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怀风梗住,憋了半天,委实忍不下去:“合着娘这次来,就是为讨一杯喜酒喝?”
“那也不止,还得坐在上座为你俩见证,新婚次日,喝一杯新妇敬的茶呢。”木莎一脸坦然。
“所以这桩婚事,就我一人忙前忙后?”
“成婚本来就是千头万绪,多的是琐事要忙,你要想办好,自然得费心费力。”木莎眼神一动,“对了,丹阳城里是不是没有你的府邸?住宅都没有一座,接亲以后,在哪里完婚?总不能洞房花烛,都借宿在旁人家里吧?”
危怀风被一再扎心,气得结舌。
“凡事欲速不达。要我说,至少等去了雍州再办,有九殿下为你们主婚,也风光些不是?”木莎提议,眼神里不乏看戏的促狭。
“娘不肯操心,我自有办法。不必非要谁来主婚,我也一定能把婚礼办得风光无限,羡煞旁人。”
“你为何总是这么心急?”木莎由衷费解,忽然颦眉,“该不会是你把人家……”
“娘!”危怀风喝止。
“叫唤什么?知道我要问什么吗?”
危怀风抿唇,就她今早往他屋里瞄的那眼神,谁不知道她心里藏着什么猜测,无外乎是看他与岑雪走太近,怀疑他是因为与岑雪有了不该有的,才要赶着成亲。
“真没有?”木莎再次确认。
危怀风闷声:“没有。”
“小雪团年纪还小,就算是成婚了,也不急着怀孕生子。你要是敢提前让她有孕,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木莎正色。
危怀风脸更垮得难看:“想多了,我没那么想当爹。”
“那样最好。”
危怀风一声不吭,起身走了。
“啧,狗脾气。”木莎低斥。
※
次日,众人动身前往丹阳城,走的是水路,租赁了一艘两层高的福船。从江州前往丹阳城最快不过三日,想着抵达以后便要成亲,岑雪很激动,走路时人都是轻盈的,可是看危怀风,却发现他这两日有些丧气,眉头总是皱着,一副有心事的模样。
“怀风哥哥,你不高兴吗?”
危怀风的房间在二楼尾侧,浪声最大,岑雪进来,看见他坐在一方短案后,又是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忍不住拨他眉心。
“没有。”
危怀风抓住她的手,顺势摩挲两下。岑雪低头,看见案上铺着的一摞纸,上面有刚落下的墨痕,是危怀风的笔迹。
“在写什么?”岑雪问完,手一划,那摞纸已调转方向,上面所写也跟着映入眼帘,竟是与婚礼相关的物资及费用。
危怀风脸皮薄,不欲让她细看,抽回来:“没什么,大概算一下有哪些要置办的,提前准备。”
“上次你来接亲,是何人安排的?”
“顾文安。”
岑雪了然。他从来不当家,头一次成亲是在危家寨里,有林况一手操办,后来是有顾文安坐镇,这一次光靠他,两眼一抹黑,怪不得怏怏不乐。
“夫人不肯帮你呀?”
“不是……”危怀风不想叫她误以为木莎对他们的婚事漠然置之,说道,“这次成亲,我想亲力亲为。”
岑雪微笑,走至他身旁坐下:“那我也一起来。”
危怀风被她的温柔与体贴感动,总算展颜,低头在她发间一吻。两人依偎在案前,一面商量,一面记录,本来是很麻烦琐碎的事,一下竟也有了诸多乐趣。
“当真不买,租一间?”危怀风犹豫。
“嗯,反正不会在那里久住,不是还要去雍州?”
“不行,先买一间吧。日后若用不上,再请人卖掉。”危怀风想起木莎揶揄的那句“总不能洞房花烛都借宿在旁人家里”,毅然决然地在纸上写下“购置房产”。
“婚宴那些,请城里有名气的酒楼来承办就好,至于菜品,我们可以一起先去楼里尝一尝,挑选中意的。”
“嗯,”危怀风大笔一挥,“听你的。”
“请柬那些,等角天采买回来,一起写?”
“好。”
岑雪看着满纸墨迹,笑道:“差不多了。”
危怀风身心熨帖,搂着怀里人,第一次发现原来筹备婚礼是这样幸福的事。
“哦,还有一事。”
“何事?”
危怀风试探着道:“你喜欢小孩吗?”
