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陌生却又奇妙。
“啊。没什么。”祈燃莫名有些局促,从口袋里抽出手,摸了下鼻子,说:“本来就看不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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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江梅娟一直心神不宁,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而与此同时,身旁的苏世南却睡得正酣,呼噜声震天响。
客厅里始终静悄悄的,在提醒着江梅娟,苏泽宇夜深尚未归来。
江梅娟翻来覆去了半晌,最终还是没忍住,坐起来,靠在床头,给苏泽宇打了个电话过去。
“嘟嘟嘟”,响了好半天,没接。
江梅娟越发焦躁,心头总萦绕着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锲而不舍的打了几个电话。
打到第八个,电话终于接通了。
听到苏泽宇声音的那一刻,江梅娟总算松了口气。可下一秒,听到手机那头传来其他男人的声音,在说拘留什么的。
江梅娟愣了下,连忙问他在哪里。
苏泽宇不会撒谎,支支吾吾好半天,在江梅娟的逼问下,说出自己在派出所。江梅娟一听,顿时炸了,忙不迭推醒熟睡的苏世南。
苏世南睡得正香,被吵醒后脾气不大好,问她大半夜折腾什么。
江梅娟慌慌张张地穿衣服,没好气道:“你儿子进派出所了!”
这下轮到苏世南慌了。
俩人随便套了件衣服,开车直奔市区。
到派出所附近,苏世南车还没停稳,江梅娟便迫不及待地下了车。
远远看到苏泽宇,江梅娟冲了过去。在看到他脸上好几片淤青时,心疼得差点哭出来,不断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疼不疼。
对于江梅娟的过度关心,苏泽宇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尤其是当着苏沫的面。他不动声色地扒开江梅娟的手,说:“妈,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这都伤成什么样了!”
“真没事。”苏泽宇说着,悄悄瞄了苏沫一眼。
顺着苏泽宇的目光,江梅娟注意到一旁的苏沫。
与满脸是伤的苏泽宇不同,苏沫脸上则是毫发无伤。
鲜明的对比令江梅娟的脸色瞬时沉下来,她松开苏泽宇,转而走到苏沫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到苏沫脸上。
“啪——”
重而有力的一巴掌,把在场所有人都打懵了,连刚停好车往这边走的苏世南都愣住了,脚步顿住。
时间凝固两秒。
“妈!!”苏泽宇一把扯过江梅娟,急声喊道。
而另一边,祈燃也因为眼前这一幕呆了下。
下一刻,攥着苏沫的手臂护到身后,阴着脸对江梅娟说:“这位大妈,你凭什么打人!”
江梅娟没理他们,直勾勾地盯着苏沫。
如果眼神能杀人,祈燃觉得苏沫这会儿早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我就知道你带小宇出来没不安好心,你欺负人的招数能不能换一换?!小时候是这招,现在还是这招!你不喜欢我,没事!给我脸色看,也行!但小宇再怎么说都是你亲弟弟,你就这么见不得好吗?!”
“妈!不是姐——”
“你别替她解释了!”江梅娟厉声呵斥苏泽宇:“你把她当姐姐,她把你当亲弟弟了吗?!你能不能别这么蠢!”
苏泽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妈!”
江梅娟却是不肯罢休,质问苏沫:“你瞧瞧小宇是怎么对你的!苏沫,你到底还有没有心?!”
面对江梅娟的质问,苏沫显得异常平静,不气不恼。
脸上火辣辣地疼,应该是泛了红。
半晌,她抬眸看江梅娟:“我是没有心。你有吗?”
话语一滞,江梅娟冷笑道:“我怎么就没有了?苏沫,我自认从来没有亏待过你。你去街坊邻居那打听打听,要有一个人说我亏待了你,我江梅娟三个字倒过来写!”
她说的理直气壮,苏沫听完,轻笑一声。
这时候,苏世南走近,扫了苏沫一眼,不满道:“大半夜在派出所门口吵架,你们也不嫌丢人!有什么话回家再说!”
“你看看你儿子,脸上都伤成什么样了!”江梅娟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苏世南看过去,一惊,连忙凑上前,关切地问道:“这怎么搞的,你干嘛了?”
“你儿子什么性格你还不知道?他能干什么,当然是托你女儿的福!”
说到这里,江梅娟又瞪了苏沫一眼。
“妈,我都说了不关姐姐的事!”好脾气的苏泽宇显露出几分不耐烦。
“好了好了,别说这些了,当务之急赶紧去医院看一下。”苏世南说。
“不用,都是小伤。”苏泽宇拒绝。
“什么小伤,万一留疤怎么办?一定要去看!”江梅娟坚持。
“真不用——”
推推搡搡间,苏泽宇还是被江梅娟拉走了。
等走远几步,苏世南才恍然想起苏沫没跟上。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到苏沫仍站在原地,拧眉催促道:“你愣在那干嘛,还不快过来!”
