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递到漂亮乞丐面前时,还是烫手的。
漂亮乞丐接过面与筷子,捧在手里幸福地吃了起来。
他吃得又快又斯文,手稳稳地端着碗,一点没有将汤洒到外面,虽说他的衣服也破旧了,身上却没有饭菜的痕迹。
玉桃见过其他乞讨的乞丐,吃什么都是狼吞虎咽的,他们这群人,往往吃了这顿没下顿,所以总是急火火将东西放进了自己的肚子里,才最让自己安心。
可以看出,眼前虽是一个乞丐,却是个很干净的男人。
这更加坚定了漂亮乞丐曾经是有教养的富贵人家的孩子,玉桃暗下决心,一定要多为他留意着那些张贴着寻人启事的布告栏。
晚上来用饭的客人也不算太多,酉时刚过,街上便已没了什么人。
玉桃给漂亮乞丐送完饭,还多给他拿了一床薄棉被。
玉桃待最后一个客人走后,便关上了大门。
走回到后厨里,锅里炖了一个多时辰的老母鸡汤已经飘出了醇香味。
裴玉桃拿着叠成厚厚一块的棉帕子,小心翼翼将锅盖掀起,黄色的汤翻滚着,橙红色的枸杞吸食了汤汁后也变得圆润饱满。
用大汤匙搅了搅,玉桃在锅中舀了一小勺倒进小瓷碗中,吹散热气后,尝了一口,味道鲜美,已不需要再加别的佐料,就连老母鸡肉都已经炖得软烂无比。
小雪在一旁闻着香气,嘴角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她也没闲着,拿出蒸锅的盖垫,白花花的米饭香气扑鼻而来。小雪拿出四只碗,认真地将米饭盖满,又小心翼翼将盖垫重新盖回到蒸锅里。
玉桃将老母鸡汤盛了一大碗出来,准备留作明天早晨的面条汤头。
其余的,玉桃仔细练出几块软烂的肉,连同飘着几滴油花的母鸡汤盛到一个精致的瓷碗内,再摆上一小碟精致可口的小咸菜,接过小雪递过来的米饭一同放进食盒内。
玉桃端起食盒,指着早就盛好的饭菜,向小雪嘱咐道:“你和金先生先吃,我去给娘亲送饭。罐子里的药,我一会来端。”
小雪点了点头,示意让玉桃放心。
自爹爹被歹人算计去世,娘亲一病不起后,一日三餐便都留在屋内用了。索性玉桃每日将两人的饭菜都盛在食盒内,陪娘亲在屋内一起食用。
玉桃端着食盒走进卧房内,娘亲仍躺在床上,听到动静,这才慢慢睁开眼。
“是玉桃吗?”玉桃娘的声音还很虚弱。
“是我,娘亲,用晚膳了。”
玉桃将食盒放到桌子上,再走到床边,扶娘亲起身后,又为她披了一件薄薄的披风。
已经是初秋,早晚起风还有些凉意。
摸着娘亲瘦弱的身体,玉桃趁娘亲不注意,偷偷擦拭了眼角快要落下的眼泪。
瑞安镇不大,药馆总共就那么几家,玉桃却为娘亲寻遍了郎中来给娘亲看病。
只给开了些补充营养调养身子的药,可每日一碗一碗苦药灌进去,气色不仅不见好,身体也越来越消瘦。
郎中却说,她娘亲主要还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
玉桃扶着娘亲走到桌前坐下,将碗筷一一摆好。
“玉桃啊,娘亲虽长卧在内室,可耳朵不瞎。今中午,是不是又有人来店里闹事了。娘亲真是没用,我们玉桃还那么小的年纪,就得操持整个酒楼。”
玉桃娘伸手抚上裴玉桃的脸:“让我们玉桃受委屈了。”
听到这话,玉桃的心中涌过一阵心酸,眼眶再次红润了起来。
她一手覆上娘亲的手,一边拼命地摇着头:“娘亲哪里的话,你快些好起来,比什么都强。”
玉桃娘轻轻点点头,苍白的脸上这才见点点红润。
“趁热快吃饭吧。”
“好。”
玉桃为了娘亲的身体,做的都是清淡且滋补的饭菜。
饶是这样,玉桃娘也只吃掉了一小块鸡肉,吃了几筷子菜,就连米饭也只吃了半碗不到就放下了筷子。
玉桃沉默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劝娘亲再多吃一口。
她懂爹爹去世后,娘亲是多么的悲痛,以至于身体每况愈下。
可她不能,她还有这一家子要支撑,要照顾娘亲,还有桃花阁的伙计们要养,她不能倒下。
玉桃将桌子上剩下的饭菜都吃尽后,又陪着娘亲说了会话。
门外响起了叩门声,起初玉桃以为是小雪喊她,开了门后才发现,站在门外的竟是金莱。
“金先生,你找我?”玉桃有些吃惊。
金莱沉默寡言,除了汇报每日的银钱进出,平日私下里是不怎么与她和小雪交谈的。
今日怎么主动找上门来了。
金莱点点头,往屋内瞥了一眼,眼中有些闪烁:“不知玉桃妹妹现在可有空借一步说话。”
“金先生你稍等我一会。”
玉桃轻掩住门,扶着娘亲又回到了床上。
玉桃娘如今身子虚弱,除了用膳时,其余时间是坐不了那么久的。
直到料理完娘亲,跟她说了一声后,这才打开门。
“金先生有什么事?”
