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沫点头:“真的。”
祈燃抿着嘴,堪堪压住往上扬的唇角,一本正经的说:“苏老师不能骗人。”
苏沫轻笑:“我在你心里信誉这么差?”
因为这个承诺,祈燃心情变得特别好:“不算差。”
不算差,反之就是不算好,最多是个中评。
苏沫笑了笑。
祈燃忽然又问:“苏老师,你经常向别人许承诺吗?”
苏沫一愣:“第一次。”
“哦。”他的声音里有隐藏不住的笑意,苏沫偏头看他。只见祈燃弯着眼睛,笑眯眯地把玩着手机。
注意到她的视线,他也看过去。能看到他脸上的笑意,从嘴角蔓延至眼底。
仿佛黑夜里的一道光,带着少年独有的明亮与灿烂,不含一丝杂质。
眼睛也亮,蕴着半盏星芒似的。
祈燃望着她,往苏沫的方向蹭了蹭,说:“以后苏老师可别随便许承诺了。”
“……为什么?”
“就……”祈燃说不出所以然,强词夺理:“反正就是不能随便承诺别人。”
“嗯。”苏沫点点头:“那我收回承诺你的那句话。”
“……过分了。”
“你自己说的不能随便承诺别人。”
“我又不是别人……”祈燃低低嘀咕一声,苏沫没听清楚,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祈燃试图转移话题,朝前张望:“怎么片子还没出来。”
看了下时间,才过去十分钟。
苏沫觉得让祈燃在这里干等着不是回事儿,便说:“还有二十分钟才能取报告,要不你先回家吧,挺晚了,别让你父母担心。”
“我爸妈?”祈燃呵了声:“他们自己估计都还回家呢,哪里管得着我。”
这么一段时间下来,苏沫也能看出来,祈燃父母特别忙。
所谓人生,似乎都会有不足为外人道的无奈,工薪阶级有工薪阶级的烦恼,还不完的房贷和加不完的班压得他们喘不过气。可即便是祈燃父母这种上层资产阶级,依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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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身不由己的困扰。
苏沫默了几秒:“他们一直以来都这样?”
“这几年好了一点,小时候更忙,一年见不到几回,尤其是我爸。”祈燃漫不经心说:“反正我是无所谓,我爸在家不是打就是骂,还不如不见。”
每个家庭都有他们独有的相处方式,苏沫未置可否,只说:“你父母为了你的成绩也是煞费苦心。”
祈燃轻笑了声:“估计是担心我丢了他们面子吧。”
苏沫不吭声了。
其实她想替祈燃母亲辩解两句,几次相处下来,她能看出温雅娴是真的关心祈燃,不仅仅只是成绩,也不是祈燃所说的面子问题。
但想了想,到底还是没说。
她连自己家里的关系都处理的一塌糊涂,又有什么资格去指点别人。
“不说我爸妈了。”祈燃似乎也不太愿意谈论父母,说:“苏老师呢?”
“我?”苏沫没料到祈燃突然将话题转到自己身上。
“苏老师应该从小学习就很好,没让父母操过心吧。”祈燃说。
等待室的天花板上有一盏灯管出现故障,闪了两下,忽然暗掉。
光线倏地一暗,苏沫收回目光,轻声应:“嗯。”
想起自己年幼时的悲惨岁月,祈燃叹了口气:“你爸妈肯定特喜欢你。”
苏沫一愣。
话一出口,祈燃就明白自己说错话了。直到此刻,苏沫左脸的红印子依然隐隐可见,因为江梅娟那一巴掌。
至于苏沫和父母的关系如何,只要不是瞎子,从方才那一幕中便能可见一斑。
祈燃有点无措:“我的意思是……家长都喜欢学习好的孩子……苏老师知道的吧?…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
“要是我爸妈,肯定特别喜欢你……”
他胡乱解释了一通,越说越没底气。反倒是苏沫,因此笑了起来。
祈燃尴尬地无可复加。
“你笑什么?”他问。
苏沫抿唇笑,摇摇头。半晌,她望着那扇银白色的隔离门,平静地说道:“其实没什么,就跟你想的差不多,我和家里的关系不太融洽。”
“挺正常的,我跟我爸妈关系也不太好。”祈燃说。
苏沫扯了下嘴角。
那不一样。
苏世南是再婚,江梅娟是苏沫继母。