第141章 完婚 (一)
岑雪想了想, 点头。
“你喜欢吗?”
“喜欢啊。”危怀风一口应下,语气里满含憧憬,“软软糯糯的, 像你小时候那样, 圆圆的脸蛋, 大大的眼睛, 乖巧又漂亮, 多招人喜欢。”
岑雪被他夸得不好意思:“那若是个闹腾的呢?”
“闹腾?”危怀风想起小时候的自己, 淡然, “那也不要紧,多打两顿就老实了。”
岑雪哭笑不得,想起要是真有一个像他一样的小闹腾,她可未必舍得打。唇角翘着, 笑完以后,岑雪大概猜出他问这一茬的用意,脸颊热起来, 神态含羞,说道:“不过,等殿下登基前, 我还没有心思去想要小孩的事。”
“那当然。”危怀风道,“不平天下, 何以安家?你放心,我不急着当爹的。”
这是真话。他想要的是和岑雪并肩携手的陪伴,是独属于他们的厮磨,两人历经千辛万苦才总算要走在一起, 不多享受些时日,多亏啊。
这一天, 商定完婚事后,两人在船舱里谈心,日暮方散。危怀风叫来角天,让他按照单子上列出来的事项去忙。角天数完那上头的项目,忽有种晋升为管家的自豪感,摩拳擦掌,道:“少爷,若是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可否叫上金鳞一块?”
金鳞那人寡言,打小就一根筋,擅长练武。北边有首古诗,说“新买五尺刀,悬著中梁柱。一日三摩挲,剧于十五女。”金鳞便是这种爱刀甚于“十五女”的男人。平日里要他帮衬些寨里的公务还好,涉及男女、爱恋相关的,他像是碰着瘟疫,扭头就要跑。
“我上次叫他帮忙,他不肯理我,说是少爷您没这样的吩咐。您也知道,打仗以后,他跟着您南征北战,也是个肩上有功勋的小将军了,我可叫不动他。”角天诉苦。
“叫他来一趟。”
“是。”
很快,金鳞被角天推搡进来。危怀风放话:“进城以后,你帮着角天一块筹备婚礼,他要你办的事,务必办妥,不得有误。”
金鳞一脸阴云,闷声应下,离开船舱后,揪着角天后衣领就要开揍。
角天叫嚷:“我现在可是少爷跟前的大总管,你敢揍坏我,便是蓄意破坏少爷的婚事,我看你如何向他交代!”
金鳞扔开他,靠在甲板栏杆上,鼻孔里哼气。
角天抻抻衣服,走过来,嘿笑:“不要生气嘛。筹备婚礼,那是最能沾喜气的,旁人求都求不来。你也老大不小了,跟着看一看,这儿也好开开窍。”说着,指一指脑袋。
金鳞身形一动。
角天跑得脚打后脑勺。
隔天一早,众人开始收拾行李,船家说约莫午饭后便能抵达丹阳城码头。角天在危怀风的客房里忙活完,手里捧着一本小册子,走来金鳞身旁,安排道:“购置房舍、联络酒楼、采买喜糖这些事情都由我来做,你不擅长与人交际,就先留在家里剪剪喜字、贴贴窗花,你个头高,顺便也把红绸挂一挂。”
“剪喜字,贴窗花?”金鳞眉头打结。
“是呀。”角天不觉得有哪里不妥,“你不是擅长舞刀弄剑嘛?剪刀也是刀,回头叫春草、夏花教一教你。你是顶聪明的,保准一学就会。”
金鳞没忍住,拳头挥起来,角天及时抱住,由衷道:“别老这样,凶神投胎似的,谁家姑娘会喜欢你?”
“你招人喜欢?”
“我耐心温柔,嘴甜能干,招人喜欢是迟早的事。倒是你,老这样不解风情,往后是打算跟二当家开宗立府,建个光棍派吗?”
金鳞一口气梗在喉咙里。
午膳后,众人在甲板前集合,丹阳城的码头已遥遥在望。
岑家那边提前收到了家信,今日来接人的是岑旭及一应家仆、小辈。岑昊个头最矮,抓着岑旭的衣角,在风里垫脚遥望:“大哥,快看!是不是前面那一艘船?”
岑旭微微仰颔,虚眸分辨:“那么远,一个个芝麻似的,谁能看得清?”
