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贵妃望着面前的儿子,说话已然有些艰难。
她的口中尽是鲜血,声音含混着这些鲜血,艰难而口齿不清。
她握着陆澈的手,断断续续道:“我不该恨云琴的,我最该恨的,是你父皇……”
虽然毒发的痛苦剧烈,但盛贵妃却好似已然察觉不到痛觉了。
她望着满面泪痕的陆澈,莞尔微笑,但言语间却尽是伤感,黯然,与落寞:“可是怎么办?我怎么努力,也恨不起来他,在他如愿以偿,去见云琴之后,我甚至觉得,活着都没了意思……”
阖了阖眼睛,掩下眼中的泪光,盛贵妃对陆澈摇头道:“阿澈,不要因为同情我,而恨你父皇,这一切,都是我饮鸩止渴,心甘情愿的,跟他没关系……”
说罢这些话,想通了这些事,今生已经全无了遗憾,可是……可是意识将要散尽前,到底还是意难平。
她还不曾见过今年的雪呢。
是雪让他们结了缘,当初,若她不曾进宫,若她不曾在那场纷飞的鹅毛大雪中见到他,她还会对他那般念念不忘吗?
如果当初,她不曾选上妃嫔,而是出了宫,平淡地嫁人生子,相夫教子,她这辈子,又怎么会这么痛苦,这么意难平。
缓缓阖上眼睛,沉入再无意识的黑暗与虚无前,盛纭卿听着身旁陆澈的痛哭声,唇齿间不自觉溢出一声呢喃。
“如果……如果有来生,陆锦,我再也不要遇见你了……”
看着站在身侧,垂着眼帘,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的陆澈,陆沅不禁出声,轻唤了他一声:“阿澈?”
骤然回过神来,陆澈望向陆沅:“嗯?”
陆沅见陆澈已然恢复了平日里平静的模样,对方才为何会发呆,并不欲多言的态度,于是不再追问。
他将案上最后一件东西放进手边的紫檀木匣子,目光温和地望着身侧的陆澈,随口问道:“阿澈,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闻言,陆澈笑了笑。
沉默片刻,他神色鲜见有几分认真地回答:“我也想离开京城,带我母妃的骨灰,也一同出去走走。她这辈子,最好的韶华都蹉跎在了宫中。”
想到至今,自己仍旧不能消解对陆锦的复杂的感情,陆澈垂下眼帘掩住眸中情绪,淡淡道:“或许只有长久的时间,才能疗愈陈年的伤口。”
……
谨王府。
徐玉抬手,为陆澄系好冠带,左右打量他的发冠,是否是戴歪了。
确定不曾有什么披露,徐玉垂首,正为陆澄整理着朝服上的褶皱,前额却忽地被人轻轻地亲了一下。
抬眸,嗔怪地看了眼陆澄,徐玉伸手在他的身前拍了一下,示意屋中还有下人在。
而陆澄唇畔微弯,垂首,复又在她的唇上印了一下。
徐玉面颊一下子红如番柿子,她佯怒地横了陆澄一眼,转身欲走,却被陆澄握住手腕,拉入怀中。
她挣了挣抱着自己的陆澄,挣不开,小小的纠结了片刻,索性阖上眼睛,不去管旁人如何看待。
阖着眼眸,手臂回抱住陆澄,徐玉安心地将面颊埋在陆澈的怀中,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清浅的松木香。
她的夫婿,如今终于心愿得偿。
她将陪着他,一起走过余生的风雨,做一个世间最平凡也最不平凡的妻子。年少定情,青梅竹马,让她有底气相信,哪怕未来身处高位,他也不会辜负她。
而此时此刻,徐玉尚还不曾知道的是,他们帝后二人琴瑟和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事迹,与皇帝温厚贤明,休养生息,皇后善于劝谏,勤勉质朴的美名,千百年后仍旧流传。
……
椒房宫中,贺明棠推倒了殿中所有的桌柜几案,赶跑了所有侍候的宫人,歇斯底里地哭着,发泄着心中的惶恐,不甘,与悲怆。
自小被父母千娇百宠长大,及笄时一家有女百家求,五陵年少都争相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任她选择夫婿人选的自己,如今竟然成了当朝第一个被废的皇后,被抛弃的弃妇。
贺明棠不能想象,待今日之后,整个皇京,曾被她倨傲地奚落,讥讽过的人,会如何对她明里暗里,落井下石。
她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为何陆沅会这般对待她。
一片狼藉的宫殿中,贺明棠像是被抽尽了全身的力气,颓然疲惫地瘫坐在地上,捂着面颊,手足无措,痛哭出声。
寂静的宫殿里只回荡着她的哭声,不晓得过了多久,忽然有一道脚步声自殿外传来,清晰,陌生,却又莫名教贺明棠觉得有些熟悉。
她抬首,泪眼朦胧,有些茫然地望向来人。
待到看清来人是谁之后,贺明棠气急败坏地抬手,指着正向自己走来的男子,咬牙恨声道:“本宫就知道!你是来看本宫笑话的!你给本宫滚!”
她怎能如此狼狈地示人。
尤其是在她伤害过的,不能失去最后一丝尊严的人面前。
不假思索的,贺明棠望着行至自己面前的男子,厉声讥讽道:“当初是本宫不仁不义,见你下落不明,又因为你出身寒微,便抓住机会嫁给了陛下,可是本宫从来都不后悔当初做的决定!”
唇角勾起一抹带着冷嘲的弧度来,贺明棠用衣袖用力地擦去面上的泪痕,声音嘶哑凄厉地笑道:“从头到尾,本宫喜欢的人,都只有陛下一个!你的喜欢,跟你的来往,在本宫看来就是一场笑话!”
