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盛贵妃越想越气恼,忍不住向陆澈抱怨:“之前除夕宫宴,你父皇让人种芙蕖碍眼也就罢了,最近还在盖什么摘星楼,要招那个死人的魂回来,你说,他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陆澈去拿婢女倒好的茶水的动作顿了一下,重复了一遍方才盛贵妃话里提到的名字:“摘星楼?”
“哼,还不是那些哄着你父皇修炼丹药的术士搞的鬼,他们拍须遛马说云琴死了是去天上做神仙去了,若你父皇想再见她一面,就得在全国各地修建摘星楼,才能感动上苍,准许云琴下凡来与他相会一面。”
说着,盛贵妃抬手,在软榻旁的小案上重重地拍了一下,显然怒气愈重。
“真是可笑至极,你父皇英明一世,老了老了,谁知道却成了一个老糊涂,竟然为了云琴鬼迷心窍到这种地步,连这种荒唐的鬼话都相信。”
外面歌舞升平的声响传来,盛贵妃听着,更觉得心烦意乱。
忽地站起身来,盛贵妃心里的火气难以控制,她对陆澈道:“越说本宫越气,不行,我一定要去找你父皇,让他收回这个诏令。”
神情之中一直带着散漫,好似在无所事事地发呆,又好似若有所思的陆澈,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笑意来。
把玩着手中瓷釉细腻的茶盏,陆澈懒洋洋地笑道:“母妃何必这么着急?就算您不去找父皇请他收回成命,难道别人不会说吗?咱们且先等着看吧。”
闻言,盛贵妃不禁停下了脚步,去看低头品茗的陆澈。
“你什么意思?”
陆澈脸上的笑意不减,但那笑容,却好像带着冰凉的温度。
抬头去看盛贵妃,眼睛里有着人畜无害的澄澈潋滟,只听陆澈道:“修建摘星楼,恐怕要大兴土木吧,这种劳民伤财的事,我那位向来体恤民情的好三弟,怎么会袖手旁观呢?”
听陆澈这么说,盛贵妃站在原地思索片刻,忽然喜笑颜开。
“正是这个道理,子清,还是你聪明!”
……
在一片香暖的拂面中,盛大隆重的宫宴,终于拉开了帷幕。
一盏一盏高悬的富丽宫灯,仿佛是镶嵌在夜空中的明亮星辰一般,工部尚书站在一处偏僻人少的位置,凭栏望着不远处的万千灯盏,只觉得心旷神怡。
正走神,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自己:“秋大人。”
工部尚书是一个勤勉又严肃的人,只是太过于内敛寡言的性格,让他平日里的空闲时间,鲜少与同僚们有太多交集。
此时听到有人叫自己,他不禁有些疑惑地转身。
在看清面前身姿清绰的人是谁之后,工部尚书心头一跳,赶紧垂下视线,拱手行礼:“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陆沅“嗯”了一声,示意他起来。工部尚书心里疑惑,却只能跟走到自己身旁的太子殿下,一起看着远处的灯笼。
若是一般的官员,有这种与太子殿下独处的机会,不说阿谀奉承,大献殷勤定然是少不了的。
可是工部尚书向来沉默寡言,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了一会,竟连半句话都没有说。
有冷汗打湿了额角,工部尚书踌躇片刻,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忽然听到身旁的陆沅随口问道:“孤记得,秋大人有一个幺女,十年前病逝了?”
未曾料到太子殿下会问这样一个问题,工部尚书错愕了一下,旋即便恢复如常。
拭了拭额角的冷汗,工部尚书点头道:“是。”
说到自己病逝的女儿,工部尚书的语气,不由得带了些怅惘与沉痛。
好像说话没有过脑子,工部尚书看了一眼陆沅,声音里有感慨,也有伤感:“若珍珍还活着,如今也应该与太子殿下一般年纪了……”
话说到一半,工部尚书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话有多僭越,匆匆忙忙想要跪下,却被面前的太子殿下伸手拦住。
工部尚书有些惶恐道:“下官僭越,还望殿下恕罪。”
收回手去,陆沅并不在意的模样:“无妨。”
偷偷看了一眼身旁负手而立的太子殿下,工部尚书正有些七上八下地在心里暗忖,太子殿下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在意,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
“奴才见过太子殿下,秋尚书。”
转身看到来人是谁,工部尚书点了下头,心情稍微放松了一点:“李公公。”
李公公依次向两人行礼之后,对陆沅道:“殿下,陛下请您过去,有要事相商。”
陆沅看了一眼工部尚书,脸上温淡的神情让人看不出什么喜怒来,但清朗的声音却有礼极了。
“秋大人,孤先告辞了。”
有些意外与受宠若惊的工部尚书,连忙拱手道:“下官恭送太子殿下。”
直到太子殿下清绰挺拔的身影,与李公公一同消失在看不到的黑暗中,工部尚书方才反应过来。
捋了捋胡子,他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太子殿下怎么忽然提起珍珍了呢?”
