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映日光——潭允【完结】
时间:2023-12-02 17:14:31

  清北班的英语竞赛结束,C16只剩下1401班的同学。物理竞赛是在这周,温橙将听力时间用来写物理题。
  竞赛前一天,晚二铃声打响,温橙被岑梨留了几分钟,拿物理试卷小跑着去C16。
  阶梯教室在另外一栋教学楼,抵达一楼一眼看到了段枞。
  下课时分,明亮白炽灯和昏黄月光交织,深海附中走廊人潮涌动,嬉笑打闹的学生层出不穷,鲜活又热闹。
  男生站在走廊上吹风,身形高挑优越,侧身随意撑在金属杆,穿蓝色的衬衫外套,里面一件白T,手里拿了瓶北冰洋的橘汁。
  秋天的风带香甜的栗子味,把衬衫和白T吹得鼓动,搭在金属杆的手很漂亮,指节微微曲起,有明显的骨骼形状。温橙抿了抿唇角,无数的过路同学擦肩而过,好像做了他模糊的背景板,像相机里聚焦失败的照片。
  但她也是错误照片的一部分,偏过头没再看他,像以往千万次那样脚步放慢地路过。
  金属杆的方向传来段枞清爽的声音:“温橙同学。”他朝她晃了下手里的北冰洋,胳膊抬高时能看到风顺着漫进蓝色衬衫:“讲台上也放了瓶,请你喝。”
  温橙紧张地咽了下喉咙,对上男生干净的瞳孔,心脏错了拍节。有一个月了吧,她和他只字未言。
  温橙像是凭空咬了口甜栗,抱紧怀里的试卷,双颊扩开一道浅笑:“谢谢你的北冰洋。”
  头顶的高悬月亮映照,段枞问:“现在不觉得我吓人了?”
  温橙窘促偏开视线,耳朵一红:“……没觉得你吓人。”
  叮叮叮――上课铃响了。
  走廊的人流瞬时散了个干净,段枞拿北冰洋进C16:“进来上课。”
  温橙揉揉耳朵喔了声,跟在段枞身后进教室,拿了讲桌的北冰洋。在座的六位同学桌上都摆了瓶北冰洋。
  噢,原来他不止给她买了,所有人都有份的。
  温橙说不清感受,知道是意料之中,可心里种植的橘子树在看见其他人的北冰洋,有一瞬间停止了生长。温橙摸了摸北冰洋汽水融化的水珠,液体顺着五指滑在手腕。也许情绪就是这样反复无常,是许多人无法理解的敏感心思。她没有办法表达,也知晓是得寸进尺。
  但他那样好的人,她也想完全占据。
  温橙打开橘汁抿了一大口,汽水涌入吸管滑进唇腔,酸酸甜甜的,像她此刻的心情。
  距比赛还有一周,不再是他们写物理试卷,而是段枞偶尔在讲台讲题。所以刚刚他是叫她进来上课,不是进来自习。
  眼下他在讲一道压轴性的物理题,难度很高,是温橙要放弃的一类题。
  温橙把橘汁放到一边,拿水性笔认真听讲。段枞讲完后,在黑板上写了一道自己出的同类型题让他们做。
  温橙低头做了起来,算了几分钟明白这题不属于她会做的范畴。
  他们做题的时候,段枞一般会在台下随意选个位置坐,而那个位置差不多是固定的中间的第一排第一个。
  温橙的位置没有固定,她一般会选稍微靠后的位置,可今天迟到,她便选了个靠近的位置,好巧不巧,是段枞常坐位置的旁边。
  温橙的水性笔还在写算式,余光里段枞如常坐在了她身侧。他倒没有觉得这里坐了个女生就换位置,大概是她的存在无足轻重。
  可段枞的存在对她温橙来说是浓墨重彩。她笔尖和呼吸放轻,心脏疯狂地拍打。
  五分钟过后,段枞问:“都会做吧?”
  其他六名同学都很兴奋地答会做。
  温橙的声音势单力薄,嘴里的不会变成了会字。
  段枞:“真的都会做了?”