苏沫依然没动,反而轻轻笑了声。
祈燃微微侧头,垂眸看她。
从刚才的对话中,祈燃梳理明白了几人的关系。
本该是最亲密的关系,但苏沫从头到尾就像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未曾融入其中。
她似乎永远都是如此,冷静且冷淡,无论是面对善意还是恶意。
一如此刻,脸上扬着笑容,可那抹笑只停留在唇边,无法抵达眼底深处。
片刻后,苏沫转身,朝反方向走去。
“苏沫!你给我回来!”苏世南在身后大声喊。
苏沫彷如没听到,毅然决然往前走。
祈燃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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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进另一条街,祈燃从身后拉住了苏沫。
苏沫脚步一顿,抬眸看他。
她眼里尚未散去的冷意,犹如冬夜的凝霜,冰冷刺骨。
像是一头伤痕累累的小狼崽,被逼至悬崖绝境里,孤傲中又带着几分不肯服输的韧劲。
祈燃愣了愣。
就这么一瞬间,苏沫深深吸了口气,暗暗压下喷薄而出的坏情绪。
注意到祈燃盯着自己被打的半边脸,苏沫稍稍侧头,躲开他的目光。
祈燃回神,想问她脸上疼不疼。可张了张嘴,到底没问出口,转而问道:“小腿还在疼?”
刚才跟着苏沫一路走过来,祈燃看出她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猜测是陈晖那一脚的缘故,不知道是不是伤到了骨头。
陈晖人高马大的,那一脚又是发了狠踢出去的,女孩子细皮嫩肉,伤到骨头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里,祈燃恨不得再揍陈晖一顿。
“要不要去医院?”祈燃又问。
被陈晖踢过的地方一直在隐隐作痛,不过在忍受范围内。况且她并不想在医院和苏世南一家来个命运般的偶遇,于是她说:“没事,不是很疼。”
“不是很疼那就是还在疼的意思?”祈燃看着她,认真道:“万一伤到骨头,事情可大可小。”
“不至于,没那么严重。”
“你是医生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苏沫愣了下:“嗯?”
祈燃吐槽说:“你又不是医生,怎么知道严不严重。”
“……”
恰好此时,一辆亮着空车的出租车由远及近。祈燃眼睛一亮,立马招了招手。
出租车在俩人面前缓缓停下。
祈燃拉开后座车门,将苏沫推进车里,自己则跑到副驾驶,坐了进去。
“师傅,麻烦去一院。”祈燃刚说完,又立马改了口:“说错了,去二院。”
出租车司机原本打算接完最后一单就回家了,听到目的地是一院后还挺高兴。一院就在市区,十几分钟车程,离家也近。可高兴了没两秒,又听到少年改了口,目的地改成二院。
二院可比一院远多了,在另一个区。
出租车司机不想去,说:“小伙子,二院离市区太远了,我不跑了。”
好不容易打到一辆车,祈燃听到司机说不去,立马急了,忙说:“别啊师傅,我们都上车了。”
“你们下车吧,二院真不跑。”
看来司机师傅是铁了心不去,苏沫伸手欲开车门:“算了祈燃,我真没——”
“等一下苏老师!”祈燃转头,叫住苏沫,又对司机说:“这样吧师傅,您跑一趟二院,除了打表金额,我另外再付您一百,就当是辛苦费,您看行吗?”
司机师傅笑起来:“小伙子,你真是——”
“两百!”祈燃加价,又动之以情:“您看大半夜的,我们也不好打车。”
司机师傅被他的执着打动,笑着摇摇头:“行吧。”
寂静深夜,路上车辆寥寥。
祈燃和司机师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问他为什么放着一院不去,怎么非得去二院。
后视镜里,苏沫看到祈燃浅浅笑了下,没答,换了个话题直接略过。
司机师傅想不通,但是苏沫知道原因。
苏世南带苏泽宇去医院,必定会去距离最近的一院,如果苏沫也去一院,极有可能会遇上他们。
没想到平时没心的没肺祈燃这么心细如针,苏沫略感意外。
像是能猜透她心思似的。
二十多分钟后,司机师傅将他们送到二院急诊门口。
付钱的时候,司机师傅没要额外的两百,开玩笑说这样不合规,万一被举报了连车都没法开。祈燃说我肯定不举报,您放心收着吧,但司机师傅坚持没收,说了句新年快乐后扬长而去。
医院永远最不缺生意,即便是在这样的日子里,依然人满为患。
苏沫没带医保卡,在窗口办了张就诊卡挂号。
深夜没有骨科专家,只能去急诊科排队,在门口等了近半小时,终于轮到苏沫。
苏沫在诊疗桌旁坐下,按照医生的指示慢慢卷起裤管。
白皙的小腿上有一大片暗红色的淤青,鼓了起来,又红又肿,乍一看还挺渗人,连医生都忍不住道:“哟,你这一跤摔得可不轻啊。”
站在一旁的祈燃皱着眉,问道:“不会伤到骨头吧?”
