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了多少次不要在外边撒娇,”胡步青朝结账店员叹了口气:“哎,女孩就是爱撒娇。”
看着像嫌弃,实则是炫耀。
店员哪有不懂的道理,顺应着说:“哎奶奶您有福气啊,有个这么好的孙女,看着就乖巧懂事的噢,在哪里上学啊?”
胡步青昂首挺胸:“深海附中。”
店员结完账,多看了两眼温橙:“噢,不得了,您这孙女一只脚已经跨进重本的门了。”
温橙左手提过两大袋东西,右手拿手机,手指发颤点了通过段枞的好友验证,Q.Q跳进一条信息:【您好,您和D已经成为了好友,快来聊天吧!】
九尾巷超市离家几百米的路程,她走两步便要看一眼手机,期待地等待段枞会发什么消息过来。
回到家,胡步青抱着菜去厨房,温橙帮忙洗菜择菜,忙完后到客厅,打开手机。
D:【是温橙同学吗?】
温橙慌忙抹了抹衣服擦干手上的水,回复:【对,我是】
D:【群里发了物理竞赛的时间和注意事项,你记得看一下】
温橙翻开物理小队的聊天记录,喔,她将群设置为免打扰,没有看到群里发的重要通知,段枞是来提醒她的。
不是橘子:【好,我刚刚有事没来得及看,现在看了!谢谢你通知我】
D:【明天的教室换到C16,不要走错】
不是橘子:【好!我一定不会走错的。】
不是橘子:【(努力握拳表情包)】
胡步青端菜出来,看见温橙坐在沙发上抱着手机笑,淡色的光线浮在她温软的眉眼,乌发散落在胸前,安静美好得像一副漫画才有的场景。
胡步青没忍住鼻尖酸了下,自从温橙父母离开后,她很少没这么开心过了。
多可怜的小孩呢。
温橙听到胡步青进客厅的声音,放下手机帮忙端菜,上桌了之后飞速吃完饭上楼,点进了段枞的个人页面。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她已经加上了他,能够看的信息不止头像和网名。
温橙深吸一口气,点进了段枞的Q.Q空间。他访客很多,十几万,留言板上有几千条留言,相册里有一张照片,是他本人和一群小猫的合照。
点进这张照片,还能翻到来自两年前的这条动态。
D:【捡了一群流浪小猫回家】
这也是他空间唯一的一条动态。
温橙笑眯眯保存了这张合照,翻来覆去地看,临睡之前,她都不敢置信加上了这个以前只能默默偷看的账号,抱着手机确认过后才彻底闭上眼。
像是被打着粉色蝴蝶结的礼物砸中,也像是终于距他近了点,她喜不自胜。
可惜第二天温橙便收到了一条很不好的消息。
“听说了吗,段枞下周要转去清北班,就不在我们一班了。”
温橙坐在座位上用MP4听听力,两个拎书包的女生边说话边走进教室。
今天有台风要登陆,天色黑沉压了半边,明明是早上,教室阴暗如傍晚落日后。
温橙一愣,听见这两个女生又说。
“啊,你怎么知道的?”
“我昨天去办公室听钟老师讲的。”
有几个别的女生围过来,纷纷难以置信。
“待会问问梁池吧,”最先说段枞要转班的女生摊手,“我也希望是假的。清北班离我们班这么远,隔了两栋教学楼,平时考试和日常活动也不和我们在一起,段枞要真转去清北班,那相当于我们以后很难见他一面了。”
温橙水性笔在手上划开一道墨痕。她吃痛地低抑了声。
没多久梁池进班,段枞还没来,有女生试探性地问:“听说段枞要转进清北班了,真的假的?”
“我也不知道。”
段枞第二节课下课才到,刚落座梁池便凑过去问:“那边真的要你过去?”
“嗯,”段枞低低应了声,腔调浓郁的净:“钟老师在和我说转班的事。”
窗外狂风大作,今天是恶劣到不行的天气,温橙低头抹开手上的污渍,越抹越黑。
晚三的物理竞赛培训,温橙去C16。清北班那几个也在说段枞要转班的事。
他们眼角带笑:“段枞早就该来我们班了,我可太想和这种学神做同学了。”
“以前论坛里都羡慕1401班,现在都该来羡慕我们班了。”
“段枞是下周转来吧?啊啊啊还有三天,希望快进到下周。”
1401班的七位同学都像打了霜的茄子,尤以温橙最重。
晚上回家,她大着胆子给段枞发了Q.Q消息,删删减减二十来分钟,发了句试探的话过去:【段枞同学,请问你真的会转班吗?你转班之后,物理竞赛是谁带我们呢?】
十点三十分,他回了。
D:【应该会换人带】
台风过境,风浪冰冷地拍在温橙脸上,这么简单的六个字,好像一点温度也没有。她被淋了个透心凉。
不是橘子:【好,谢谢你这些天帮助我们。】
他礼貌回复了个不用谢。
温橙抱着手机发呆。
这十几天段枞帮助他们真的很用心,他人特别好,什么解题的小技巧或者自己的方法论都会告诉别人,一点也不藏着掖着。很多人在晚三问他题,他从来都是认真讲解。
不过温橙胆小,只敢看着别人找他问题。这么久了,她还没单独问过他题。
以后,也再也没机会了吧。
她轻了口气,空气弥散难过的风向。
今夜注定难以睡一场好觉。
第二天温橙不是被闹钟吵醒,自顾自就起了,心情沉重地拨开绿色窗帘,胡步青已经在花圃弯着腰浇花了。
她站在二楼窗前,喊:“奶奶,起这么早!”