“……”
宁卓沉默地望着面前,张牙舞爪哭着,嘶吼着的贺明棠,直到贺明棠一时词穷,仍旧觉得自己甚为狼狈地背过身去,不让他继续看她,方才开口,轻声问道:“娘娘,您都说完了吗?”
听到他一如往昔的声音,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全身的气力,贺明棠转过身来,眼泪涟涟地望着他,话虽然还是很凶,无理争三分,但语气,却软弱了许多。
她一面哭得稀里糊涂,一面色厉内荏道:“如果你是来看本宫笑话的,现在就滚出去。”
宁卓蹲下身来,望着倚在被推倒的桌案上,眼泪簌簌直落的贺明棠,抬手为她拭去面上的泪痕,眸中有心疼与怜惜的情绪闪过。
“臣怎么会笑话娘娘。”
唇畔弯起一抹带着苦涩的笑意来,宁卓的目光平视着贺明棠的眼睛,低声道:“臣已经等了娘娘十年了,可是娘娘,却从来都不会回头,看臣一眼。”
贺明棠泪眼模糊地望着面前的宁卓,他神色哀伤,黯然地苦笑了一下:“可是尽管如此,再等十年,臣也甘之若饴。”
想到自己当年,许是缘于爱慕虚荣,许是缘于为了贺家的家族繁盛,而选择不再等待失踪在平定洪灾中的宁卓,贺明棠眼泪流得愈发厉害起来。
是她不好,当年错过了他。
可是怎么办呢?事到如今,她是被废的皇后,他是大权在握的臣子,他们之间隔着天堑,已经覆水难收。
不晓得怎么想的,贺明棠忽地抬手,用力地抱住宁卓,将面颊埋在他的肩头,泪如雨下。
“阿卓,我……我……”
断断续续,泣不成声地哽咽了许久,贺明棠摇头,语无伦次地对宁卓道:“陛下他不要我了!他疯了,什么都不要了,也要去找那个狐狸精!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宁卓隔着衣袖,握住贺明棠的手腕,轻拍她缘于抽泣,而微颤的脊背,柔声安慰她歇斯底里的情绪:“娘娘,还有臣在,臣一直在。”
贺明棠垂首,望着宁卓握住的自己的手腕,这么多年了,他却仍旧保持着从前的习惯,面对她忽然的亲近,仍旧守礼守节,决不轻易唐突,轻薄她。
贺明棠的眼泪,一滴一滴砸落在宁卓的衣衫上,砸的他心中生疼。
他抬手,目光温和,怜惜,动作视若珍宝,温柔地为贺明棠拭去面上的泪痕。
他柔声安慰她:“阿棠,莫要再哭了,我带你回家,好吗?”
终于卸下所有的伪装,贺明棠蜷缩进宁卓怀中,抽泣着轻声应道:“嗯……”
宁卓为贺明棠整理好松垮的,微散的发髻,衣衫,然后背着她,带她走出狼藉的,凌乱的椒房宫。
椒房宫外,绚烂的七彩晚霞满天。
有的时候,走出一地鸡毛,狼籍不堪的屋子,去新的天地开始新的生活,虽然跳出了旧有的,熟悉的生活,难免惶恐,害怕,想要逃避,但真的鼓起勇气,不管别人怎么说,也去做了,说不定会有一番更新更好的天地呢?
……
十年后。
徐玉展开卷轴,望着画中的风景。
这是小珠新寄来的画,在此之前,小珠也曾寄来过许多次画,给他们,给嫣华。
但这次,还是徐玉头一回在小珠的画里,看到被细细勾勒,描绘的人影。
画上是广袤无垠的荒芜沙漠,茫茫大漠中,有带着驼铃,背着货物的骆驼队,也有红发绿瞳,充满异域风情的西域商人。
最吸引徐玉注意的,还是画卷偏僻的一角,这天地间苍茫的,单调的色彩中,那唯一一抹浅翠色的少女倩影,还有少女前方不远处,并肩走在这荒凉的沙漠中,两道相依相偎的身影……
徐玉望着那两道身影,正怔愣地出着神,却忽听自己的身后,传来一道含笑的声音:“小珠都长这么高了。”
回过神来,徐玉转头,望了望弯身正瞧着自己手中画卷的陆澄,笑着颔首道:“是啊。”
陆澄收回落在画卷上的目光,看着面前笑意温柔的妻子,靠着她坐下。
他随口夸赞,有些感慨道:“大漠的风景可真是壮丽,这些年,他们可真是去了不少地方。”
徐玉笑着颔首,将手中拿着的卷轴递给一旁的宫女,宫女上前,将接过的卷轴归置好。
柜子里,卷轴上,有苍茫无垠的大漠,美丽温婉的烟雨江南,怪石嶙峋的悬崖峭壁,波澜壮阔的大江大河……
江山多娇,他们的足迹行遍千山万水,未来也将去往更多风光旖旎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oe,小天使们可以认为小珠画上的那两个依偎的人是菀菀跟追妻火葬场成功的陆沅,如果觉得虐男主还不够,家仇国恨太血海深仇不能和解,也可以认为不是。
因为我个人原因跟一些外部因素,中间断更多次,如果有一直跟读到现在的小天使(比如每次更新会冒一下泡泡的小天使“弃游后刻师傅T0不刮痧”),想跟你们说声谢谢,也说句抱歉,感谢你能看到这里,在这本书每当我想不写的时候,是因为有你们的点击还有我的强迫症,支撑我还是完结了这本书。
下本书《东宫宠姝》本月就开,小天使们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点专栏收藏一下,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