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敬之是这么说的,宋满冬也信了他。
说来这还是她头一次做这么没底的事情,对理应准备的事情一概没问,全托付给了陈敬之。
她做的只有准备好今天要穿的衣服、鞋子,还有理出来一个小嫁妆箱子。
婚礼她倒也参加过几回。
有大队上的,也有公社的,去年还赶回来吃过张兰兰的酒席。
这几年婚礼大都从简,追求朴素之风。
接亲之后,吃顿饭就算作成了。
也只有张兰兰的婚礼热闹了些,她跟林芝还有另外几位女同志跑前跑后,又是堵门问话,又是撒喜糖,到了男方家里,又见证了两人改口、敬酒。
也不知今日他们是怎么个流程,陈敬之给她送完衣服,便匆匆回去准备了,到现在也没再见到面。
“满冬!”张兰兰欢快的声音响起,“你快点儿洗漱,我给你化妆编发。”
宋满冬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下,咽回去了。
这一坐就是两个小时。
宋满冬中间想拒绝都没机会,张兰兰压根不让她开口。
七点刚过,敲门声再次响起。
林芝难得慌张起来,“这么早就来了?头发还没编好呢。”
“别急。”张兰兰却是稳重起来,把手上编好的一根辫子拿给宋满冬捏着,“你先拉开门看看。”
“要真是陈敬之就考考他,出点儿难题,凭你的见识拖个半个钟没问题。”
“我尽力。”林芝说着走过去,拉开门顿时松了口气。
陈敬和同她打了招呼,做自我介绍,又介绍了身旁陪着自己一起来的人,“这是我爱人,舒怡。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同她讲,她来比我方便些。”
林芝惊喜的将舒怡迎进来,“我正担心我们出什么纰漏呢。”
满冬跟兰兰不同,当初在张家,许多长辈都在,不止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还会提前叫他们做准备。
但这回,就只有她跟张兰兰,她提心吊胆的,生怕出问题。
她自己结婚都不会这么紧张。
舒怡走进来,先把提着的饭盒放下,“待会儿敬之来了,接完满冬还得去领证,再去见赵奶奶。”
“奶奶那边厨子不一定能空出时间来做吃食,吃饭八成是在中午了,你们这会儿赶紧先吃点儿东西。”
这点林芝给忘记了,“你考虑的真周到。”
舒怡给宋满冬盛了碗汤,又问了张兰兰编成什么模样,接过手继续编头发。
辫子盘在头上,又挑了珠花戴上。
连张兰兰因为宋满冬没有耳洞放弃的耳坠,她也有办法。
舒怡把耳夹给宋满冬戴上,“我就担心有这种情况,上个月在百货商店看到的时候就买了,想着能用就用,用不上我回头送给朋友。”
张兰兰十分捧场的“哇”了一声,“这耳坠戴上,就感觉不一样了。”
“是吧。”舒怡骄傲的附和。
林芝也点点头,“画龙点睛,不过如此。”
“多谢嫂子惦记。”宋满冬谢过舒怡,又奇怪,“上个月?”
舒怡顿了下,又笑道,“都到今天了,也没必要瞒着你。”
“陈敬之一早就写信给奶奶,说打算元旦左右办酒席。赵奶奶叫我婶娘帮忙张罗,又叫我帮忙参谋。”
“今天的婚礼你就等着大吃一惊吧。”
宋满冬只觉得现在已经够叫她惊讶了。
陈敬之竟从那么早开始做打算,她不禁开始期待起来。
八点,鞭炮声先陈敬之一步抵达。
舒怡给宋满冬正了正胸花,笑道,“不用怕出错,我当年提前一个月开始准备婚礼,还是手忙脚乱的。
今天最重要的不是那些繁琐的流程步骤,是你跟敬之两个人。”
张兰兰深以为然,“今天开心最重要。”
门外,陈敬之轻吐了口气,开始敲门。
张兰兰立马跳起来,从口袋里摸了张纸,“让我来让我来!”
积极的考陈敬之去了。
宋满冬哭笑不得,心底的紧张都被冲淡了。
陈敬之没倒在林芝的难题下,却被张兰兰的古怪问题问的卡了好几回。
最后塞了红包才成功进门。
宋满冬正坐在床边,听着皮靴的声音越来越近,心跳快了起来。
这一刻她才发觉自己没想象中那么镇定。
放在膝盖上的手拢了下,又装出自然的模样,待眼角余光出现了陈敬之的鞋子,她才缓缓抬头。
四目相对,皆是一愣。
陈敬之往日里也不是不讲究的人,但今天打理的格外仔细,腰杆挺直。
肤色还带着日晒的黑,却给他平添了几分威凛的帅气。
宋满冬心里嘀咕着,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是不是自己给陈敬之模样美化了?
