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化妆师站在乔知念两侧,梳妆台前整齐摆放的各种化妆品反着光。她端坐着,化妆镜上的补光灯将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肤照得更加通透。
小姑娘的皮肤娇嫩,平日里化妆也不打底,给她化妆少了很多其他新娘妆的繁琐,化妆师只在她眼眉上描描画画。
眉笔细细描绘,带出清远山峰,双眸清透莹亮,羽睫微微翕动,便有涟漪从眼眶泛出。
妙鬘高绾成花苞盘在头顶,露出修长洁白的天鹅颈,点缀着一颗单钻的锁骨链。她向来不喜欢夸张的首饰,头上只带着枚精美的小王冠。
屋顶的灯光是暖黄色的,她起身,站到圆台上,穿上米白色高腰的婚纱,腰身依然轻盈纤细,把已经有些隆起的小腹掩藏在纱裙下。女人身子瘦弱,特意挑了一字肩的款式,露出完美的锁骨。
“真好看。”
陆唯穿着伴娘礼服为她理着裙摆,眼里皆是艳羡。
“那就嫁给他啊,他巴不得。”
陆唯一撇嘴,“才不嫁呆子。”
“念念,时间快到了。”
父母从门外催促。
“我知道了。”
乔知念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捂住两颊,睁大眼睛,舒出一大口气,忽然觉得合身的婚纱好像变紧了,勒得她喘不过气。
昨天早上秦熠便离开霍家去了自己的公寓住,他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自己穿婚纱的样子,不知道一会儿看到会是什么反应。
陆唯这时凑近她,悄悄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讨厌!”乔知念转紧张为羞赧,伸手就要打她。
她一躲,身后的门正好打开。
霍正歧不便进化妆间,乔婉宁进来看着灯光下两颊霞粉的姑娘突然鼻子发酸。
声音里带着鼻音,“走吧,他在等你。”
秦熠身穿乔知念选的一身银灰色西装,站在距离礼堂不远处的外墙边,看着手表数时间。
到目前为止他们分开了二十六个小时零二十三分钟,是从霍家带走她以后两人分别时间最久的一次。
十月底的气温已经很冷,即使艳阳高照,寒风吹在身上也依然能透骨。
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很怕冷的男人手心和扣子系得整齐的领口处居然冒出汗意。
男人从未觉得自己会在人前紧张,他万事都应对自如的态度在等待的过程中逐渐坍塌。
面前出现一根烟,递烟的人顶着一张和乔知念相似的脸,跟着烟一起的还有白皙修长的两根手指。
这一幕让他倏然间陷入记忆深渊。
上次还是在霍家门口。那时,霍正歧的态度还很强硬,小女人还不是他老婆,秦家的事也还没有解决。
很多事都还不是最好的样子。
现在......
男人嘴角一勾,“谢谢。”
他拿过烟,宋淮谨也从礼堂里出来三个人倚着墙,寒风把额前的发和烟气一起吹散。
“其实我该说点什么的,但是又没什么可说的。”
霍知行眯着眼睛,白皙的指节冻得有点发红。
“我想说的你都做到了,对吧?”
男人轻笑,“放心。还有——”右手握拳,朝着他的肩头砸了一下,“谢谢你。”
霍知行笑了一声,“去侯着吧,我妈去带人了。”
颀长的身影离去,秦熠皱了皱眉,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气。
“我有点紧张。”
宋淮谨的一口烟吐了两团雾。
秦熠又重复一遍,“我紧张。”
紧张又不丢人。
认识小女人之后他确实变了,变得有血有肉有人疼,鬼才愿意过回以前的日子。
他越是理直气壮,对面的桃花眼里越透着股子嘲讽。
“小嫂子本事真大,温香软玉的天天贴着你,怪不得你骨头都快酥了。”
男人嗤笑一声,“呵,你不酥?”
