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怀意为了让她留下,逼迫她绣的鸳鸯手帕。
齐书怡此前没有想太多,只想快点绣完好早日离开,如今倒是意识到了女子给男子绣鸳鸯手帕意味着什么。
不过她不介意,相反,她很愿意。
“报!三百里外有胡兵逼近!”
有人一路高喊着跑进主帐,营帐外瞬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齐书怡有些愣神,手中的针不慎刺破了手指,她轻轻地放在唇边吸吮片刻。
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道清冽的声音:“皎皎,此次我也上阵。”
齐书怡放下手中的针线,掀开帐帘看着门外的赵怀意,眼底划过一丝难以忽视心疼,他似乎比两日前更消瘦了些。
齐书怡深知赵怀意最近忙于军务,无暇整日陪伴在她身边,她便只让他上阵前告知她一声,好让她心中有底。
“你要小心。”齐书怡轻声说道,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她的眼神却无比坚定,“一定要平安回来。”
赵怀意这段时间讲过的话太多了,休息的时间又少,喉咙有些干涩,他轻咳一声,然后开口说道,“知晓了,进去吧,外面风大。”
齐书怡看着赵怀意的背影,直至完全消失不见她才进了营帐,她不禁想到了前几日常明喆对她说的那些话。
“殿下,你知道这场战争原本是不会发生的吗?”
常明喆的声音很低,却在齐书怡心底掀起了翻天巨浪,她侧首看向他,语气急促:“什么意思?”
常明喆折下一根树杈,在手中把玩着,“老可汗,也就是阿史那?洪泽,他膝下有四子一女,他原本选定的继位者是现任可敦诞下的二王子,二王子性格温顺,不仅洪泽对他颇为喜爱,在各大部落中也素有美名。”
“若他继位,对大齐大胡都是一件好事。”
齐书怡的眉头紧皱,她已经预感到接下来要听到的故事并不令人愉快。
“然而,”常明喆的声音低沉下去,“正月狩猎的时候,洪泽落马摔死了,右额正中尖石,当场死亡。”
正月,大胡王庭。
王庭内的气氛有些紧张而肃穆。
洪泽的尸体静静地躺在中央,四个王子和素柔别乞跪在前面,身后是四大三小部落的掌权人和继承人。
可除了二王子泽民和素柔别乞面楼悲戚外,其余人都神色各异。
大王子泽润蓦地站起,他的目光凶狠而锐利,如同寒冬中的霜刃,紧紧盯着泽民。
他迈步向前,语气中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既然各部落的族长都在这,不如今夜就将可汗的人选定下吧。眼见就要开春游牧,祭祀不能没有可汗坐镇。”
这句话一出,大堂上立刻引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泽民身侧又有人站起来,胸前肌肉偾张似乎在宣告他的不满,“大王子这是何意?父汗生前可是有意将可汗之位给二哥的!”
说话之人是三王子,泽民的胞弟。
泽润的嘴角挂着一抹冷笑,“召令呢?”
“没有召令谁知道你是不是在编造呢?你问问在场的各位族长,谁曾亲耳听见父汗要将可汗之位给二弟?”他眼神狠厉的扫过在场每一个人,“你吗?你听见了?”
有族长打量着泽民的表情,见他沉默不语的样子内心不免有些失望,尽管他们愿意支持二王子即位,按如今的场景恐怕他也做不长久。
泽润看没有人反驳他,不免有些得意,“依我看,这个可汗之位自然是由……”
“自然是由四个王子公平竞争。”素柔别乞身边站起一个人,打断了泽润的话。
“阿史那·泽弘?!”泽润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这个卑劣之子竟然敢跟他争夺可汗之位?!
阿史那?泽弘是老可汗最小的一个儿子,当年老可汗醉酒强迫了一名汉族婢女,生下了他。
大胡最注重血统,汉族血脉最受鄙弃,哪怕是王子也备受冷眼,至于可汗之位,更是想都不要想。
满室之人都被他的话震惊了,泽弘坦然接受所有人的审视,神色平静的说道,“父汗有四个儿子,如今二哥三哥无心争夺,那便由我们竞争。”
泽润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的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发白。
他的眼中闪烁着愤怒的光芒,仿佛要将泽弘一口吞下,“婢女之子,也配肖想可汗之位?!”
泽弘道,“大哥莫不是怕争不过我?”
“怎么可能?!”
泽弘嘴角轻轻勾起,眼底划过一丝得意,“那我们便来比比,谁最先活捉北山那只狮王。”
“期限呢?”
“半月。”泽弘顿了顿,为难道,“都知大哥驯兽技艺精湛,只以此为赌约怕是失之偏颇。”
泽润被他恭维得有些飘飘然,“那你想如何?”
泽弘循循诱之,“不如我们再以大齐公主为赌注?听说她可是大齐皇帝最疼爱的女儿,若她能出嫁大胡,对大胡必然是百利而无一害。”
泽润道,“我才不会娶一个娇滴滴的汉女做可敦,你若想娶便去娶!”
他略一思忖,“你娶她,我杀她,便看我们谁先成功!”
泽弘阴恻恻道,“没问题。”
泽润第二日便进了北山,一连进了三日泽弘都无动于衷,他心中虽有疑惑,但更多的是即将赢得曙光的兴奋,晚上就饮了几坛酒。
泽弘站在泽润帐外,沉声问道,“燕玉到大齐了吗?”