  所有人异口同声说会做,温橙只好也跟着应。
  段枞说了声行,让他们做今天新发的试卷。他好像没有发现她不会做。
  温橙把本子翻了页新的,眼前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敲了下她桌子,嗓音略微压低了些,泛金属的好听:“刚才那道题,给我讲讲。”
  温橙水性笔在纸上洇开一道心慌的痕迹,没说话。
  他坐在她身边,蓝色衬衫碰到她桌角,尾音漫散,略微勾上一点懒洋的意思。
  “温橙同学,你还想在我这蒙混过关啊?”
第9章 放映第九场
  空气很静悄悄,走廊外有人放轻脚步路过,伴着很弱的蝉鸣。教室里鸦雀无声,只有笔尖蹭在纸上的细微沙沙。他嗓音很散,也压低了,其他同学都没坐在第一排,距离有些远,所以他那两句话,温橙是唯一听见的。
  这个认知让温橙脸热,轻轻咳嗽了声,努力伪装着坦然。他戳穿她的事实叫人耳红,但情绪向来不由她控制,本该尴尬和窘迫,北冰洋汽水去了酸,只剩下甜,延绵不绝地从喉咙淌到心脏。
  毕竟,段枞有在关注她,哪怕是以老师的身份。
  “……段枞同学,”温橙浅声应,语音有些颤栗的焦愁:“不会写。”
  “知道了。”
  段枞起身走到讲台,换了种别的讲题方式,将这道题重新讲了次。温橙听得分外认真,拿出十足的精神和专注力,再加上他的新方法适合基础竞赛生,她这次听懂了。
  他站在台上,顶光径直打下,蓬松柔顺的头发浇上些陆离的光点。温橙坐在台下,眼睛一眨也不眨。
  段枞讲完后便下台,他也没再来问她是不是听懂,或许是从她的表情中知道了,又或者是懒得再问,毕竟如果连这种方法也听不懂,那是没救了。
  晚上骑自行车回家,胡步青已睡下了,温橙学习了会,重新整理脑袋的物理知识,十一点半,桌上的北冰洋空瓶装满了水。
  她柔和地笑了下,拿起瓶子抿了口水,清清的像泉水一样好喝。
  手机有新的信息传来。
  温橙点进Q.Q群聊物理竞赛小分队。
  考场是在深海一中。梁池在群里说明天一块坐地铁去,在三号站门口集合。温橙眼睛眨了下,她明天是准备骑自行车去的,但说不定明天段枞会在三号站,思及此,她抱手机,迅速地回复了个“好的”。
  第二天早上,胡步青难得没起,温橙没舍得叫醒她,简单热了块三明治后独自走路去了地铁三号站。蓝天白云浮现在头顶,手里拎的书包没什么重量,路边的小猫还在睡懒觉,待会就能见到段枞。
  温橙兴奋地加快脚步,到后面几乎是小跑着去的。果然,和喜欢的人见面真是要跑着的,风都是难以控制的清扬拂面。
  早高峰时期,三号线站口人群鼎沸,梁池和四名同学蹲在电线杆下,见到温橙招了招手:“走吧。”
  段枞不在。
  风变得燥热,温橙走过去:“……就我们几个吗?”
