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紧跟着也把奶酪条放进嘴里,第一下咬的时候感觉自己的牙都差点被磕下来,牧民家里做的这种奶酪干非常硬,也没什么甜味,稍微有一点奇怪的腥气,嚼碎了之后会感觉一股极其浓厚的奶香味在嘴里扩散开来,算不上好吃,但是越嚼越香。
我一边嚼一边对上乌那格小心翼翼的眼神,突然意识到赵大有虽然打心里还是很看不上这小子,但因为宋丽的日记,她也知道乌那格从小身世极苦,所以不会在这种时候拆他的台。
在这方面,赵家人虽然本质上好不到哪儿去,但也做不了彻头彻尾的坏人。我将嘴里的奶酪干咽下去,决定也给乌那格留点面子:“确实以前没吃过,以后可以当个防身食品用。”
乌那格眼睛一亮,在这一刻非常像是个小孩子,他有些恋恋不舍地要把手里的袋子给赵大有,结果赵大有翻了个白眼,一下子把他扯过去,恶狠狠照着屁股打了三下,乌那格整个人都给打懵了。
“下回叫你师父开个网店,我在网上买。”赵大有越说越生气,显然是恨铁不成钢,“这年头搞封建迷信,还不如搞个微商淘宝来得靠谱,指不定你就是下一个草原王健林,瓜娃子年纪轻轻的,不要老想着豁人,有点经商头脑,还真指望一辈子靠忽悠人吃饭啊?”
她最后没好气地哼道:“你要在这儿睡马上跟我去楼下登记,要是半夜再敢爬默哥的床,我今晚就把你送进派出所里。”
第42章 。 3048号的秘密·★
最终乌那格还是留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宋丽的日记,我这一晚上睡得异常不踏实,翌日一早,我们去往码头的时候,乌那格因为睡了被他自己捅破的床,头发里还有不少从羽绒被里漏出来的羽毛,整个人像是刚去鸡窝里抓过鸡的狐狸一样,赵大有一边打呵欠一边追着他猛拍小视频。
走到港口,我远远看到那艘安德瑞海洋渔业的船,还记得昨天我们离开的时候,乌那格信誓旦旦地说他在那艘船上闻到有一股不祥的气息,因为之后乌那格所有的事情都是演的,所以我现在也弄不清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问道:“昨天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演的?”
乌那格摇摇头,从头上揪下来两根羽毛吹飞了:“我哪有这么神通广大,你们俩身上也没带gps,我不知道你们会出现在港口,那个女人确实有问题。”
赵大有嗤之以鼻,她可以在其他方面给乌那格留面子,但是在封建迷信这一块儿,她绝对是打假先锋,闻言不客气道:“那么说昨天在港口,你的狐狸鼻子到底闻出什么来了?”
远远的我们又看到了那条安德瑞海洋渔业的船,船头上还是站着几个老外在聊天,没看到那个骷髅一样女人的身影,乌那格笑道:“她那个样子,就算是你们也能看出来印堂发黑吧。”
我心想那个样子岂止是印堂发黑,基本上是半截身子入土了,没好气道:“这个话寒山寺门口算命的大妈都不流行说了,说点我没听过的来听听。”
乌那格看我一眼,笑道:“还有别的,她身上有股恶鬼的味道,我不喜欢。”
“再给你次机会,你再编一遍。”赵大有满脸都是“开始你的表演”。
乌那格远远眺望着那艘船,半晌道:“反正离他们远一点不会有错,万一真的是人贩子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可不想被卖给富婆当玩具,冯大哥我看你也有要小心一点,那个快乐球我估计就算你这种习武之人也受不住。”
我也不知道这个小鬼人在草原上这么多知识储备是从哪儿来的,满嘴骚话,没好气道:“放心吧,我这么多年就被一个富婆看上过,没这么容易失足。”
乌那格笑了笑:“那我们马上去哪儿找3048号的线索?”
