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小珠自顾自笑了笑,继续道:“今天太妃娘娘还说,我的眼睛长得跟父皇很像呢。”
“……”
小珠将面颊埋在秋菀的怀中,闻着娘亲身上温暖,芬芳的味道,等待着娘亲的回答。
只是,等了好久,却还是不曾得到秋菀的声音响起。
以为秋菀是睡着了,小珠抬头,看了一眼娘亲。
却见秋菀虽然阖着眼睛,但眼角,却有显而易见的泪痕。
心中又愧疚又心疼,小珠抬手,为秋菀擦去面上的眼泪,展臂抱着她,声音中也带了些哭腔。
“娘亲你别哭,我不问就是了。”
秋菀看着小珠惶恐的模样,轻拍了一下她的脊背,安慰道:“快睡吧。”
小珠抬眸,眼泪涟涟地看了一眼秋菀,悄悄地在她的侧颊上亲了一下。
都是她不好,明明晓得娘亲一提这个话题就会难过,却还是这么问她。
神思不属的,小珠过了许久,方才睡着。
不晓得过了多久,窗外分明还是一片浓郁的墨色,但小珠却被吵醒了。
意识苏醒过来,她睁开微肿的眼睛,听到娘亲在门前,正跟冬葵姨姨在说话:“怎么了?”
只听冬葵姨姨回答道:“说是宫宴上进了贼,偷走了许多东西,所以禁军这会儿正在挨个屋子搜查呢。”
站在门前,听到门外的冬葵这般说,秋菀只觉得荒谬。
她难以置信地问:“这么胆大包天的贼?为了偷东西,脑袋都不要了?”
冬葵也点头,颇为感慨道:“谁说不是呢,进宫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宫里也会遭贼。”
……
时值深夜,灯火阑珊,慈宁宫里多年修身养性,按时起居的太皇太后,也被惊动,起了身。
今晚,注定是个不平夜。
宫人们侍候着,太皇太后穿好了衣服,步履匆匆地往寝殿外走去,却不料正好遇到了大步流星走进慈宁宫的嫣华公主。
见到太皇太后,满面泪痕的嫣华公主跪在地上,直截了当地表明自己此次前来的请求。
她神色凄凉,声音哽咽地央求:“皇祖母,您便成全哥哥跟菀菀吧!”
听到这个许久不曾听过的名字,太皇太后不禁怔然片刻。
片刻之后,她皱起眉心,鲜见地对嫣华公主呵斥道:“昭昭,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嫣华公主发髻松垮,不晓得是深夜太着急起来,所以不曾好好梳理,还是来的路上太过于匆忙,所以发髻散了也再顾不得。
此时此刻,她妆发凌乱,泪如雨下,高声对太皇太后说话的模样,悲怆得闻者伤心。
“我没有胡言乱语!皇祖母,您只要到哥哥的寝宫去,便能听到哥哥昏迷中,都在念菀菀的名字!”
见太皇太后闻言只是沉默着,眉心紧皱得愈发厉害,嫣华公主想到面色惨白,昏迷不醒,太医说病情凶险的哥哥,心中惧怕与焦灼更甚。
她对着太皇太后,有些失控地喊道:“皇祖母,那箭上有毒,哥哥这次伤得很重,如果您再不允许菀菀去见哥哥,或许……或许哥哥在世的最后一个心愿,都因为您不能实现了!您真的要这般狠心,绝情吗?!”
……
秋菀走进慈宁宫。
她已经有很多年不曾到慈宁宫来了,虽然这么多年,她觉得自己好似不曾有太大的变化,但,这次到慈宁宫来,她方才发现,原来还是有许多变化的。
比如,从前的她,惧怕慈宁宫,惧怕慈宁宫的主人,已经到了听到就会觉得诚惶诚恐,胆战心惊的地步。
如今,被折磨多年,她的心变得更加冷硬了一些,哪怕见到这位比从前有些衰老,但还是气势与威压不减的太皇太后,心中也没有太大的波澜。
秋菀行礼之后,起身,平静又中规中矩地站在殿中,听着叫自己前来的太皇太后,声音冰冷地命令自己。
渐渐的,伴随着太皇太后那些冰冷的话,秋菀只觉有无数的风雪迎面向她砸来,砸得她无处闪躲,无处回避。
她的心里,忽然涌上浓重的错过的悲伤来。
只是,这份刻骨铭心的错过,悲伤,不是为陆沅,不是为这些年吃过的苦,而是为早已去世的,疼爱她的秋伯。
原来,秋伯真的是她的亲伯伯。
面上一片冰凉,秋菀自巨大的悲怆中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放才发现,自己的面上尽是眼泪。
她木然地站着,听太皇太后,用小珠威胁自己。
她始终一言不发地站着,仿佛一棵被霜雪覆盖,冻僵了的树,不会再有反应。
太皇太后面上看着平静,但心中却焦急如焚。
等的不耐烦,她正欲开口,命人拖秋菀下去直接行事,但秋菀却终于说话了。
她擦去面上冰凉的眼泪,抬首,望着太皇太后,神色平静得异样。
“我可以放血救陛下,但我能一个要求,还望娘娘能答应。”
此言一出,太皇太后身旁的嬷嬷立刻对她横眉冷对:“跟太皇太后娘娘谈条件,你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
秋菀不言不语地站在原处,对于旁人的责骂,习以为常,充耳不闻的模样。
太皇太后看着单薄伶仃,容色却不减的秋菀,心里不晓得为什么,忽然也有些不是滋味。
自檀木桌上拿起一只茶盏来,用力地掷向那个插嘴的嬷嬷的额头,太皇太后冷然道:“什么时候哀家说话,用你聒噪废话?”