“哪里像芝麻了?甲板那儿明明杵着一排人,有个人个头可高了,穿一身黑衣服,肯定是危大哥!”岑昊心潮澎湃,想起快一年没见的危怀风,竟有点想哭。
“哦,是吗?”岑旭唏嘘,“是挺高的啊,跟根麻杆似的。”
“……”岑昊气鼓鼓,怀疑兄长是故意的。
岑茵、岑晔候在一旁,衣袂被风吹扬,人虽则有些冷,但因迫切想见的家人就在眼前,便也顾不上旁的。
“阿姐在来信里说,大伯在牢狱里被庆王妃派人折磨,身负重伤,也不知眼下恢复得如何了。”岑晔少年老成,提起平日里最敬重的岑元柏,泫然欲泣。
岑茵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大伯吉人天相,必然会有康复之日,你先别哭哭啼啼的,今日是岑家人重逢,我们务必要高高兴兴地迎接大伯与阿姐回家!”
岑晔掖泪,重重点头。
码头外船只往来,风帆如织,晚秋的云层薄而清透,福船靠岸,站在船头的一群人已近在眼前。岑茵劝岑晔莫要哭鼻子,然而一看见岑雪,便忍不住鼻头一酸,忽然间也想要哭。她捂着鼻头平复少顷,在脸上绽开笑容,垫脚跳起来,激动地岑雪招手。岑雪一眼看见,也兴奋地来回应她。
岑茵今日没戴帷帽,头束圆髻,芙蓉朝天,噙泪笑起来时,既楚楚可怜,又俏皮灵动。金鳞并着角天往甲板前走,抬头望见这一张脸,心头突然一动。
下船后,两厢见面,岑旭上前,先派家仆来接岑元柏上车,接着才是与岑雪、危怀风一行寒暄。
“阿姐像是瘦了。”岑晔喃喃道。
“伯父此次遭难,阿姐忧心如焚,自然会憔悴些。回家以后,我们多陪一陪她,替她分担一些。”岑茵揉揉岑晔的头,转头去找岑昊,倏地对上一双虎眼。那人一身藏蓝色劲装,手握佩剑,看着像是危怀风身旁的随从,模样算是周正,然而满脸杀气。
岑茵一颤,收回视线,低头撇了撇眉。
“盼了一个多月,今日总算见到了。祖母已在府里备上筵席给各位接风,聊表谢意,还请危兄与危夫人移步。”岑旭热情招待,延请危怀风一行先去岑家落脚的地方小坐。
危怀风便欲应下,木莎开口:“不必,今日行程仓促,我等也还有家务要忙。况且,岑大人伤势未愈,先回府里疗养要紧,待过两日方便些了,我们再来府上拜望老夫人。”
岑旭怔然:“这……”
岑雪向岑旭一笑,示意无碍,接着回复木莎:“那夫人先忙,改日再会。”
“嗯。”木莎爽朗应下。
岑家人走后,危怀风费解地看过来,木莎扬眉:“两手空空,就想去准岳父家里做客,不嫌害臊?”
危怀风抿唇,唤来角天:“找家客栈,再备些礼品。”
“是。”
“慢着。”木莎把人喊回来。
角天刹住脚步,脖颈一扭,满脸疑惑。
“找辆马车,先送我回府。”
“回府?!”
众人怔忪。
半个时辰后,角天从马车上跳下来,看着眼前一座碧瓦朱檐的府邸,震惊道:“夫人,这是您准备的啊?!”
木莎斜乜他一眼,嘴角勾着笑,大步走上台阶。候在门环前的一名牙人恭迎上来,笑盈盈道:“夫人,这是钥匙,这是地契、房契,请您过目。”
木莎没接,示意身后:“交给少爷。”
“诶。”牙人领会,走来危怀风跟前,捧着一应物件呈上。
危怀风半信半疑,接过来一看,竟然真是以他的名义买下的宅邸。两进院,不算大,但是年份很新,地段也好,就在城里最有烟火气的街巷里,旁侧也是大户人家,可见价值不菲。
“各房里的家具都是齐全的吧?”木莎已迈进门槛,背着手,环目四顾。
“齐的,您放心,都是照您先前的吩咐找的院子,人来便能入住。要是有什么特别缺的,您跟我说一声,我替您置办!”
“我儿不久便要大婚,届时府里必定要捯饬一下,新房那里的家具必须用全新的,城里哪些匠人的手艺不错,你提一下,我叫我家的随从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