胡步青站在一片长势极好的黄杨前朝她看来,眼笑眉舒:“橙子今天也起这么早?快洗漱下楼吃早餐,奶奶给你做了绿豆粥。”
温橙点头,喝完一碗轻淡好喝的绿豆,她以为自己心情好了些。
回到熟悉的教室,段枞的那个座位空荡,他还没来上学,可以后那个座位上坐的,再也不是段枞了。
三天后,他会消失在这个教室,她以后会很难见着他。
这个想法的可怖程度与人终有一死差不多,窗开了半扇,有沉闷的风吹拂温橙的脸颊,她轻眨了下眼睛,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
噩梦醒的那一刻,段枞还会在1401班。她和他还有两年能经常见到的时间。
温橙敛下眉,能感受到整个教室的同学都处于一个很低的气压。
以往教室都十分吵闹,今天却比平时安静许多。
岑梨在门口探了个脑袋:“橙子,于老师叫你去办公室。”
温橙懒恹恹起身,和岑梨说了几句话便小跑着去了办公室。
一个脊背硬挺的男生站在钟鱼办公桌前。
温橙眉心一跳,认出这是段枞。
“真考虑好了是吧?”钟鱼低头拿笔在一张打印的纸上写着什么,“那我就交上去了。”
“考虑好了,”段枞说,“不会改。”
“行,那就这样,”钟鱼看到温橙:“你找哪位老师?”
“……于老师。”温橙脚步一顿。
“于老师上卫生间去了,”钟鱼朝沙发扬了扬下巴:“你坐那等会她吧,大概几分钟就来。”
“好,谢谢钟老师。”
温橙听话地坐在棕色软皮小沙发上,对面墙上挂着一零届优秀学生送的横匾,用繁体楷字写着“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其实清北班那边资源和我们班差不多,你留在本班也挺好的,”钟鱼手指飞快敲着键盘,“既然你也想留在本班,那边我去说就行。”
“好,”段枞笑了下,“谢谢钟老师。”
“谢什么,”钟鱼喝了口茶:“我还谢谢你愿意留在我们班呢。”
有几缕明亮光线跑进办公室,瓷砖地板上铺了一层雨过天晴的炽风。
温橙指尖发烫,呼吸轻了轻。
所以,段枞还是会留在1401班?
温橙大脑滞缓地转圈,有一滴清醇的液体淌过心脏,她猛地抬了头。
“对了,那个物理竞赛就是下个月27号对吧,周日,”钟鱼把茶杯盖上,“我听梁池说,我们班那七位同学晚三自习都很认真。”
段枞嗯了声。
风是清新的带浅色香味。
温橙心里的闷灼一扫而光,只留下一片摇摇晃晃的迷迭香。
“他们都问过你题,但是温橙同学胆子小,不敢问你题,”钟鱼朝温橙看了过来,笑:“你多照顾照顾她。”
段枞哂眼皮,尾音上扬的懒散:“嗯?温橙同学?”
温橙抓紧了宽大衣袖下的毛衣,脑袋有根线断掉了。
钟鱼:“她可能是怕你,你看看你平时做了什么多过分的事。”
温橙鼻尖冒了虚汗。
“叮叮叮――”早读铃打响,钟鱼摆摆手:“去上早读吧,于老师可能临时有事,温橙你也先回教室别浪费时间。”
温橙点点头,和段枞一起出教室。
台风过境之后,学校的金鱼草和夏堇凌乱了一地,在泥土上斑驳。
悬铃木飘下小毛绒,日光映照在走廊上教室窗户,反射在两人校服外套,她拉了拉链,他没拉,宽松地分散开,里面是一件带帽衫的黑色卫衣。
这是温橙第一次见段枞穿卫衣,她以为他只会穿白色或浅色的T恤。
黑色卫衣套在劲挺白皙的脖颈,嶙峋硬朗的锁骨往上延伸,再上是比常人要淡的唇色,硬挺的鼻尖,长眉浓郁,合在一起是一张俊朗少年的脸颊。
温橙没敢看段枞的脸,视线就停在他那截冷白的手腕。男生走在她前侧,金光滋蔓在漆浓眉睫,忽然朝她浅扬了下唇角:“温橙同学,我没这么吓人吧?”