“当——”
一声钟声,打断兄弟二人的谈话,宋淮谨扔了烟蒂,拍拍男人的肩膀走回观礼席。
钟声把秦熠弄得有点懵,燃尽的暗火灼了指尖。
伸手理了理并没有折痕的衣领,又对着玻璃看自己的领结是否端正,检查完所有的细节,才迈步朝着礼堂内走去。
他步伐稳健,面容俊朗平静,身上刚刚出的汗在顷刻间变冷,冰凉地沾在皮肤上。
身后是大理石的誓言台,左右两边立着洁白的天使,微微含胸俯视,也不知看了多少对有情人。男人正身而立,身形伟岸,黑瞳默默注视着那扇闭合的大门。
他的小女人就站在外面,只要门打开,他就能看到她。
乔知念已经挽着霍正歧的手站在门外,右手捧着一束白色马蹄莲,脚下是条水晶通道,通道那头连通的是她心爱的男人。
她心脏狂跳,拿着花的手发抖。
“念念,你永远是我最宝贝的孩子,爸爸妈妈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父亲的手搭上她的手,那双手带着薄茧和她从幼时起就熟悉的温度,一瞬间便安抚了她躁动的心。
她抬起头,朝着父亲扬起一个微笑。
紧随而后的是第二声钟声。
沿着深远钟鸣,白色的大门缓缓打开,音乐声响起,男人煎熬般的等待终于画上结尾。
小女人踏着音符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她皮肤雪白,裙摆被逐渐打亮,头上的王冠发着耀光,空中错落飞舞着晶亮的蝴蝶,两旁鲜花锦簇,宛若出尘的仙女。
万籁俱静,落针可闻。
通道两旁坐满来宾,她在众人注视中华丽丽地出现。目光流眄,看向通道尽头的他,两两相望,表情虽有些模糊,却能感受到眼神的炽热。
回忆同时如泄洪般奔涌,从初识至今,他的所有温情抑或愁肠,冷静抑或疯狂,都一一重现。
男人伸出只手手心向上,极其轻微地颤抖。
“念念,未来你的日子会因为我变得丰富多彩,会有可能发生我也无法预料的事情来打乱我们的生活。但我发誓,我永远会站在你面前,为你遮挡一切,不让你难过不让你哭,让你永远都是公主......”他嗓子发哑,眼里红了一片,“你愿意和我过完这一生吗?”
女人羽睫颤动,胸口不停起伏,眼睛眨也不眨地和他对望。
“我胆子小,有些娇气,未来的生活我会很粘你,我可能要经常喝你煮的粥,经常吃你做的小菜,享受你各方面无微不至的照顾。但同时我也会做一个码头,日夜等你万里征途之后停靠,你愿意和我过完这一生吗?”
“我愿意,当然愿意。”男人喉头滚动,眼里的红蔓延开来。
她梨涡现在嘴角,“我也愿意。”
霍正歧和乔婉宁坐在第一排,默默擦着眼泪,霍知行递过纸巾,一只手搂住母亲的肩膀安慰。
两枚闪亮指环戴进对方的无名指,男人俯身贴上她水润樱唇,动情亲吻。
台下掌声雷动,她却清楚地听到他的呼吸声。
未几之后,他侧头抱住她,将头搭上她的肩膀,在耳边轻语。
“我爱你。”
乔知念眼睛蓦然睁大,仰着头半开着唇愣在空中。
一股温润液体从她脖颈流下,在颈窝处染湿了一片。
第57章 番外一·胎动
海岸边的礁石残留太阳的余温,两具年轻身体静坐其上,面朝月光大海偎依。
男人的衬衣只系了下面几个扣子,露出大片深麦色胸口和健硕的肌肉轮廓。
女人一双细手揽着他精壮腰肢,整个人紧靠在他身上。左耳听他的心跳声,右耳听大海的波澜声。
从那次船上的事情之后,她就有了听他心跳的习惯。
她肚子越来越沉,娇小身子不堪重负。累了,烦了,委屈了,只要趴到他身上就能有所缓解。
男人以为她是倦了,转过头看她,“要回去吗?”
“还想再待一会儿,今晚天气真好,好像在银河里一样。”
她看着天空,睫毛轻轻颤动。
头顶万千星辰,脚下碧波荡漾。
男人闻言身子一歪,躺到女人大腿上,耳朵贴着她鼓起的肚子,把不朽夜空尽收眼底。
从家里一回来,秦熠就有和手下交待:夫人有孕,家里任何事情都去找宋淮谨解决。
男人考虑周到,这么做就是为了和小女人缠绵时不被人打扰。
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静好一幕却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蓦然打破。
男人半眯着眼,肆意享受温柔乡里的似水柔情时,俊脸却冷不防遭受一股弱小的冲力袭击。
力量从她圆滚滚的肚子里发出来,明明是软软一下,却踢得钢筋铁骨的人心都跟着颤了两颤。那罪魁祸首踢完就走,徒留那种触感在他颧骨上,被碰到的地方渐渐发烫。
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让两人身体均是一滞,目光愣着皆往下看。
然后一起说,“他动了。”
乔知念感觉肚子里像有小刷子刷过,她第一次有了孕育新生命的实感,比男人初听到胎心的时候还要激动。
明明在自己身体里,他却已然是个独立的个体。
她幻想着他得模样,心开始跳得迅猛。
她撩开衣服,小腹的右下方又探出一个小鼓包,像在和她问好,鼓起,放平,再鼓起,再放平。
这个“违抗命令”的人在男人意料之外,他看着,喉头吞咽了下,屏住气,骨节分明的大手缓慢前探,小心翼翼摸上那一小块凸起。
里面的小家伙第一次感受到外来的力量,似是被吓了一跳,凸起瞬间落了下去。
然后他手掌就那么放在那一块,耐心地等,女人含情脉脉看着他,两个人一动不动地靠坐着。
过了不多时,大约是小家伙好奇,又把不知是小手还是小脚的伸出来,这一下正好还在刚刚的位置,不偏不倚地和等候在外面的大手击了个掌。
男人浑身都僵直,轻微的触碰让他的心软到极致,手附在上面连大气都不敢喘。
第一次触摸到自己的孩子,这是一种他无法形容的感觉。与他血脉相连的他的骨肉,隔着一层薄薄的肚皮,用力量的柔弱和他打着招呼。
小东西有可能是男孩,也有可能是女孩,可能会像自己多一点,也可能会像小女人多一点。
不管怎样,他现在已经很爱他了。
但是如果像念念更多,他会更爱他。
乔知念一直目不斜视地注视着眼前几近失措的男人,酒窝绽放在脸颊。
小家伙都收回去好久了,准爸爸还在留恋地抚着他。
这样的男人太可爱,乔知念忍不住想逗他。
“秦爷,你被踢了一脚。”
男人把手依依不舍地拿开,转而抱住小女人。
他下巴抵在她肩头,也搞不清是吃了多少糖,声音都带着甜味。
“嗯,被踢了,太丢人了。”
她和他头碰着头,“是啊,怎么办呢?”
