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平归从那天起便跟在他身边,裴Z给他赐名,还让人教他各种防身、探查之术,后面才有了令北蛮闻风丧胆的毒蛇。
平归,平安归家。
之前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他都在想自己到底是谁,他还有没有家。
那么多年过去了,家里的人,还记得他吗?
还是他们都已经死了,亦或者是有新的成员加入,不再需要他。
这是个无解的答案,秦平归很久没有思考过这些事了。
直到那日听见傅归荑在恸哭,他早已平静无波的心不知道为什么颤了一下。
她的哥哥已经和她失散了十三年,分别时她还是个五岁的小女孩。
五岁,秦平归对自己五岁以前的事情一点记忆也没有,他觉得五岁的小孩也不是记事的年纪。
为什么她会这么难过。
他莫名想到了自己,如果他还有亲人在世,是不是也会像傅归荑一样拼命也要找他回去。
秦平归那晚失眠了,他下意识地去摸怀里的手串,却摸了个空。
那是他被救下后身上唯一的东西,在五年前返回南陵复命时不小心遗失,他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秦平归依稀记得那上面的图案好像是一只……鸟。
“醒了醒了。”素霖声音惊喜,小跑着赶过来告诉二人。
裴Z登时扔下笔起身,墨汁贱了奏折一圈黑点。
他们匆匆走过去,秦平归在踏入门槛前收了脚,只在门外伸脖子远远看了一眼,确认人无碍后便退到门口守着。
“怎么样,”傅归荑睡眼惺忪,裴Z的目光在她身上快速扫视了一遍,又把头转向旁边惶惶瑟瑟的太医,沉声问:“她还有什么问题吗?”
“贵人及时被喂下药,又辅以针灸之术,及时疏通血脉,现在已无大碍。”
裴Z绷着的一根弦总算稍许松了松,哪怕之前做了充分的准备,他也还是忍不住提心吊胆的。
傅归荑哭晕在自己怀里的那一刻,他有过刹那间的动摇,顷刻后又将这种无用的懊悔抛之脑后。
置之死地而后生。
傅归宜不死在傅归荑心里,他裴Z怎么生生扎进去。
裴Z随意挥了挥手,众人默默行礼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二人。
他走到傅归荑床头,手覆上她的额头轻抚着,温柔地问她哪里不舒服。
傅归荑眨了眨眼,似乎在分辨他是谁。
就在裴Z以为她又会像之前那样对他不理不睬时,傅归荑开口了,声音嘶哑得不像样。
“我睡了多久。”
裴Z的眼睛亮了一下,不假思索答:“睡了一天。”
一天。
傅归荑挣扎着起身,被裴Z强硬压下,他不容反抗道:“你现在要多休息,哪里也不能去。”
傅归荑蠕动着唇瓣,半晌还是没开口,皱着眉躺了回去,仰面看着头顶的花鸟鱼虫靛青色纱帐,目光冷淡空洞。
裴Z拿起放在一旁的温水,用棉棒沾湿,小心涂抹在傅归荑干燥的唇上,他漫不经心地主动提起:“你打算怎么处理他的尸体,需要我派人送回苍云九州吗?”
傅归荑无意识地舔了舔唇,听见裴Z的话后神情表现出明显的呆滞,她问:“你说什么?”
裴Z的手微微一顿,继而声音平稳道:“夏日炎热,若在不处理恐怕尸身就要腐烂,你还是尽早做决定。若是不想送回去,我可以替他在京城寻一处风水宝地安葬,以后你可以常常去祭奠他,好不好?”
傅归荑无神的眸子里霎时凝满了泪,她根本不需要眨眼,泪珠猛地溢出眼眶,顺着眼尾没入枕间,她神色茫然,喃喃重复着:“你说什么、什么尸身?”
她怎么不明白裴Z在说什么,他的尸体,谁的尸体?
裴Z顺手用棉棒去接她的泪,不一会儿微微干瘪的白球吸满了水,他随手扔在一边。
“傅归宜的尸体。”裴Z残忍地说出傅归荑不愿意接受的真相。
“傅、归、宜。”傅归荑缓慢地说了一遍,她转过头疑惑地望着裴Z,忽而浅笑道:“我就是傅归宜,我还活着呢!”