  “对啊,”梁池挠了下脖颈,“段枞不和我们一起,人到齐了我们进去吧。”
  “喔,这样啊。”温橙失望地点点头,和五名同学坐电梯下去,进了地铁站。
  没有人知道,她期待了很久能和段枞一起坐地铁。期望落空的滋味并不好受,可这对温橙来说是常态,偷偷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这样吗?心情起伏全由着他来,无人知晓。
  深海一中离地铁站隔得不远,一行人下地铁走了几百米就到学校。温橙和段枞考场离得近,是对面。
  和这六位同学分开后,温橙来到了考场的过道。
  太阳还没升起,一楼走廊没什么光亮,绿萝藤蔓纵横围绕窗底,是很暗沉的底色,像老电影才会出现的旧镜头,
  段枞站窗边,被几个男生围住,身上穿的黑色卫衣,帽檐扣在脖颈后侧,微偏了些头,很礼貌地在听别人说话。流畅分明的下颌线浸泡栏杆细微透下的阳光,颀长劲拔的身形沾白茫茫的光,点亮了影片里惟独一抹彩。
  温橙不认得围着他说话的这些人,进考场前习惯性要上一次厕所,卫生间在走廊对面,一定要经过段枞。她将纸巾放到口袋,脑袋望向段枞的方向。
  不如,主动打个招呼吧?他当了她这么久的老师,于情于理,打个招呼也是应该。
  温橙校服下的双手握成圈头给自己鼓劲,揪着心脏朝他走过去。
  有两个过路女生悄悄指着他们:“哇噻他们居然认识啊,竞赛圈最顶的这几位。段枞来这种竞赛是来降维打击我们的吧?谁不知道他高一就拿过奖。”
  “我和段枞高一是同班G,要不要打个招呼?”
  “别吧,打招呼这种事情最尴尬了,在他那里,你可能就是一个没说过几句话的陌生同学吧?这根本就没到路过打招呼的关系啊。”
  温橙像被人踩住尾巴的小猫,仅有的一些勇气被呼啦呼啦踩走,只剩下踉跄一路的猫爪印,路过段枞,他还在一边听别人讲话一边翻看手里的白壳笔记本,完完全全没有看到,也忽略了她。
  是喔,她和他的关系还不到路过打招呼。
  温橙假装看栏杆外的藤萝,被无视的感觉有些难过的茫然,指尖被绿植漾得发疼,脚步跟着加快了些。
  上完卫生间出来,段枞还在走廊,围住他的人更多了。温橙在人群里被淹没,是找也找不到的普通。她吸了吸鼻子,低着头路过受尽吹捧的天之骄子。
  下一瞬,段枞叫住她,瓦解掉闷热:“温橙同学。”
  温橙脑袋空白了一下,没想到他会主动找她说话。
  段枞黑色卫衣下的冷白手指拿住物理错题本:“最后一页是昨天那道题,我写了更具体的步骤,你要看吗?”
  “……”温橙慢一拍接过错题本,手指发颤:“好啊,谢谢。”
  温橙低头看笔记,脸被日光照得红了些。
  段枞嗓音清醇:“不紧张吧?”
  “不紧张,”温橙捻住干净的纸页,慢吞道:“你不吓人。”
  “嗯?”段枞轻笑了下,明亮肆意:“我是问待会的考试。”
  “……”温橙身体迅速绷成一条直线:“……不紧张,考试也不吓人。”
  离进场只有十几分钟,她看了会便把笔记本还给段枞,走向了自己的考场。心跳声后知后觉笼罩住整个人,回头望了眼。
  他已经进考场,走廊空荡荡的没人。窗边的绿萝新鲜生动,藤蔓绿枝抽芽似的嫩,像早年印象派的美术作品,一不小心就让人心情变得很好。
  温橙弯了下眉,整场考试考得非常顺利。“叮叮叮――”时间到了,两位监考官让考生起身:“收卷了,出考场,不要逗留。”
  温橙出考场,拎起放在场外的书包,找了一圈段枞没找到,看来已经走了。就连早上都没和他一起坐地铁,现在更不可能吧?
  手机Q.Q弹出消息:【物理竞赛小分队@全体人员:来深海一中门口集合!】
  温橙合上屏幕,拎书包到了校门口。
  “温橙!”梁池本来在和段枞说着什么,见到温橙招了招手:“这儿,过来。”
  温橙看见段枞,书包拎得更紧,咽下喉咙,不一会儿人到齐,梁池走在段枞身边,问那道压轴题。
  稍后的几个女生兴奋面面相觑:“段枞和我们一起坐地铁?”