说罢,太皇太后转头,看向秋菀,顿了顿,问道:“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对太皇太后鲜见地为自己出头的行为,秋菀却不悲不喜。
她垂下眼帘,回答道:“等陛下脱离了生命危险,我想请娘娘答应我,让我带小珠出宫。”
听到秋菀这样说,太皇太后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
她本以为,秋菀的要求,会是成为宫中妃嫔,而不再是一个小宫女。
在见到秋菀之前,她就在烦忧这件事。
若楚朝皇室与巫医血脉没什么联系,那么当年,陆沅喜欢一个普通的前朝孤女,喜欢也就喜欢了。
但是如今她要用到的秋菀的血,与这又相互矛盾——若秋菀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自己今日也不必召见她了。
在不曾见到秋菀之前,太皇太后投鼠忌器的是,倘若自己私下处置了秋菀,陆沅醒来得知此事后,会损害他们这些年来,本就岌岌可危的祖孙情意。
可是,太皇太后不曾料到,秋菀竟会自请出宫。
望着面前垂首敛目,又恢复了一语不发的模样的秋菀,太皇太后的目光复杂极了。
半晌,她问静静站着的秋菀:“就只是这些?”
秋菀颔首,轻声应道:“嗯。”
见她心意已决,太皇太后也不再自寻烦恼。
点了点头,太皇太后答应道:“好,哀家答应你。”
……
秋菀牵着小珠的手,走进陆沅的寝殿中。
罗帷曳地,掩住床榻间正昏迷不醒的人,这里并不是她所熟悉的宣华殿,但不知为何,秋菀却并不曾有到一处陌生的地点的畏缩与胆怯。
就好像,还是在从前,她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晚归的他回来,掀开她睡前落下的床帘一般。
只是,两人所处的境遇,到底是大变样了。
明明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幼稚的,容易难过的小姑娘了,可是为什么,看到阖着眼眸,面色惨白的陆沅,秋菀的心里,还是涌上浓重的伤痛来。
她鼻腔酸楚地抬手,轻轻地抚了抚陆沅的眉眼。
时光流逝,却仿佛不曾在他的面容上留下什么痕迹,一别经年,他的模样同她的记忆里,梦乡中,好似不曾有什么变化。
秋菀呆呆地望着昏迷不醒的陆沅,不期然,一滴眼泪落在他惨白的面庞上。
似有所感,昏睡中的陆沅,唇齿间呢喃出她的名字来。
“菀菀……”
秋菀任由面上的眼泪簌簌而落,她看着这样的陆沅,早已忍不住泣不成声:“陛下。”
直到今天,秋菀方才发现,从前她到底按捺了多少对他的思念与感情。
直到此时此刻,被压抑了多年的情绪破堤而出,秋菀知道他当初那么冷漠决绝的对待或许是为了保护她,是有苦衷的,可是……
可是,他们之间,到底错过了太多年。
她不想再怪他,因为只要怪他,她就还在意他,还因为他而痛苦。
从今以后,她要接受身边不再有他,继续平静地过她的余生。
她要接受,有缘无分不是痛苦,而是各自安好最好的办法。
她怎么能接受一个杀父仇人的儿子,继续做她的枕边人呢?
更何况……
更何况,他的身旁,已经有了皇后了。
秋菀心如刀绞地这样想着,连同腕间被割破的伤口,好似都没有那么疼了。
她最后抬手,抚了抚陆沅的眉眼,旋即抬手,拭去面上的眼泪,怕自己再停留一分一秒,都会舍不得离开。
起身,秋菀走到等候在外面的小珠身旁,望着女儿的面容,神情认真地问道:“小珠,娘要出宫了,你要留下来,还是跟娘一起走?”