陈敬之也懵了一下。
他知道坐在那里的人宋满冬,也见过宋满冬穿这件大衣的样子,可今天再看,有些不敢相认。
还是身后有人拍了他一下,他才回神,“满冬,我来接你了。”
他驻扎的地方不在这儿,也不好同别人借汽车,今天来接人是用的自行车。
车头挂了朵大红花。
出了林芝宿舍区,又拐过弯,只余下他们两人,宋满冬才放松下来,看了眼陈敬之的侧脸,仍觉得有种不真实感。
她忍不住问起来,“待会儿领完证回去要做什么?”
“拜堂、改口,就差不多结束了。”陈敬之说完,又安慰她,“你别紧张。”
“我没紧张。”宋满冬不觉得自己有这种情绪,顶多就是因为这次的事情自己都没有经手,有点儿不放心。
陈敬之回头看了她一眼,才继续朝前骑,“我紧张。”
宋满冬笑他,“你怕出错?”
陈敬之一脸严肃,“我怕别人把你抢走了。”
“咱们都要结婚了,哪会儿有人抢亲?”宋满冬觉得他在开玩笑。
“还没定下来,我心里不踏实。”说着陈敬之又骑快了些,像是迫不及待。
宋满冬不得不扶住他的腰。
自行车在路上拐了一下。
宋满冬直接撞在他背上,还当是前面出了什么事儿,忙提醒道,“慢点儿骑吧。”
“嗯。”陈敬之低声应了,稳稳当当的继续朝前骑去。
今天是工作日,领证的同志不多。
宋满冬跟陈敬之等了没几分钟,便顺利的拍照拿了结婚证。
一人拿着一个红色的小本本。
陈敬之将结婚证塞在口袋里,面色波澜不惊,宋满冬便跟着也平复下心情。
她在脑海中模拟了许多遍待会儿拜堂改口的步骤,原以为已经没问题了,谁知到了赵奶奶家门口,在大家的簇拥下往里走,一进门便愣住了。
红地毯左侧,尽是自己相熟的人。
许久未见的赵胜男、姚娉婷、宋瑾……,又有前几日刚拜别的方宛、徐清她们。
赵胜男跟姚娉婷正在挥手跟她打招呼,“满冬!”
宋瑾、徐清他们只是从众鼓着掌,若非早知他们性子如此,还以为他们是被逼迫过来的。
她挽着陈敬之的手臂跨过门槛,缓步向里,扫过一张张面孔,抿起了唇。
再看另一边,有许多模糊印象的长辈、同辈,还有当初说要参加他们婚礼的冯嫂子,她身旁的应当是陈敬之的团长了。
宋满冬眨了下眼睛,将突然蹿出来的泪花憋了回去。
回过头冲大家笑了下,才同陈敬之继续往里走。
如陈敬之所说,她确实不需要准备什么东西,照本宣科去做就行。
在这之外的事情,陈敬之都替她做了。
礼成之后,宋满冬便到他们的婚房休息去了。
楼下热闹起来,开了席面。
宋满冬站在支开的窗边瞧了眼,满心欢喜。
如今走动不便,又多有工作、事务要忙,她没想过邀请这么多人过来。
可大家来了,她又实在高兴。
宋满冬正想着,又注意到了坐在赵胜男她们旁边的郑先生。
惊讶之余,发了会儿呆。
回过神来,便跟楼下几人目光对上。
跟着赵胜男上楼邀她一块儿吃饭,“咱们难得齐聚,你隔这么远算什么?”