我在来之前就想过这个问题,无奈道:“还能是哪儿啊,我看那天港口那个泡面头和红棉袄的大妈对姓杨的知根知底,恨他恨得简直像他前女友一样,就再去她们那边试试呗,我连帽子都带了。”
我话说得容易,但乌那格之前已经去大妈面前上过前线了,这次只能是我和赵大有来,如果说原来我对这个死丫头的演技还没有概念,经过昨晚,现在我觉得她演我老婆都算屈才,她演我老公都行。
我和赵大有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演一波写论文的学生,我们拿着从杨光家找到的老照片复印件在原来龙女号停泊的港口张望,不多时之前那个泡面头到船甲板上来洗菜,赵大有冲大妈打了个招呼,热情道:“姐姐!能不能问你打听点事情!”
我心想这些知识分子说起瞎话来可比我生猛多了,效果倒是非常显著,大妈听到姐姐两个字立马喜笑颜开地冲了下来:“囡囡哪里来的?有什么事情?”
赵大有掏出她四川大学的学生证,乖巧道:“姐姐,我们两个是四川大学的学生,来这边是来做调研的,我俩论文都是关于90年代这边发生过的一些的海难,姐姐,你在这边多久啦?”
泡面头给赵大有这几声姐姐哄得心花怒放:“我和我老公在这边都生活快三十年了,九几年的事情我熟的,这边海难我知道的倒是不太多,最有名的,应该就是95年的那个鬼船了吧,好好的一条船,回来的时候人一个没有,就剩下一船的血,可怕人了。”
我心想这个味儿就对了,又问道:“其实我们之前也有了解过一点,跟鬼船同一年丢的,是不是还有艘别的渔船?叫什么48.......”
赵大有非常会搭戏,立马就拿出了那张照片,泡面头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这不就是那个倒杀货的船吗,可惨了,当时他们在港口招帮忙的,我老公当时还没船,幸好没去,要不也得给这个神经病害死在海上。”
赵大有问道:“那照片上这些人你都认识吗?我们写论文的时候也要引证一些真实材料,您方便和我们说说这条船的事吗?”
泡面头叹了口气:“那几年日子不好过啊,我和我老公也是咬紧牙关才挺下来,现在日子才好点......那时候港口上就那几个熟面孔,鱼都没了,哪里还有人特意跑到这边来跑海啊?所以搞来搞去都是这些人,这个照片里的人我年轻时候都见过的,但是现在说名字有点.......”
“陈贵,曹向明,黄宏,杨光,这几个人分别是谁您知道吗?”
“陈贵.......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能想起来了。”泡面头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指着其中一个国字脸道,“这个是个陈贵,旁边那个小个子是曹向明,黄宏是小眼睛的,然后杨光就在他旁边。”
我见泡面头还能很准确地把人名把这些人的脸对上号,心中不由暗喜,第一次觉得八卦是一种优良的品质,指着照片上那个高个子问道:“这个人是?”
泡面头摇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应该是他们后来招的人,我记得那段时间我们这边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内蒙古的,都是听说海边富裕来讨营生,但是谁能想到我们自身都难保了,94年减产,95年休渔令就开始了,我们那两年也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如今就只剩下照片最左边一个身材微胖又斜顶的男人没有被提及,赵大有指着道:“那这个人是谁啊……”
“这个人我老公很熟的,叫王显川,就是他们这艘3048的船老大。”
泡面头说完,我和赵大有同时一悚,赵大有奇道:“3048的船长不是陈贵吗?”
泡面头摇摇头:“3048就是王显川的船,买船的时候还问我老公借钱了呢,这事儿我还能不清楚吗?那个陈贵是他的副手,两人也认识好几年了,陈贵以前坐过牢的,当时没人敢要他,就王显川心肠好,看他可怜让他跟着拉鱼。”
我听得心里咯噔一下,3048登上跃进号的时候没有王显川,要是一般人也就算了,可能是身体抱恙没有出海,但是怎么可能没有船老大?赵大有明显也和我想到一起去,问道:“最后一次3048出海的时候,王显川去了吗?”