小珠闻言,眼圈一下子红了起来。
她看了看内间的床榻上,仍旧在昏迷的陆沅,一声不吭,但眼泪却簌簌直落。
她想要娘亲,也想要爹爹,旁的孩子自小理所当然便拥有的一切,她却要在小小年纪,做一道艰难的选择题。
秋菀看着面前默不作声,只是埋头哭泣的小珠,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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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看到她哭,她也肝肠寸断。
半晌,小珠走上前,用手臂紧紧地抱住秋菀,抽泣着闷声道:“我要娘。”
小珠松开一直紧紧地抱着的秋菀,抬步走到珠帘掩映的内间去。
她抬手,撩开落下的罗帷,望着床榻上,那个虽已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却还是昏迷不醒,面色惨白的男子。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父亲,却也将是最后一次了。
强忍着眼眶的酸涩,小珠在陆沅昏睡的,苍白的面容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她在心底轻声说:“爹爹,再见。”因为她怕自己开口,就会泄露出哭腔,让母亲也会跟着又难过起来。
可是,到底是此生不复相见的别离,小珠忍了又忍,却还是在转身的时候,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自面颊上滑落。
【📢作者有话说】
往后翻,还有一章一起发了,是大结局~( ̄▽ ̄~)~
第75章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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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后。
陆澈步履匆匆地走进宣室殿, 望着正在案前收拾东西的陆沅,踌躇许久,方才走到他的面前。
在陆沅抬首, 挑眉微有些诧异的目光中, 陆澈抿了抿唇,终于开口,问道:“陛下, 您真的决定了吗?”
看到陆澈眼中的惊疑不定, 陆沅停下手中的动作,笑了笑, 望着他,温和道:“退位诏书已经颁下去了,我已经不再是陛下了, 连王爷都不再是, 只是一介平民罢了。阿澈,你就叫我阿沅吧。”
“……”
听到陆沅这般说, 陆澈的眼中,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
他沉默良久,方才在陆沅隐隐有些期待的目光中,轻唤了他一声:“阿沅。”
闻言,陆沅不曾言语, 只是眼眸弯弯地笑了笑,抬手在他的肩上拍了一下。
陆澈看着笑意明朗的陆沅,总是神色沉郁, 散漫的面上, 也鲜见流露出几分浅浅的笑意来。
似乎, 心中积久的碎雪浮冰, 也在慢慢地融化。
这些年来,陆澈一直知道父皇生前,为何会那般冷漠地对待他。
无外乎当年七岁的他,在捉迷藏时不小心将四岁的陆沅自假山上推了下去,让陆沅头破血流,以至于头上如今仍旧残留着一处伤痕。
父皇耿耿于怀这件事,同时,他阴晴不定,多疑的性子,又让他时时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是要害他掌上明珠的陆沅。
陆澈也知道,他对陆沅常怀恶意与冷眼,陆沅向来是知晓的。
但是,这些年来,陆沅却从未计较过什么,而仍旧将他看作幼时,那个亲密无间的兄长,玩伴。两人相比,有时候,陆沅才是更像稳重宽容的哥哥的那个人。
想着想着,陆澈忽然觉得自己的前半生,实在是甚为可笑。
这一切,明明与陆沅不曾有何关系,而自己却一直仇恨,敌对地对待他。
明明性格阴晴不定的陆锦,才是制造一切悲剧的人——在各方各面上,都可以这样说。
而他却始终渴望能得到陆锦这个父亲的认可,喜欢,甚至之后扭曲到与他对抗,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换取他对自己哪怕冷漠厌恶的态度的地步。
那么崇拜枭雄般传奇的父皇的自己,又何尝不是那个可悲的人呢?
一直以来,他崇拜的,究竟是被他自己祈求不来爱意,所以神话的父皇,还是那个真正的,不仅有大功,而且有大过的父皇呢?
陆锦在位时,虽覆灭楚朝,再次统一了中原,甚至南征北伐,占领了许多从前不属于中原的土地,但他穷兵黩武,让百姓们始终无法安居乐业。
陆锦崩逝后,虽可以在史书中被称赞为英明神武,御权有术的圣明之君,但他在位的后半段,却在全国各地大肆兴修摘星楼,四处搜刮花石纲,穷奢极欲至极,让民间叫苦连天,民不聊生。
陆锦做过许多励精图治的好事,也做过许多昏庸暴虐的坏事。
可是,无论陆锦有多少功与过,他都已经死了。
属于他的篇章,已经翻了过去,与他有关的人与事,也在如梭的岁月里,渐渐褪色,逝去。
不晓得为什么,陆澈忽然想起了他的母妃,盛贵妃。
盛贵妃是前年腊月薨逝的。
她并不是因为衰老,疾病去世的,而是服用了剧毒红矾,并且坚决地命令不许任何人去找太医。
在她服下红矾的前一日,她曾派宫人传递消息,让陆澈得以进宫,见她最后一面。
盛贵妃的床榻前,看着已经开始七窍流血的母妃,陆澈想要挣开盛贵妃去寻太医来,却被后者用力地,紧紧地攥住手掌。
“阿澈,不要走……不要走……”
陆澈看着缘于痛苦,眉心紧皱的盛贵妃,眼前一片模糊。
他颓然凄伤地将面颊埋在盛贵妃紧紧攥着自己手掌的衣袖中,不过片刻,眼泪便浸湿了衣料。
看着沉默的,痛苦哭泣的儿子,盛贵妃眼中也泪光闪闪,但唇畔,却有一抹微弯的,解脱的笑意。
有殷红的鲜血,随着盛贵妃咳嗽的声音呛出来,陆澈用宽大的衣袖不断地,徒劳地为盛贵妃擦拭着唇畔的血迹,好似这般,她便会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