金莱欲言又止地看了裴玉桃一眼,又往前走了几步,玉桃也疑惑地跟了上去。
直到走到走廊尽头,金莱终于转过身来,支支吾吾道:“玉桃妹子,我来桃花阁已五年了,今年二十有五,也老大不小了……”
玉桃不明白金莱的意思,小心翼翼开口:“金先生是想涨工钱?”
见裴玉桃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金莱慌乱地摇摇头:“昨天福满楼的朱掌柜喊了我去,说他们家的千金看上了我,想将女儿嫁给我。”
“是个好事啊,那可真是恭喜金先生了。”听闻此消息,玉桃也跟着开心起来。
金莱在他们店里都已经当了五年账房先生了,玉桃早将对方当做亲人一般看待,如今有喜事,自是该恭喜的。
只不过福满楼与桃花阁一样开得都是酒楼,将女儿许给金莱,怕不是有挖墙脚的意图。
金莱听着玉桃的话,完全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情急之下他一把抓住了玉桃的手,鼓起勇气说道:
“玉桃妹妹,实话跟你说,我喜欢你好几年了,若你能答应嫁给我,我便去辞了朱掌柜的好意。虽说我现在没什么钱,但我一定会对玉桃妹妹好的!”
第4章
◎每次玉桃妹妹见了我都会笑,难道这不是喜欢我的表现?◎
金莱是个一穷二白的书生,没有别的什么本事,就会打个算盘,写几个字勉强糊口。
他在桃花阁做了五年的账房先生,一来是裴老爹给的待遇还算不错,二来他们家有个女儿玉桃,长相甚是俊俏,放在瑞安镇也是最出挑的,一直被大家称呼为是“酒楼西施”。
金莱自是存了些自己的小心思在身上的。
他之前有一次借着酒劲跟裴老爹提起过一次,希望能将玉桃嫁与他,结果被裴老爹训斥了一通,让他不要再提此事。
他便也不敢再肖想。
可如今,裴老爹身死,金莱觉得就连老天都在眷顾自己,他的机会又来了。
“你知道为什么会有泼皮来闹事吗,就是因为店里没有男人镇着。玉桃妹妹,你若嫁与了我,我以后就是桃花阁的男主人,自此便再没有人敢欺负你们了。”
金莱的眼中闪着光,嘴里滔滔不绝畅想着未来。
玉桃被金莱这无理的举动吓了一跳,脸烧的通红,奋力从对方的手中挣脱开来。
金莱常年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平时不爱言语,也不曾见过他有什么喜好。
两个人平日里是没有什么交集的,竟不想金莱还存了这些心思在身上。
玉桃看在对方为桃花阁做了五年工的份上,并不想撕破脸皮。她微微正了正脸色,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没有那么生硬。
“金先生,谢谢你的厚爱,但感情的事是无法勉强的,玉桃只将你看做是哥哥。如今爹爹走了,娘亲卧床不起,玉桃实在是没有心思顾及自己的婚事。”
金莱不相信,仍开口道:“可每次玉桃妹妹见了我都会笑,难道这不是喜欢我的表现?”
玉桃蹙起她好看的眉毛:“若金先生这样说,便是错怪我了,玉桃将金先生视为兄长,见了兄长难道不该以礼相待吗。况且,金先生刚才也说,若有了金先生,便不会再让人欺负我们,可今中午有泼皮在店里闹事的时候,金先生躲在哪里呢?”
金莱听了玉桃的话,脸上顿时挂不住了,只能站在那里一边搓着手,一边干笑。
玉桃也不想将事做得那么绝,本着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原则继续开口道:“若金先生能继续留在桃花阁做工,自然是好的,玉桃愿每月为金先生多涨些工钱。”
“不了。”金莱拒绝道,玉桃如此明确地拒绝了他,他何苦守在这个地方做一辈子的账房先生,还不如去做那福满楼的女婿,等福满楼掌柜的一蹬腿,这福满楼就是他的了。
金莱回想着福满楼朱掌柜家的女儿,他只昨晚见过一面,模样与玉桃相比,那是显得寡淡了许多,不过她的身材要圆润许多,怕是个能生的。
“玉桃妹妹,请将我这个月的工钱算算一并支给我吧。”
玉桃料想自己拒绝了金莱,他也无法继续在这里做工,只是没想到他的心意变得这样快,可是事发如此突然,也得给她缓冲的时间。
“金先生,你能否多留几天,等我找到新的账房先生再走可好?我可以多支付你几天工钱的。”
“不必了。”
目标一旦切换,金莱突然就对眼前这个他看了五年的小姑娘没了兴致。
虽说她娇俏倩丽的身影还是会撩拨他的心,可显然再继续这么耗掉五年的时光,不是他想要的了。
赌坊内,嘈杂的啸叫声不绝于耳。
二麻子自中午从桃花阁讹了一贯钱后,便一直坐在这里。
他瞪着溜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骰盅在赌坊伙计的手上从左手转到右手,上下摇晃了片刻后,重重砸到了赌桌上。
“大!大!大!”二麻子嘴里不停地喊着,眼睛都快贴到了骰盅上。
伙计先扫视了一圈围上来的赌/徒们,手头可以停了一会,等气氛足够热以后,才缓缓抬起手。
几个人包括二麻子迅速围了上来。
只见六个骰子静静躺在那里。
是小。
二麻子的脸色比刚才更黑了,不情不愿地看着自己投出去的那几文扫进了别人的荷包里。
“还堵吗麻子哥?”伙计脸上堆着笑,问道。
“堵,一把就给爷爷我赢回来!”