泡面头叹了口气:“去了啊,他是船老大怎么可能没去,说起来也挺苦的,王显川家里人都走得早,也没结婚,又没孩子,一直在渔港爬模滚打,是个老好人,结果谁能想到.......欠我老公的钱也还不上了,你说这造了什么孽?我估计肯定是那个疯子害得,还不知道在海上头干了什么,把一船人都害死了。”
我心底发凉,难怪赵大有说不能被日记本身迷惑,在宋丽的视角里,3048号上陈贵就是船长,但现在看来王显川作为船老大明显是跟着他们出海的,船上真正多出的人是乌兰才对。
王显川去了哪里?如果是在之前的风暴中丧生了,又为什么3048号上的人只字不提,陈贵自称船长,甚至不急着回到岸边.......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又问道:“那当时船上发生了什么,杨光被救回来之后没有说吗?他的精神病不是治好了吗?”
泡面头哼道:“当时警察反反复复问了好多遍,就是说不出来,最开始满嘴都是胡话,还说有怪物什么的,还说菩萨杀人呢!后来去了医院治病,也治了好久,先是在我们这儿的医院治,后来据说又送到一个什么中外合资的洋医院去治,折腾了好久他脑子才清楚,告诉警察说是因为风浪太大,船上人为了抢救拖网都给浪头打下去了,就他捡了条命回来.......后来他对他老婆干了那种混账事情,给放回来之后还经常在船上放个桌子打麻将,说是祭奠他那几个兄弟,放几个杯子在桌上,谁晓得是不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我这才想到我之前上杨光船的时候,他桌上放着三个杯子,麻将也是跟三个人打的,不算门德的话,王显川,陈贵,黄宏,曹向明,怎么也该是个四个人,但杨光那儿的杯子少了一个,也就说明,他祭奠的人少了一个。
现在想想,杨光祭奠的是他死于“海难”里的兄弟,也只有一种可能,他不会把王显川算进去。
在3048号遇到跃进号之前,3048号上的人就杀了王显川,这些人都是知情的,所以在上了跃进号之后,所有人才众口一致地直接将王显川这个人的存在完全“抹杀”掉。
我想得背后冷汗直冒,和泡面头告别后,我们走到远一点的地方和乌那格汇合,远远的,我看到乌那格正吃着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棒棒糖,正在眺望那艘安德瑞的船。
赵大有放慢了脚步,轻声道:“这么看来王显川是在上跃进号之前就死了,真正多出的人是乌兰。在那个年代,可能是登记上存在疏忽,所以3048出港时很有可能是7个人,但是乌兰的存在也太异常了。即便到现在海边都还有这样默认的潜规则,在90年代就更不可能会放一个孕妇上船,女人不能上船有一个很现实的原因就是渔船不喜欢见血,见血容易引来鲨鱼。”
我想了想道:“按照宋丽说的,后来3048的人对她和乌兰都不怀好意,如果说乌兰本身就压根不该上船,那这种情绪其实是早就存在的,宋丽只是因为和乌兰走得近,所以才被连累。”
我们俩很快走到乌那格近前,同他大概说了一下从泡面头那里了解到的信息,小孩脑子转得飞快,很快就猜到了:“所以3048的人一起杀了他们的船长,让这个大副陈贵夺权?”
我抱着手臂皱眉:“现在还不好说,但是这些人既然选择说谎不告诉跃进号上的人,就说明他们心里一定有鬼。”
乌那格脸色发白:“不可能,额吉和阿爸不会参与杀人这种事的,他们和我师父的信仰一样,不会平白无故杀生,就更不可能会杀人了!”
我心知这种事情对于父母都在船上的乌那格怕是很难接受,劝道:“现在只是推测,毕竟现在已经没人知道当年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杨光也彻底疯了......”