……
小亭中温暖得不似冬日,皇帝坐在桌案前,原本有些懒洋洋的神色,在听到陆沅的一番话之后,变得难看极了。
“父皇,加重赋税徭役,在全国各地兴修摘星楼之事万万不妥,还望父皇能够收回成命。”
听到这里,皇帝忍不住轻声冷哼了一下,但却破天荒地并没有打断陆沅的话。
显然,今日是元宵节,皇帝并不想大发雷霆。
仿佛对皇帝的那一抹不虞无知无觉,未曾有所停顿与迟疑,陆沅继续道:“另外,儿臣恳请父皇,将宫中那几个装神弄鬼的术士,都驱逐出宫。”
皇帝闻言,有些不耐烦地反问陆沅:“朕要做什么,什么时候用得着你指手画脚了?”
放下手中的茶盏,未待陆沅说话,皇帝继续道:“每次见到你,你都三句话不离摘星楼,朕不是告诉你了吗?朕心意已决,这件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陆沅神色不变地起身,皇帝看了他一眼,以为他又要被自己气得拂袖而去。
就如上次宫宴,自己看到他拂袖离开,说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这个不孝子一样,皇帝的心头火腾地烧了起来。
却未曾料到,自己这个看着温和平易,实际上最是倔强较真的儿子,却一拂衣裾,直直地跪在了地上。
皇帝的眼睛里闪过错愕,虽然不太相信,但有一瞬间,他也不禁猜测,陆沅是不是服软了。
但听到跪在地上的陆沅接下来的话,皇帝心里的怒气,终于克制不住了。
只听陆沅有条不紊道:“父皇,若母后在天有灵,定也不愿意看到您为了她,而做出这些沉溺鬼神,大兴土木的荒唐事。”
一下子沉了面色,皇帝拿起手边的茶盏,往地上掼去,怒声斥道:“你!放肆!”
侍立在一旁的李公公赶紧出来打圆场:“陛下!息怒啊!”
李公公心里门儿清,皇帝其实并不想与太子殿下闹得剑拔弩张,所以才敢出来当这个和事佬。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皇帝冷哼了一声,虽然看上去仍是余怒未消的模样,却顺着李公公这个台阶下了。
“你年轻气盛,朕不同你一般计较,朕给你一个机会,你起来,回去,朕就当做今日之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李公公暗松了一口气,以为今天的事端就此化解了,却未曾料到,跪在地上的太子殿下,却没有半分要起来的动作。
额头抵在地面上,陆沅对着皇帝叩首,这样极重的大礼,让皇帝也不由得顿了一下,心里的火气消退了大半。
正想说些软和话,却忽然听到陆沅道:“恕儿臣不能从命。”
皇帝指着他,怒道:“你!你真以为朕不舍得打你是不是?”
李公公只能再次劝道:“陛下!息怒啊!”
知道只劝皇帝是没用的,李公公带着恳求的目光去看跪在地上的太子殿下,调解道:“太子殿下,您就跟陛下服个软吧!”
陆沅俯着身子,沉默不言,像是纵然被风雪所覆压,却仍旧顽强不改的竹节。
皇帝看到他这样,越发来气,不由得怒道:“你应该庆幸,你是阿琴的孩子,倘若你是别人生的,朕早就废了你了!”
微颤的手指着门的方向,皇帝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
“给朕出去!闭门思过三天,好好地反省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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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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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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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一束一束地盛开在墨蓝色的夜幕里, 秋菀的怀里抱着几枝用藤蔓绑着的腊梅,正与为自己打包着糕点的老板闲聊。
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高楼上,秋菀有些好奇地问:“老板, 那里是要建酒楼吗?好高啊。”
听到秋菀这样问, 老板的目光不由得变得有些诧异,热络地笑了笑,他问:“姑娘是外地人吗?”
看到秋菀摇了摇头, 老板笑道:“姑娘可能没注意过, 所以不知道,其实您只要回去问问家里人就知道了, 这叫摘星楼,是去年年底陛下就下令建的。摘星楼,楼如其名, 当然得建得高一点了。”
秋菀闻言, 越发奇怪起来,她疑惑地问:“摘星楼?陛下是要摘星星吗?为什么?”
听到她这么说, 老板笑着解释道:“陛下不是要摘星星,是想见皇后娘娘。”
想到早已薨逝了的皇后娘娘,秋菀更加不解了:“可是……可是皇后娘娘,不是已经去世了吗?”
老板对着秋菀招了招手,有些神秘的模样, 秋菀好奇地侧了侧耳朵,只听老板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什么被人听到就会被砍头的秘密。
“是啊, 我听说, 这是宫里的术士算出来的, 皇后娘娘薨逝之后, 因为生前心地仁善,所以是去天上做了神仙,陛下若是想要再见皇后娘娘,就要修建摘星楼。”
秋菀听着这话,便觉得荒谬,她有点目瞪口呆地问:“这……这是真的吗?皇后娘娘真的做了神仙?只要建了摘星楼,陛下就能再见到她?”