父母离婚那年,苏沫刚满三岁。在她年幼的记忆里,苏沫模模糊糊记得,妈妈走的那晚下了好大一场雨,像极了狗血电视剧里的场景。
她眼睁睁看着妈妈拎起行李箱,毅然决然的推门而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苏世南拉着她,小小的手臂被攥得生疼。然后她趴在阳台窗户上,哭着朝楼下喊妈妈别走。然而妈妈只抬眸瞧了她一眼,随后利落的钻进黑色轿车中。
轿车扬长而去,溅起一片水花。
苏世南为此颓废了几个月,不过很快,他就遇到了生命中的真爱,也就是苏沫的继母——江梅娟。
那年年末,两人便趁热打铁领了证。次年,弟弟苏泽宇出生。
从标上被老婆抛弃的软饭男,到一气呵成完成恋爱结婚生子登上人生巅峰,苏世南的这波操作不可谓不秀。
那时候她尚小,记忆过于零碎,只知道自己突然没了妈妈,又突然蹿出一个妈妈。后来她读童话书,才知道继母都是可怕的大反派,不过江梅娟并不像童话书的继母那样坏,反而待她很好。
即便后来苏泽宇出生,该给苏沫的一样不少。
至少在所有人眼里,江梅娟这个继母是相当称职的。
然而只有苏沫知道,这些只是江梅娟做戏给外人看。
现实是——
给苏沫买的新玩具,回到家后所有权便交到了苏泽宇手上,她甚至连看一眼的权利都没有。
苏泽宇吃完自己的糖,还要吃,便去抢苏沫手上的糖。苏沫不给,江梅娟便趁着苏世南不在,用针戳她的手指,她吓得哇哇大哭,不情不愿把糖递给苏泽宇。
在苏泽宇得意挑衅的表情里,苏沫红着眼眶轻轻啜泣。
末了,江梅娟还要当着外人的面,假惺惺的表扬苏沫:沫沫真乖,知道谦让弟弟呢。
或是在苏世南加班的时候,将她扔在家里,自己则带着苏泽宇下馆子。
等苏沫大点,这些对付小朋友的招便不大管用了。
江梅娟便挑拨她和苏世南之间的关系,所有苏泽宇闯的祸,一股脑都推到苏沫身上。然后再换上一副慈母的表情,劝苏世南:发这么大火干什么,沫沫还小呢。
那时候苏泽宇尚小,在苏世南打她手心时,躲在江梅娟身后朝她做鬼脸。
她盯着苏泽宇和江梅娟,咬着唇,硬是不认错。
不是她的错,她认什么!
苏沫也曾试着将这些事告诉苏世南,但是苏世南没信。
反而觉得是小孩子不懂事,不体谅父母的艰辛。
有时候她也分不清父亲是真的看不清江梅娟的嘴脸,还是假装看不清。
再后来,即便受了委屈,苏沫也不再向苏世南倾诉。
在外人看起来和乐融融的家庭氛围下,苏沫像是个多余的异类,性格孤僻古怪,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这种格格不入的相处,一直持续到苏沫十二岁那年。
那年初秋,勤勤恳恳在车间干了十年的苏世南终于从班长升上副主任。他开心地不得了,趁着周末,邀请一群亲朋好友去山上烧烤露营,苏沫也被捎上。
夜里,半睡半醒间,苏沫听到苏世南和江梅娟在帐篷外聊天,言谈之间蹦出二胎之类的。苏沫只听了一耳朵,没在意,便又睡了过去。
第二日中午,打道回府。
苏沫上了个洗手间的空档,再出来,一群人都走光了。
空荡荡的山上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到底只有12岁,苏沫慌了神,不停地喊爸爸。
那是第一次,苏沫感觉到了无边的恐惧,恐惧到往后的半年里,总会从噩梦中惊醒。
苏世南说:沫沫,对不起,东西太多爸爸忙昏了头。
苏沫抽泣着,没吭声。
——我是你的亲生女儿,不是一只宠物,你怎么说忘就忘记呢。
想质问,可到底是没说出口。
无用的话说多了,也只是浪费口舌而已,这个道理她从小就明白。
当然这些事,苏沫没有告诉祈燃。她知道祈燃是想宽慰自己,故而只笑了笑,点头:“嗯。”
俩人又聊了会儿,X光片子便出来了。苏沫拿去值班医生看,还好没有伤到骨头,只是皮下充血。
医生配了点消炎化瘀的药口服,搭配喷雾一起使用。
苏沫接过就诊卡,说了声谢谢,祁燃却不太放心,问道:“医生,她的腿真没问题啊?”
“就是看着可怕,问题不大,放心吧。”医生笑着调侃苏沫:“你这男朋友倒是紧张你。”
俩人均是一愣。
苏沫看一眼祁燃,对方的脸色有点奇怪,大概是跟她一样觉得荒唐。
苏沫澄清:“您误会了,他不是我男朋友。”
“这样啊。”医生笑笑,打量祁燃:“那是追求者?”