她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俏皮,似乎以为裴Z在和她开玩笑。
然而在玩笑的语气中却藏着令人窒息的悲痛。
裴Z看着傅归荑强行挤出来比哭还难看的笑,心底暗自叹了口气,看来她是不愿意接受傅归宜死了的事实。
然戏台子已经搭好,即便是心里再怎么心疼她,裴Z也不得不将这出戏唱下去。
他心一横,俯身与傅归荑额头相贴,她害怕得瞳孔明显缩了一下。
两人的距离很近,他能闻到她眼里微咸的泪水,听见急促却微弱的呼吸,还看见她一双含水泪眸中的恳求与脆弱。
她在求他。
求他不要说出这个残酷的真相。
裴Z的心又一次动摇了。
他眼眸一垂一抬,须臾间便将心软和不舍尽数压在幽黑的眸底。
“傻姑娘,你忘记了。”裴Z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你的哥哥,傅归宜。他犯了病,死在路上。”
傅归荑的眼眶刹那间放大,泪如雨下,长睫上方挂满了细碎的泪水,噗嗤噗嗤地颤抖着,晕湿了裴Z的眼睑。
她全身也跟着抖,到后面几乎要弹射而起。
裴Z是双手死死压住她的左右双肩,声音冷静。
“别担心,太医说他走的很快,一点也不痛苦。”
怎么会不痛苦,王沐然在死前定是会出现咳嗽咳血,呼吸困难等症状,胸口撕心裂肺地疼,最后窒息而亡。
但是这些傅归荑不需要知道,他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没必要占用她太多情感。
现在傅归荑流的每一滴眼泪,裴Z都觉得是浪费。
傅归荑上扬的嘴角顿时抽搐了一下,她眼里满是悲伤,接着低声呜咽起来,如同失去庇护的小兽,茫然无措,可怜无依。
声音不大,却哭得日月同悲。
“我不……”
裴Z对准她的唇,侧了侧头覆上去,堵住她的喉咙未说出口的话。
这个吻不带有一丝欲//望,更像是安抚,裴Z用自己的唇去蹭她的唇瓣,舌头规矩地收拢在牙关之后。
像极了野兽用舔舐来安抚受伤的幼兽,极致的耐心又十足的强势。
傅归荑的哭泣被迫打断,她想推开裴Z,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思考。
她浑身冷得发抖,五脏六腑冻成一团。
傅归荑喘着粗气扭动脖子躲避裴Z,然而他却一步不退地禁锢她,一双手如同铁爪固定住她的左右下颌,十指有力却温柔地将她捧在掌心,炙热的温度透过皮肤传到血液,再流遍全身。
冰与火在身体里碰撞,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傅归荑本能地挣扎,双手无措地捶打裴Z的后肩,他都一一受着,照单全收。
等她打累了,不闹了,裴Z才稍稍后退。
两人四目相对,一言不发,紊乱的呼吸在彼此间胶着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裴Z见她逐渐眼神清明,再一次提醒她。
“傅归宜死了,”他眸光柔和,嗓音喑哑:“为了他,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说罢,不等她平复过来,欺身再度覆上她的唇。
这一次,裴Z吻得很凶,舌尖强势霸道地挤入她的口腔,肆意地掠夺她每一寸领地,宛如要逼她接受残酷的事实一般。
傅归荑胸口急速上下起伏,眼睛一眨一眨地淌下两行不断流的清泪,顺着指缝浸没裴Z的掌心。
她的哥哥死了。
傅归荑在裴Z不断地提醒下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这一次,她真正的,完全的失去了他。
裴Z坐在床榻前,静静凝视着傅归荑的睡颜,凌乱的发丝粘在鬓边,巴掌大的小脸泪痕斑斑。
眼眶泛着红肿,睫毛上凝着未干的水渍,双唇紧闭压成直线,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任心肠再硬的人看了都要心软三分。
他伸出食指为她整理覆在脸上的青丝,目光露出几分迷离痴缠。
“你又少了一个牵绊的人。”
“如此,甚好。”
裴Z对着沉睡的傅归荑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
傅归荑做了一个混乱的梦,梦里有父亲母亲,有小时候的哥哥和自己,然后哥哥忽然长大,他的脸被一层薄雾笼罩着,傅归荑看不清他的脸。
她朝着哥哥跑去,可怎么抓也抓不住他的手。
裴Z出现了,他拦腰抱住她不让她过去。
最后白雾散去,眼前是王沐然那张浮肿可怖的脸。
骤然,他睁开了眼睛!
傅归荑被吓醒了,她喘着气,胸口沉闷压抑。
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会害怕哥哥。
还不等她想明白,外头正好传来裴Z有条不紊的下令声。
“你亲自押送傅归宜的尸身回苍云九州,对外就说这个人在平溪围猎中救了孤与傅世子,不幸身亡。”
“傅世子感念其救命之恩,请求孤厚葬他。孤下旨追封他为骠骑将军,特许他葬入傅家祖坟。”
“谁敢阻拦,就地拿下。”
“将棺材封死,谁也不能打……”
傅归荑听见“傅归宜的尸身”六个字时顿时心口一揪,钝痛难当。
她费力地伸出手将床边的花瓶用力往下推。
啪地一声,花瓶碎了一地。
门外的人听见动静,立刻止住话头。
没一会儿,裴Z匆匆赶紧来,傅归荑注意到他后面还有个人,黑衣人只在门外晃了个影。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太医就在隔壁候着,我叫他过来给你看看?”
裴Z说话间小心观察着傅归荑,见她脸无血色,神情厌厌,眉眼中落满惊慌,整个人很不安的样子。
他立即坐到床边紧紧抱住她,掌心覆上她的额头,摸到一层细汗,心下一紧:“做噩梦了?”