医生简单检查了下,让苏沫放下裤管,转身在电脑上开单子,说:“不好说,先拍个片子看看。放射科在二楼,出了片子再来吧。”
在自助机上付完钱,祈燃跟着苏沫一起去了二楼。
放射科外人倒不多,就前头排了一个人。等了五分钟,就叫到了苏沫的名字。
第一次拍X光,苏沫没什么经验,全程按照医生的要求做。过程很简单,没一会儿就完成了,出去的时候医生让她过三十分钟来取片。
苏沫说了声谢谢,出了放射科。
二楼一整层除了放射科,其他科室均没开,放眼望过去黑黢黢地一片。
这会儿已经凌晨一点钟,等待室里只有零星几个人,在等片子的同时垂头玩着手机。
苏沫和祈燃也在长椅上坐下。
苏沫掏出手机看了眼,没有未接电话,心下稍安。说明苏奶奶还不知道自己没回去,要让她知道自己在医院,定要吓坏了。
“饿不饿?”祈燃突然说:“刚才进来看到对面有便利店,你饿的话我去买点吃的。”
苏沫将手机揣回兜里:“不饿。”
“你饿了?”苏沫反问。
“还行。”祈燃说。
苏沫没再吭声。
话题刚刚开了个头,又在两人的无言中终止。
尴尬在静谧的氛围里渲染开来,这时候不说点什么似乎有些不合适。于是苏沫开了口,叫他:“祈燃。”
祈燃正在想聊点什么比较好,不想苏沫突然叫到自己名字。
他偏头看她:“嗯?”
“谢谢你。”苏沫说。
这句谢谢,比以往每一次都要真诚。
祈燃静了两秒,问:“谢我什么,打架还是硬拉你来医院?”
在祈燃的目光里,苏沫忽然垂头,低低笑了声:“都有。总之,今晚谢谢你。”
谢谢他替自己出头,谢谢他在江梅娟打完一巴掌后护着自己,也谢谢他带自己来医院。
很多时候,苏沫能看出祈燃特别讨厌自己,刚开始补课那段时间尤甚。后来因为赌约的事,祈燃倒是不再挑衅她,但依然学得心不甘情不愿。
因此,大多时候,祈燃都不太给她好脸色看。
所以她一直都认为,自己在祈燃眼里,顶多算是个熟悉的陌生人。
但是经过今晚,苏沫有点改观。
对祈燃这个人。
苏沫想起,祈燃在打架前说的那句话——苏老师要一直都无所畏惧。
令她怔愣了好一会儿。
生而为人,哪有什么无所畏惧,不过是习惯自我克服恐惧罢了。
就像小时候被遗忘在山上,她惊恐到全身发抖,只能不断告诉自己:
——别怕,爸爸会来接我。
——别怕,一切都会过去。
然后习惯着、习惯着,便练就一身自我说服的本领。
“那你要记得还。”祈燃突然说。
轮到苏沫懵了下:“?”
晦暗不明的光线里,祈燃看着苏沫,一字一句道:“欠我的人情,一句谢谢怎么够,得拿实质性的东西还。”
苏沫觉得好笑,问:“比如?”
“比如……”祈燃顿住,莫名觉得口干舌燥,下意识舔了舔嘴角。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比如——”苏沫思索两秒,径自接了话:“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这个够实质性吗?”
“……”
苏沫越想越觉得这想法好,索性掏出手机点开淘宝,搜索起来。
“这个真不错,挺适合你。”
“……”
苏沫绝对是魔鬼,祈燃笃信!
怎么就偏偏会……
祈燃,你脑子肯定是被驴踢了!肯定是!
第18章
◎苏老师不能骗人。◎
眼瞧他黑了脸,苏沫不再逗他,收起手机,笑说:“开个玩笑,别紧张。”
祈燃虎着一张脸:“一点都不好笑。”
“我大概不适合开玩笑。”苏沫说:“想要什么礼物慢慢想,只要是能力范围之内,我一定会满足你。”
祈燃问:“什么都可以?”
苏沫强调了一句:“能力范围内。”
祈燃又问:“怎么样算能力范围内?”
因为他的追究根底,苏沫有些无奈了:“在我经济承受范围内,或是在我能做到的事情上。”
祈燃将信将疑看她:“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