二麻子一边说,一边往口袋里摸索着,手感就像是崭新的一样,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伙计见着二麻子一脸的局促,摸索了半天竟是一文钱都掏不出来。
旁边那些赌徒等得不耐烦了,吵嚷着:“行不行啊麻子,有钱就放,没钱就快滚,别扣扣搜搜几文钱都掏不出来,还耽误兄弟几个发财!”
二麻子被嚷得面子上有些说不过去,白了几个一眼:“去去去,谁说你麻爷爷我没钱了,不赌了不赌了,今日没兴致了,改日再来!”
“怕不是输的没钱,没脸再赖在这咯!”
二麻子在一众哄笑声中迅速挤开了人群,从赌坊里灰溜溜地钻了出来。
真晦气。
二麻子浑身上下都摸遍了,愣是无法再翻出一枚铜板。
看来又得再想办法搞点钱了。
倏地,二麻子又想起午时桃花阁那个娇俏可爱的小厨娘来,她白皙红润的脸蛋,水汪汪的大眼睛,还有那娇嫩欲滴的樱桃小嘴……
裴老爹虽是个厨子,但瑞安镇的人都很敬重他,桃花阁经营了那么久,从来没有人敢去惹事。
如今裴老爹身死,再没人罩着那小厨娘,听说还有个娘已经半死不活卧床许久了,若是他能娶了那小厨娘,就连桃花阁都是他的了,那得是多少银子啊……
小厨娘虽对他泼辣了些,但还是个好拿捏的,到时候他便是美人在怀,银钱到手,看瑞安镇这些人谁还敢瞧不起他!
想到这,二麻子嘿嘿笑了两声。
二麻子思忖了一会,快步去了一家猪肉摊上。
那卖猪肉的屠户拧着身上的赘肉,正奋力剁着案板上的一大块白红相间的大猪肉,见二麻子来了,头也不抬,当没看见一般。
“大哥。”二麻子讪讪地笑。
“没钱。”裴大壮轻哼一声,力气都使在了手上。
“不找你要钱。”
裴大壮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一般,终于将耷拉着的眼皮子抬起来了一点,手上的刀却没有停止:“不要钱,那你来做什么?咱俩虽是亲兄弟,可除了要钱,你好像不曾再来找过我了吧。”
二麻子搓手赔着笑:“大哥,赊我两斤肉呗,等我说了亲事,等当回来回报大哥!”
像是听了什么稀奇事,裴大壮将手里的磨得发光的刀咣当一声插进了案板中:“你说亲?”裴大壮睨了二麻子一眼,“谁家的姑娘能嫁与你?”
二麻子没松口:“等事成了,定来告诉大哥。”
裴大壮抓起一块肉包,用麻绳包好后扔到二麻子怀里,依旧面无表情:“无事莫要来烦我。望你这次说的都是真的,在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死了我也不会去替你收尸。”
二麻子得了好,又说了两声好话,这才拎着肉转去了族长家。
他自己去说亲,那小厨娘定不会同意,还得由族里德高望重的族长帮忙说和才行。
二麻子见到族长后,将想娶裴玉桃的事说了遍,又再三保证娶了媳妇后,必将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再不做之前偷鸡摸狗的营生。
族长一边缕着自己的胡须,一边听二麻子絮叨。
他的心里也有许多考量。
二麻子这个泼皮,一直是瑞安镇的一个隐患,若成亲后真能收敛性子做个好营生,传出去他这个族长也是有功劳的。
且桃花阁那个小厨娘,如今就有个寡母相依为命,若日后小厨娘嫁与了旁人,岂不是桃花阁这个酒楼就得易首他姓!
若是将小厨娘嫁与二麻子,桃花阁既还是裴家的产业,又能让二麻子这个泼皮改头换面,岂不是一举两得!
族长思索再三,终于应下了这门事。
二麻子一听,喜出望外,生怕到手的鸭子飞走了,与族长商议第二天桃花阁一开门便去提亲,由族长做媒,量那小厨娘也不敢拒绝。
族长只想赶紧打发二麻子,便也同意了。
玉桃这晚却未能安眠。
她听着金莱收拾包袱关门的声音,也没有惊动她们任何人。
金莱竟这样迫不及待地走了,连让她缓冲的余地也没有。
可一时间没了账房先生,裴玉桃该去哪里现找一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