  “对,梁池刚刚还给段枞司机打电话了,让他别来接。”
  “多损啊――”
  温橙听笑了。多损啊。
  多好啊。期望实现的感受,原来这样惬意。
  地铁站不比早上的人少,午高峰同样吓人。梁池和段枞进站后排队在等地铁,温橙和小分队的女生不熟悉,独自站在这列队伍最末尾的位置,与小分队还隔了几个身形很肥硕的中年大叔。
  地铁抵达,人潮像海一样涌进,温橙规矩跟着队伍进去,依稀看到段枞没有最先进去,而是依次让小分队的人先进地铁。
  段枞是一个很有责任心又有领导能力的人,就算是这种很繁琐的小事,他也做得很好,但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队伍最末的自己。
  温橙周围的大叔战斗力惊人,鼻尖翻进很多刺鼻又不舒服的味道,像汗交杂霉味,与潮湿绿意的青苔互相融合。
  她踉跄着被挤到一边,抬头看向最前的段枞。
  不在了。
  可能是以为她进去地铁。
  好像又被抛下了啊,以前父母还在的时候,她也是经常被抛下的对象。父亲要去公司开会,母亲要去参加各种各样的典礼或者晚会,哪怕最重要的日子,比如每年过生日,她都是独自一人。以前的小公主生活只是比较富裕,并不包括生活舒适,温橙从出生开始好像就注定孤单,命带的形单影只。
  车厢里传来催促上车的声音,前面还挤了一拨人,温橙想和段枞坐同一趟,没有避让开,而是选择跟着队伍前进。
  黑压压的一众头颅,拥挤和略带推搡中,有各种各样的东西碰到手臂肌肤。温橙咬住唇,寸步难行,却始终不想放弃。
  时间被拉短,像没什么质感的电影里无限压缩的画质,以及模糊光圈构成的长镜头,一点点在眼皮下缓慢泛滥,直至成没有尽头的单行轨道。
  有什么压在心头,温橙被闷得喘不过气,一向明亮的瞳孔里泛进恐慌和害怕。她下意识寻找着认识的人,四处张望,没有找到一个人的身影。
  就好像五岁那年,她被母亲单独落在站台,站在原地看着绿油油的火车轰隆向前走,她眼睛哭得通红,嗓子都要哭哑,以为母亲不要她了。
  小温橙孤零零地在候车大厅里冻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母亲才来寻她,站台工作人员不解地问:“您怎么才发现女儿不见了?昨天没发现吗?”
  母亲一时语塞,她忙着工作哪有空看温橙。
  自那以后,温橙连着做了很久噩梦,梦里都是永远看不见尽头的火车站台,冷得要命只会刮冷风的大厅,和母亲来找她时脸上未曾看见一丝担惊受怕的神情。
  她好像,在哪里都是要被抛下的。温橙悄悄握紧拳头,小时候的阴影对她影响很大,几乎是不受控地,她浑身出了冷汗,苍白着脸倒退出去,转过身没再挤地铁,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可身体里还是有什么积压着心脏,眼前好像又出现噪音巨大的绿皮火车不留情面地驶过,她拼命追逐着车厢,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低头看着手里的账本,根本没注意没有上车的她。
  寒冷的空气唰地充斥周围,温橙弯腰撑住膝盖,心脏突突突地跳,难受地蹲下,用力拍着心脏恢复。
  直到――
  “温橙同学。”一道鲜活热烈的少年音将无望的轨道劈成两半,温橙朝声音看去,很久以后,都记得这一幕。
  少年黑色卫衣宽松尺寸刚好,是那种质地柔软的棉质,直筒的浅色牛仔裤又长又直,像曝光过度的老旧卡片。
  那年深海市地铁贴满了郁香忍冬的图片,底下标注写的是:sweet breath of spring,春日的清婉呼吸。
  现在是秋天,贴的是春天的花,一如温橙好想一直留在十七岁――有他的十七。以后,南辕北辙,两颗心不会有贴得这么近的时候。
  嘈杂喧闹的白噪音下,他朝她笑了下要她上车,看见她发愣的表情时扬眉,恣意像才过去不久的盛夏,“你不会以为我不管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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