显然,老板只是在意宫阙里的那些八卦,而并不在意皇帝的此举有没有什么真凭实据。
将打包好的糕点纸袋递给秋菀,老板笑道:“姑娘问我,我哪知道呢,不过既然陛下肯相信那些术士的话,又有谁敢说这是骗人的?那不是明摆着骂陛下蠢嘛。”
闻言,秋菀想了想,觉得老板这话说得不错。
虽然她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到底是离她很远的事,于是秋菀便提着两个纸袋,离开了小摊。
元宵佳节,街上有好多的人,熙熙攘攘,热热闹闹。
夜幕里一束一束的烟花绽开,温暖璀璨,秋菀一个人走在路上,孤零零的。
垂着脑袋,秋菀从纸袋里找出一颗乳酪果子来,刚放进嘴里,却忽然不经意听到擦肩而过的一对小夫妻正在说话。
妻子的声音细声细气的,又很温柔,听起来甚是好听:“买些玫瑰酥回去吧,娘最喜欢吃玫瑰酥了。”
“好,再给你买点糯米点心。”
“谢谢夫君。”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夫妻之间的闲聊,但秋菀手上的动作,却一下子顿住了。
愣愣地转头去看,那对夫妻已经走出去了几步,妻子身旁的丈夫似是察觉到了方才擦肩而过的人有些熟悉,有些迟疑地转头。
秋菀的目光,就这样隔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与卫诚看过来的视线,相撞在半空之中。
“菀菀?”
是卫诚率先反应过来,叫住了转头想要离开的秋菀。
懊恼自己不应该多看那一眼,秋菀轻声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去,对着卫诚挥了挥手,笑着打招呼:“卫大哥。”
秋菀站在原处不动,准备目送着他们离开,然后自己也转身离去,没有要上前的打算。
但天不遂人愿,虽然她心里这样想,但卫诚与身旁的小娘子,却已经走了过来。
看着眼前容貌美丽,好像跌落凡间的仙子一样的小姑娘,阿云好像猜到了什么,但脸上的神色,却半点异样都没有。
神色如常地笑了一下,阿云转头去看身旁的卫诚,问道:“夫君,这位是?”
卫诚看着面前的秋菀,为阿云介绍道:“阿云,这是秋菀,在卉苑上值。”
又对秋菀道:“菀菀,这是谢云,我的妻子。”
听完卫诚的介绍,意识到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阿云就是再能粉饰太平,脸上那抹友善的笑也有些挂不住了。
秋菀看着阿云圆圆的脸颊上,变得有些勉强的笑容,连忙笑着主动同她打招呼。
“阿云,你好呀,我叫秋菀,你叫我菀菀就好。”
看到秋菀落落大方,眉眼弯弯的笑模样,与身旁的夫君平淡的反应,阿云心里的芥蒂,方才被打消了一些。
意识到自己的风声鹤唳,阿云的脸颊不由得有些烫,她看着眼前的秋菀,也点头笑笑:“嗯,菀菀你好呀。”
目不转睛地看着被阿云抱在怀里,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娃娃,秋菀忽然问:“这是你们的孩子吗?”
阿云点点头,看着秋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怀里的孩子,温柔地笑了笑,主动告诉她:“她叫鸢鸢。”
抿唇笑了一下,秋菀看着孩子玉雪玲珑的小脸,抬起眼睛来看着面前的阿云,笑问:“鸢鸢,这个名字真好听,我……我可以抱抱她吗?”
看到秋菀眼睛里闪过的期待,与一抹不易察觉的怯怯,阿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对面前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心软。
心里最后一点芥蒂终于也被打消,阿云点头笑笑,对秋菀道:“当然可以。”
说罢,她便将臂弯里的鸢鸢,轻轻地放进秋菀的怀里。
秋菀从来没有站着抱过孩子,所以她很担心自己抱不牢,会把怀里的鸢鸢给摔了。
谨慎又小心地抱着鸢鸢,秋菀看着怀里正对着自己笑的孩子,脸上的笑意不由得更深:“好可爱。”
阿云闻言,看着灯影之下抱着鸢鸢,神色柔和的秋菀,也笑了笑:“菀菀,你长得这么好看,以后的孩子一定也很可爱,很漂亮。”
原本只是想夸夸秋菀,可谁知话音刚落,却发现秋菀闻言似是愣了一下。
长街光影模糊的灯光之下,阿云好像看到秋菀的眼睛里,有水光一闪而过。
只是待她想要仔细去看的时候,却只看到秋菀正微微垂首,温声细语地哄着怀里的鸢鸢,仿佛方才的那一幕,只是她的错觉。
“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看着阿云有些后悔迟疑的模样,秋菀摇了摇头,状若无事地笑了笑:“没关系的,嗯……我也觉得我以后的孩子,一定很漂亮。”
她话音刚落,怀里的鸢鸢不知道为何,竟然忽地哭了起来。
秋菀连忙低头去看鸢鸢,阿云也有点紧张,一时之间,倒是将方才的事掀过了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