“不会的!”乌那格咬了咬牙,“我师父说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不可能会杀人,唯一的可能,就只有其他几个人杀了人,但是他们胁迫了我的父母,这样就可以解释我在噩梦里听到的东西,他们拿她肚子里的孩子威胁她,逼着她和阿爸一起说谎,蒙骗跃进号上的所有人..…。”
第43章 。 乌那格·★
乌那格显然很不能接受我们的推测,牵扯到他的父母,乌那格往往很容易显露出他真实的情绪,想来城府再深,他本来也就只有24岁而已,本身还是个年轻人。我叹了口气,决定换种说法:“听起来你师父对你父母还挺了解的,他们也是经历过鬼船事件的人,你师父没有和你说过什么吗?”
3048和跃进号上一共就活了杨光和门德乌兰三个人,如果说其他人的死和他们三个没有一点关系我肯定是不会相信的,赵大有见乌那格不说话,最终还是决定用出大绝招:“我们去那边麦当劳坐一会儿,请你吃冰淇淋怎么样?”
乌那格原本还板着脸,结果一下给赵大有逗乐了:“赵姐,骗小孩呢?五块钱的冰激凌可哄不好我,我想吃哈根达斯。”
我和赵大有齐齐翻了个白眼,敲竹杠还是比不上这个小兔崽子,但现在我们都指望着他能开口,无奈之下赵大有只能领着他去了一趟超市,一次性买了四五个口味,他坐在海边打开盖子一一看过,最后挑了一盒一脸满足道:“还是大城市好,之前师父都不给我吃这些,还说小孩子吃这种东西会中邪。”
我觉得好笑,心想姜还是老的辣,乌那格一路给这么忽悠大,也不奇怪现在为什么会满嘴瞎话了,我笑道:“你师父到底是哪路神仙啊?比你还会蒙人。”
乌那格慢条斯理地舔着草莓冰淇淋:“我师父,是我们那边度假村的摇钱树,好多人都是冲他来的,之前度假村的老板托人在马蜂窝上写了个文章,说我师父是老神仙,后来每年都有好多人来找他,把我师父的腰都给跳坏了,之前还找人代购什么日本的关节贴呢。”
我听这意思乌那格家里好像还挺富裕的,指不定人家师父跳跳舞比我家老头子给人家当保镖挣得多多了,无奈道:“你师父不会也使的是你之前用的那一招吧?主要靠察言观色?”
“我师父是有真本事的。”乌那格看我一眼,认真道,“他以前救过很多人,我母亲头一胎没保住,差点连命都丢了,还是师父去救的人。这个事情很伤身,我师父不能一直做,再加上后来开放了,许多游客来其实也就是图个吉利罢了,你要真看出他们妻离子散,说了人家也不一定高兴,还不如痛痛快快给他们说些吉祥话,让他们看个新鲜,玩得高兴就行。”
我实在没想到坑蒙拐骗还能有这种解释,又同他套近乎:“我之前一直觉得好奇,你这个名字,在蒙语里是什么寓意?我记得我以前看到过,说蒙族的名字都是有寓意的,像腾格尔,就是天空的意思,还有人叫闪电之类的。”
“你真的想知道?”乌那格又拆了一盒冰淇淋,竟然真的没打算分给我们,就是一个人吃自助餐一样吃着,他笑了笑,“这里头还有挺长一个故事的。”
赵大有大概也看出来我们要是不听他讲完,就别想从乌那格嘴里听到有关他父母的任何情报,无奈地在旁边坐下,问我要了一根烟:“说吧小同志,你有什么坎坷的身世,不说哭不许走。”
乌那格笑起来,他像是非常嗜甜,十分仔细地舔掉盒盖上的冰激凌:“其实也没那么复杂,就是说出来你们大概不会信。我师父说,我给我父母带回来之后不久,他们有一天突然来委托我师父,希望他以后能教我本事,我师父当时没有同意,因为干这个很伤身,我从小身体就不好,我师父怕我干这个活不过四十岁,就不同意,额吉和阿爸当时也没有坚持,就托我师父照顾我几天,说他们要去草原上取些雪回来,几天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