第8章 放映第八场
温橙的虚汗淌在毛衣,晴纶衫的布料黏在一起化作今秋的第一缕心跳。手心扑了层潮湿的水渍,像鲜绿森林里最先从树梢滑下的怦然。
她摇头憋出没有两个字,仿佛用尽了所有气力。
岑梨在走廊和周仄摇头晃脑地说话,见温橙从办公室出来,抓着她手进教室:“你可算出来了,怎么样啊,于老师和你说什么了?”
“于老师没和我说什么,”温橙跟着岑梨进去,“她都还没来。”
周仄来找段枞,平时混账得不像话现在却一脸担忧:“你不会真打算弃我们于不顾,独自转去清北班吧?”
“哦?”段枞长腿迈进班级:“要是真弃了怎么样。”
“你不是这样的人,”周仄说:“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我们以前还和清北班那群人打过球赛的,他们手脚特不干净。”
段枞拉了下唇:“忘了。”
“你不是吧?”周仄跟着段枞进教室,坐在梁池桌上:“真要转清北班?没得商量?”
梁池随手拿段枞桌上的杂志拍了下周仄的脸:“段枞什么人你不知道?这副表情肯定是不转班了啊。”
“什么,不转了?”周仄勾住梁池肩膀:“真的假的。”
“还能有假的吗?”梁池啧了声:“你对段枞是一点也不了解啊,平时他让你多少个三分。”
周仄捶了下梁池:“你管得着啊。”
“是,我是管不着,”梁池把周仄从桌子上推开:“我们要早读了啊,你滚回你的三班。”
周仄拍了下段枞肩膀:“真不转了噢?”
段枞把杂志摊在桌上,日光随着光滑书页跃动在食指,低声笑:“不转,满意了吧。”
温橙坐在座位前浅笑,明明之前在办公室就知道,现在听见他又讲了次,风还是不停歇的清净,嘴角扬了起来。
耳边回响起他的那句“温橙同学,我没这么吓人吧?”,耳朵缠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意。
“橙子你耳朵怎么红了?”岑梨回头找温橙借橡皮,拨开她头发:“你是不是吃什么过敏了?”
“没,”温橙摇摇头,从抽屉文具盒拿出铅笔直尺橡皮和修正液等一干文具,温和笑着:“你要哪个?”
岑梨感动地拿了橡皮,亲了亲温橙手心。
“噌――”温橙耳朵更红了,轻轻推开岑梨:“哎,你干什么,怎么不找个没人的地方。”
女孩耳朵烫得像烧红的铁,推开她的力度微弱,嗓音很柔,像融化的春水拂过湖面泛涟漪,岑梨心脏像是被猫爪挠了下,柔软得化成一滩水,第一次感受到原来软妹这样戳人心扉。
作为温橙的朋友,岑梨也知道,她虽然表面看起来柔软好欺负,可内心十分坚定成熟。
早在很久以前,温橙身边就只剩下了唯一的亲人,从衣食无忧的小公主变成被迫长大的小大人。
第一天开学那天,岑梨主动去找温橙,不是真以为她们名字里都有水果,而是她高一就知道了温橙。
温橙父母双亡在学校不是秘密,温家夫妇车祸上过2012年9月份的深海市头版报纸,高一不知是谁将这则消息便传开,所以大家都清楚。
岑梨心疼温橙,也收过温橙的帮助。高一上学期她在厕所被班上一群女孩欺负,是温橙勇敢拉起她的手,义正言辞地站在她身边,假装手机录音吓退了欺凌者。
“好了好了,下次亲你会找个没人的地方。”岑梨手动戳了下温橙梨涡:“行吧?”
温橙梨涡陷进去,接着做还没做完的超高难度英语试卷,面颊绯红:“再说吧。”
岑梨心脏又软了些,钟鱼老师进班,她才舍得转过头,不再“调戏”温橙。
*
名叫“鸦也”的台风登陆了十天,整个十月一眨眼过去一半。温橙和岑梨像孪生姐妹同进同出,总是形影不离地黏在一起。
温橙喜欢在萧瑟刮风的秋天将地上的枯树叶踩得嘎吱作响,十一月来的时候,她经常和岑梨绕远路去篮球场北边的小卖部。段枞依旧隔着千万道风景与她陌路,只偶尔特意途径,遥遥望上一眼,淌在后背的发尾也被风吹得鼓动跳上一支舞。
一个月的时间,有过一场月考,段枞是毫无意外的第一,温橙比期末进步了五个名次,是年级三十五名。
太阳东升西落,时间有条不紊,什么都慢慢,什么也徐徐,唯独与他擦肩而过时心跳加快。
不过这机会不多,过去的三十天,温橙日记本里记得分明。
统共的不算交集的交集是两次擦肩,除此以外,再没什么别的,就连不经意的视线相撞也没有,更别说对话。
青春就这样在一声声猛烈心跳里流逝,十七岁是老师口中怎么样都好看的年龄,高绑马尾或披散乌发,脸上嘴角上扬的弧度,金色的碎光抛在脖颈的闪亮,黄杨在秋风里摆动枝叶,以及看向他,他不曾回望的每一次,构成温橙思春期的全部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