傅归荑闭了闭眸子,深深吸了一口似乎在酝酿什么。
裴Z耐心地等着。
蓦地,她睁开了双眼,恢复了以往的清冷淡然。
傅归荑张开口,阻止他:“不要送他走,他的死不要说出去,我自有打算。”
裴Z一征,猜不透傅归荑想做什么。
旋即他低下头亲昵地用下颌蹭了蹭傅归荑的头顶,语气宠溺:“好,都依你。”
作者有话说:
傅归宜:懂了,我们两个之间只能活一个[微笑.jpg]
裴Z:大舅哥,你早就暴打过我了,所以你妹妹可以嫁给我了吧。
一千个读者心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欢迎大家在评论区说出自己的看法。但是不要人身攻击(现在还没有出现,提前打个预防针),和谐最重要!!!
无论是赞誉或者吐槽,它们的前提是大家认真看了我的文,先给大家鞠躬,非常感谢你们愿意花时间去了解男女主角,去走进这个故事。
而且我发现其实大家吐槽的点都在剧情,没有上升到作者,我的读者和我三女儿一样都是头脑清晰的人!
爱你们,大家今年一定会发财的,嘻嘻。
说实话,作为一个小透明真的很开心。没有什么比有人认真看自己的作品更让我觉得鼓励的事情,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同的标准和爱好,尊重彼此,有啥想法都可以在评论区说。
作者本人真的非常珍惜每一个认真的读者,尤其是看到好几个眼熟的ID从我第一本书就在追了,真的会有热泪盈眶的感觉。
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与鼓励,么么,努力存稿,争取下周每天再给大家放6000+,没有就当我没说,到时候回来删了这句话。[狗头.jpg]
对了,有善良的小可爱能留言一下你们是从哪里看到这个本书的吗?
如果还愿意的话,想知道是文案哪部分吸引你们点进来的,给我下次写做个意见参考,爱你们啵唧!
第40章 要求 慢慢来,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傅归荑至少在表面看上去已经接受傅归宜不在世的事实, 她冷静地安排了傅归宜的后事。
“我知道,如今的风俗是土葬。”傅归荑神情局促不安,她试图说服裴Z:“但是, 我想火化他。”
时至今日,她仍然不肯用“傅归宜”去称呼那个死人。
裴Z注意到这点后垂下眸, 没说话。
傅归荑以为他不同意, 胸口闷闷的, 但她不想放弃,急忙解释道:“我知道, 这听上去很……荒谬,但是……”
“都依你,他是你哥哥, 你想怎么做都可以。”裴Z抬眼看她,目光柔和:“不如就在后头的废殿, 以免节外生枝。”
傅归荑肚子里准备好的一番话尽数堵在喉咙里, 诧异地望着裴Z,似乎要从他的脸上找到勉强的痕迹。
在南陵风俗里, 乃至天下世俗的眼中, 人死后必须要保留完好的尸身与大地相融, 回归自然,这样来世才能投胎为人,重回人间。
那些十恶不赦,罪无可恕的人被处以凌迟, 车裂等极刑,不单是要在活着的时候承受痛苦, 死了之后灵魂也不得安息, 更无法再度为人, 会沦为牲畜任人宰割。
而火焚尸体则用来处置那些身患传染恶疾之人,有乡野传闻,这样的人永世不得再入轮回以免为祸人间。
傅归荑以为裴Z即便是同意,也会露出异样的眼光,然而他只是捏捏她的脸颊,神色自然,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她着实没有想过裴Z会轻而易举的答应,他还同意在皇家内院做这种忌讳的事。
“怎么这样看着我?”裴Z看着傅归荑呆愣的样子,失笑道。
傅归荑问出心中所惑。
裴Z语气漫不经心:“人死了就死了,哪有什么来生。若真有来生也是来生的事情,先过好当下再说其他。”
她从前便知道裴Z不是迂腐之人,此刻感触更深。
生死大事向来严肃板正,不容胡闹,即便是她的父亲母亲,恐怕也不会同意她这样烧掉哥哥。
傅归荑轻声道谢。
“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尽管提。”
裴Z看向她的眼神专注而炽热,脸上浮着淡淡的笑意,心情很好的样子。
这是傅归荑第一次主动寻求他的帮助,她无论提什么要求,只要不是离开之类的触及他的底线,裴Z都会答应。
别说只是烧一个不相干的人,哪怕她提出想烧了东宫,裴Z都会亲自给她递上一支火把。
傅归荑明显松了一口气,微蜷的脚趾悄然松开,半晌慢声道:“我还想请太子殿下,让那位大娘和游医不要将他死去的消息说出去。”
裴Z嗯了一声,随口一答:“都杀了?”
傅归荑身体僵了一下,没想到裴Z会采用这样暴力的手段,连忙摇头:“不必如此,游医本就居无定所,让他离开京城不再回来便是。至于那些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