“……”
这医生……真够八卦……
再待下去,估计祁燃的暴脾气又要上来了。
苏沫朝医生点头示意了下,拉着祁燃出了诊疗室。
到医院外头,苏沫又开始为打车犯愁。不过好在,他们运气好,等了十分钟,就有人打车来医院看急诊。
祈燃本着绅士风度,把车让给了苏沫,苏沫倒也没谦让,直接坐进车里。
她确实想早点回去,因为怕苏奶奶醒来发现她还没回去会担心。
“路上小心点,到了发条信息。”祈燃半靠在车边,嘱咐了两句,末了又迟疑几秒,才问:“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回去?”
苏沫瞧了眼司机,笑说:“别折腾了。你也早点回去。”
祈燃让了让身子,讪讪道:“行吧。”
在出租车缓缓启动时,祈燃掏出手机,拍了下车牌号。
深夜,出租车司机开得飞快,路两边的景物一闪而过,迅速往后退。
苏沫极少熬夜,即便是学业繁重的时候,也尽量在十二点前入睡。今晚闹腾了一夜,此刻坐在车里,头抵在车窗上,有点昏昏欲睡。
就在这时候,“叮”一声,手机里收到一条微信。
苏沫强打起精神,捏着手机看,是祈燃。
【别在车里打瞌睡。】
瞌睡虫一扫而光,因为这条诡异的微信。
苏沫盯着聊天框发懵。
没一会儿,祈燃发了个语音通话过来。
一接通,那头祈燃便问:“是不是打瞌睡了?”
苏沫沉默了两秒,否认:“没。”
低沉的笑声通过手机传过来,似乎是没信。苏沫刚想问他有什么事,祈燃率先开了口,说:“我没什么事,先通着电话吧,到家再挂。”
苏沫愣了下,立马明白过来,下意识看了眼驾驶座的司机。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少年清隽的面容时而浮现眼前,想起两个月前,他还将她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而今晚,暖心得令苏沫有些许不习惯。
语音通话一直保持着畅通,祈燃时不时说几句话,会问她到哪了。苏沫偶尔应两句,也会问他有没有打到车,知道祈燃顺利坐上了车,放下心来。
二十分钟后,苏沫回到家。
她挂了通话,付好钱,在小区门口下车。
苏奶奶的家在老小区,小区的年龄比苏沫还要大上好几岁。低矮的楼房外墙斑驳脱落,严重的时候差点砸到住户。这一片住得都是老人家,要么就是外来务工租户。
去物业反映,大多是推诿扯皮,嘴上应了会维修,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环境也差,楼道口随处可见的垃圾袋,一到夏天就臭气熏天。虽然近几年因为政府整治环境改善不少,还是有那么一两户没有公德心的住户乱扔垃圾。
苏沫想过给苏奶奶搬家,找个离市区近点的小公寓,有电梯上下楼方便,去医院治疗也省事。
但是苏奶奶没答应。
一是苏奶奶不舍得几十年的老街坊,老人家最是重感情。
二是费钱。
种种原因,这事也就被搁置了。
不过苏沫已经决定,等以后保送上研究生,要把苏奶奶接到身边,不能总让老人家一个人孤零零的生活。
苏沫顺着老旧的楼梯上二楼,摸出钥匙,轻手轻脚打开门。
屋内漆黑一片,苏沫没开灯,换了棉拖鞋往里走。经过苏奶奶房间时,轻轻打开门,看了眼。
床上的身影裹成一团,老太太背对着身体,睡得正香。
苏奶奶睡眠质量不太好,觉浅。苏沫洗漱的时候,尽量不发出大动静。
等收拾好,回到自己房间已经将近凌晨三点。
有史以来熬得最晚的一个夜,也是最难忘的除夕夜。
身体很累,但是苏沫还是在睡前拿起手机,打算刷一会儿豆瓣。
摁亮屏幕,却发现有条微信,是祈燃的。
今晚祈燃这个名字在她微信里出现得略微有些频繁,苏沫想。
她点开。
祈燃:【睡了吗?】
苏沫:【正准备睡,到家了?】
祈燃:【嗯。】
苏沫:【晚安】
发完,苏沫又补了个月亮的表情。
祈燃:【等一下。】
似乎有话要说,苏沫捏着手机等。
聊天框顶上,显示着正在输入,可过了好片刻,祈燃的信息依然没发过来。
苏沫:【?】
这个问号发出去没多久,祈燃便回信息过来。
祈燃:【苏老师,你的承诺有限期吗?】
祈燃:【机会只有一次,我得慎重的想一想。】
苏沫笑了下。
苏沫:【没有,你慢慢想。】
半晌后,祈燃又发了条信息过来。
苏沫躺在被窝里,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捏着手机,睡意不断往上涌。
可在看到这条信息后,忽然愣住了。
第19章
◎男人的心,真难琢磨◎
祈燃和苏沫几乎是同一时间到的家,开锁入屋,家里果然没有人,祁致远和温雅娴都还没回来,夏姨也回家过年去了。
冷冷清清的。
他上楼回到房间,脱掉外套,钻进浴室冲了个热水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