句:“你是我的部下,我的人,我关照你,有何不可?”
……
阙清月醒来的时候。
忍不住咳了一声。
转头看向旁边,她正躺在床上。
身下是一块深色的罩单,身上盖着蓝色薄被。
她的手正放在被子上。
另一只手……
有人在给她把脉?她看向坐在床边的郎中。
只见他摇头晃脑地道:“气为血之帅,血为气之母,这位小姐,盖血气虚啊!需要荣养,我且开个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