男人一勾唇,笑意再也压制不住。
“江山代有才人出。得罪不起,就只能认了。不仅如此,等他出来之后,我还要照顾他,陪他长大,未来有一天还要把家业都给他。”
今日的餐厅,周遭所有的人都被遣散,就连宋淮谨和陆唯,也早早地出去躲了清闲。
小餐桌铺着米白色带点绿叶图案的桌布,摆放的位置离之前宽大气派的黑色餐桌有点距离。
一个鲜明,一个暗沉。
比起秦家一贯气势恢宏的风格,乔知念更喜欢小而精致。这种只能供两个人使用的东西,让她更有家的感觉。
此时此刻,这张新添了不久的白色小桌子上,放着一块新鲜出炉的蛋糕。
身材高大的厨师腰间系着一块和桌布配套的围裙站在桌边,正把两个数字造型的蜡烛往蛋糕上插。
小女人坐在一边,一只手臂支在桌子上托着腮,乖巧地看着男人干活。
她不喜甜食,外面买的从来不吃,他就亲自为她做了一块蛋糕。
不怎么甜,没有奶油也没有巧克力,只有一块烤得金黄的蛋糕坯。
“这样就可以了?”
这块蛋糕的卖相着实不好,男人自己都有点看不过去。
“嗯!好吃就行啊。”
她太知道自己真的喜欢什么了。
男人在她脸颊上轻吻一下,随后拉下电闸,四周瞬时间漆黑一片。
“哒——”打火机开盖的声音,他借着夜光点燃蜡烛,然后黑暗里就多了两个发着光的数字。
昏黄光线照亮女人细致眉眼,烛光下看美人,她眉目如画,男人情不自禁伸手去摸。
粗粝指腹从额头一路滑到下颌尖,抚着她的脸,她给的柔软触感他戒不掉。
“生日快乐。”他轻声说。
“谢谢。”她在他手心里绽放笑容,而后闭上眼睛双手交叉,在心里默默许愿。
嘴边弧度未平,笑得睫毛一颤一颤。
“好了!”
“呼——”
她撅起嘴,蜡烛被吹灭,男人重新开了灯,把蛋糕分成小块。
女人吃着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阿熠,你过些天生日准备怎么过?
对坐的人一经提醒,突然想起自己将要而立的年纪。
看着小姑娘一脸青春气旺盛的模样,香软的蛋糕变得食不知味。
“不过了,越过年纪越大。”
小姑娘睁大了眼睛,她开口的前一刻秦熠还以为她是要宽慰他。
然而她说的是:“过不过都大啊。”
他眼里放光,嘴角轻抽。
“上楼,告诉你我还有哪儿大。”
四月底,乔知念站在客厅巨大的落地窗旁,看着外面永远一成不变的葳蕤景色,叹息家乡北方已经春回大地。
乔知念的手滞了一下,顺着熟悉的声音方向看过去,本该远在家乡的爸爸妈妈和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站在了自己身后,正用慈爱的眼神看着她。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不是说下周才来吗?”
小姑娘像是刚从幼儿园放学的孩子,忽地扑进母亲的怀里。这一下把乔婉宁逗笑了,抬起手摸摸女儿的后脑,“自己都要当妈妈了怎么还这么喜欢撒娇呢?”
“我想你们嘛......”
一家四口团圆问安,男人是最后进来的,手里还提着乔婉宁的女士手提包和霍正歧的公文包。
“想给你个惊喜,所以他们提早来了。”
客厅的角落里有他的手下,此时男人恢复了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样子,只是那双眼里的柔情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离预产期只有不到一个月了,小女人的身体负荷越来越大,睡觉的时候都要在肚子下垫个软枕。接踵而来的是胎动也越来越频繁强烈,有时候整夜都不得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