又说,“我听闻新式婚礼,新娘是同大家坐一块儿吃饭的,咱们就应该学这种。”
宋满冬迟疑了下,还是叫她先去问问陈敬之的想法。
平日里她都顺心来,但今日在长辈家里,还是想顺着赵奶奶的想法。
毕竟他们一年可能也就见个一次面,没必要闹出不愉快。
赵胜男下楼找陈敬之嘀咕过后。
这次请宋满冬下楼吃饭的,有两人了。
陈敬之解释道,“我奶奶本就不是那种遵循旧规的人。只是怕觉得你觉得没受到尊重,便没做改动。”
“若是照她的想法,拜堂也不必,进门改个口,直接一道吃饭就行。”
如此反而是皆大欢喜。
宋满冬下楼吃午饭,听她们聊起来,才知道许多人都是今天下午吃过饭便要走的。
她便庆幸起来,还好自己过来了。
不然今日一别,又不知是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按理来说,吃过午饭她得忙起来陈家这边的事情。
不过宋满冬最后还是决定借用厨房,烤了些饼干,打包起来给赵胜男他们带走。
大家一同来帮忙,倒是没花太久的时间,只是饼干的模样奇奇怪怪。
这十分不合格的圆饼干,宋满冬却觉得是它们最完美的时候。
送走了朋友们,晚饭时,家里便清净下来。
宋满冬也拿出了赵奶奶也准备了礼物——下午便炖上东坡肉。
赵奶奶吃过饭,才同她道,“咱们自家人随意便行,不过对外该有的礼节不能废。
敬之和你该拜访的叔伯婶娘,我都同他说过了。明日你们去走上一趟。他们都是宽厚的人,不会为难你们。”
宋满冬都一一应下,赵奶奶又把登记礼金的册子拿给他们。
这要留作日后回礼时用。
她又温和的同宋满冬说了些家里的事情,便先一步歇息去了。
宋满冬收过些她的信,也大概知道赵奶奶为人,没有推脱。
她记下这些,跟陈敬之一起点了礼金,将钱收好,才看向陈敬之,“敬之,你能邀请胜男她们过来,我很开心。”
“谢谢你帮我满足我的心愿。”
算起来,是她亏欠陈敬之良多,无法随军,结婚也是拖延到了今年。
陈敬之也在反思,觉得自己准备的还不够好。
两人对着说了半天,双双笑了起来。
陈敬之笑着笑着,目光便定住了。
耳坠下方垂着红色的宝石,此刻随着宋满冬笑时晃动,闪起亮光,将人的注意力一眼吸引过去。
他先是看到耳朵,又瞧见白皙的脖颈,不禁伸出手去。
宋满冬疑惑的偏了偏头,还以为是自己的肩上、头发上落了东西,没等到陈敬之将其拿下来,反而将自己的面颊送到了陈敬之的掌心。
陈敬之的拇指在她脸上蹭了下。
指腹带茧,有些粗粝,宋满冬躲了下,又觉得不太合适,还没来得及补救。
陈敬之已经控诉起来,“你嫌弃我!”
“没有!”宋满冬下意识的反驳。
可她一时情急,忘了陈敬之并非憨直之人,这控诉的目的不在控诉。
她一搭话,便不得不同陈敬之闹了半宿。
好在赵奶奶不管他们的事,还比他们忙。
一大早就出门去了。
他们在饭店吃了早饭,才提着礼物开始挨个拜访。
转眼又到了分别前夕。
宋满冬犹豫了下,还是叫上陈敬之陪她回一趟袁家沟。
陈敬之奇怪,“你要回去看宋家的人?”
可她向来都是朝前看,不曾回去同那些欺负过自己的人炫耀。
宋满冬摇摇头,“我想去祭拜一位……长辈。”
她斟酌过后,还是决定这么称呼邻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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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师父。◎
邻居是个古怪的老头, 几乎从不与大队上的人往来。
大队上同样年纪的老人都喜欢聚集在一起晒太阳、纳凉,偶尔聊聊家里的后辈。
他却常年紧闭院门,不走出一步。
后来宋满冬想起她跟邻居的初遇, 又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儿幸运的。
被宋满生捉弄关在外面的时候,恰巧遇到了邻居出门。
之后的日子说不上称心如意,但总归好过了许多。
从她厚着脸给邻居做杂活, 到渐渐给邻居做饭, 一做便是几年, 直到邻居去世, 她离开袁家沟。
记忆中她看过去时,那个瘦小的老头总是沉着张脸, 好像看什么都不顺眼。
当时她还不太明白, 邻居分明过着宋家人难以想象的生活,理应十分快乐才是,怎么总冷着脸?
如今再回头看, 如拨雾见日,物质那么富足的邻居又岂是一般人?
那样厉害的人却窝在袁家沟这个地方——从赵奶奶家出发,要坐一上午的公共汽车,到县里之后还要等几个小时, 再坐下午的汽车到公社, 之后更是要走上一个小时, 才能瞧见大队的位置。
这叫他如何开心起来?
宋满冬看着越来越近的房屋, 叹息一声。
他们今日来不是为了探亲,只为祭拜,轻装简行, 唯独带的大件是自行车。
从县城下车后, 她负责指路, 陈敬之负责骑车,正午时分,便已经到袁家沟大队了。
记忆中的袁家沟,湿润、腐朽、可怖。
而宋家,像是山上突兀的洞穴,敞着口,里面黢黑一片,深不见底。
所以离开后,她再没回去过。
可今日再见,又觉得这地方没什么可怕的。
房屋高高低低的散落,大都是挖出来的窑洞,门矮矮的,窗户小小一扇。
当时她站在外面,对此感到恐惧,现在却觉得还住在里面的人,才该是最痛苦的。
前几日下过雪,如今化雪,是正冷的时候,外面除了些孩子,没多少人走动。
他们好奇的目光看过来,却不敢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