燕玉是支持泽润的第一武将,被派去了大齐刺杀公主。
“昨日便到了。”
泽弘缓缓抽出腰侧的弯刀,银光照映下,他的面庞显得格外冷峻,“一个不留。”
当夜,泽润帐中二十五人,无一活口,鲜血一直流到帐外。
泽弘如愿以偿地当了可汗。
燕玉收到传信反胡已是二月,木已成舟他也只能臣服泽弘。
三月三王子联合燕玉打上王庭,激战半月,泽弘惨胜。
泽弘花了半月修整,又对各大部落进行了一次洗礼,至此,已经四月。
齐书怡听着常明喆越来越低的声音,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对他们内部的事知道这么清楚?”
常明喆随手丢掉手中的树杈,“随便打听的。”
不知怎么的,齐书怡看见他这个反应就莫名想到了他之前回避谈论心悦之人的表情,总感觉很相似。
第49章
◎分明是未来的夫人。◎
远处如天边的闷雷的鼓声,尖锐而高亢的嘶鸣声,刀剑相撞的金属之声,从模糊变得清晰,再到变得模糊。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昂扬的号角声传来。
齐书怡倏然回神,掀开帐帘疾步跑向烽火台,高悬的一颗心终于在看见那个逐渐清晰的人影缓缓落下。
他骑着一匹黑色的战马,身穿银白铠甲,兜鍪上的红缨随风而动。
赵怀意翻身下马,牵着马走向齐书怡。
常明喆在身后喊道,“别待太久,一会儿还要去主帐复盘。”
齐书怡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示意赵怀意擦擦脸色快要干涸的血迹,“复盘时间会很久吗?我想你陪我用膳。”
齐书怡怕他忙起来又胡乱应付几口,索性就告诉他,她会等他一起用膳。
赵怀意眼尾微微上扬,轻声应下,“我会尽快。”
他盯着齐书怡手中的帕子,沉默了片刻,然后有些撒娇似的对她说:“手臂有些酸,不如皎皎帮我擦?”
齐书怡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轻轻地应道:“好。”
赵怀意脸上的血迹不算多,但有几滴溅在了他眼角附近,睫羽根部被凝固的血滴粘在一起。
齐书怡一点一点擦净他脸颊处的血迹,无意间对上他温柔缱绻的双眸,心跳瞬间加速,仿佛要跳出胸腔。
“闭眼。”她轻声说道,声音有些颤抖。
赵怀意闭上了眼睛,听觉和触感瞬间被放大了数倍,他可以清晰地听见齐书怡的呼吸声,感受到她指腹的温度。
齐书怡手指贴在他脸颊,拇指指腹隔着轻薄的手帕,在他眼周小心翼翼揉搓着。
他甚至能感觉到齐书怡微微踮起了脚,更贴近了他的身体。
垂在两侧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他微微垂首,方便齐书怡的动作。
细长柔软的红缨突然扫过她的手腕,激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痒意。
齐书怡下意识转动手腕,不料碰歪了赵怀意的兜鍪,她倏然收回手,对上赵怀意的视线,语气有些不自在,“……好了。”
赵怀意却说道,“手给我看看。”
“什么?”
赵怀意柔声道,“不是碰到兜鍪了?我看看。”
齐书怡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慢慢地把手伸向了赵怀意。
赵怀意将她的手轻轻地握在手中,温热的指腹扫过她的手腕,“有些红肿,回去涂点儿修颜膏。”
齐书怡“哦”了一声。
赵怀意瞥见常明喆在对他不停招手,他微微颔首,表示已经看到他了。然后他对齐书怡说道,“我该过去了,过会儿去找你。”
他扶正兜鍪,和常明喆一同走进主账。
主账内早已聚满了人,巨大的沙盘两侧坐满了各路将领,只有末端还有两个空缺。
赵怀意道,“几位将军久等了。”
在场的将军都是直来直往的性子,又被赵怀意的才略折服,此时不仅没有怪罪他来晚,还起了揶揄他的念头。
有将军打趣道,“唉,我们都是一把老骨头了,比不过勤之啊,还有娇滴滴的小女郎惦念。”
“老曹这话就说错了,哪里是小女郎?分明是未来的夫人!”
“咳咳!”镇国大将军用力咳了两声,别人不知道齐书怡身份,可他知道!
要是被皇帝知道了他们如此编排公主,可不是简简单单挨二十军杖就能完事的!
“老常,你挤眉弄眼做什么?”曹将军皱着眉头,“如果你觉得自己的眼睛不好使了,那就早点退下来,让年轻人来接替你。”
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挺直了腰杆,竖起大拇指,自信满满地说道:“我还年轻,还可以担任大将军这个职位很久。”
镇国大将军一听这话,立刻瞪大了眼睛,掀起了袖子,摆出一副要与他较量的架势,“你说谁老呢?谁老呢?”
赵怀意适时开口打断他们,“我们还是商议战略吧。”
闻言,快要掐起来的两人立马装模作样起来。
镇国大将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如今阿史那·泽弘亲自上阵,足以证明大胡可用之兵已经不多。我们的敌人,已经黔驴技穷。”
“今夜休整一晚,养精蓄锐,明日便直捣黄龙,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振,他们都知道,此战若胜了,他们便可以回京了。
他们在这个沙盘上,将整个战场都缩小了无数倍。每个人的位置、兵力,以及他们要进攻的方向都被详细地标注出来。
赵怀意在沙盘上比划道,“我们的援军可以从这里出发,赶往这里,然后形成合围之势。”
常明喆忍不住插嘴道,“这样一来,他们就只能从这里撤退了。”
赵怀意微微挑眉,看向常明喆,“不错。”
在场的几位将军也都点头表示赞同。
赵怀意接着道,“但是,我们需要先派一队人马前往这里,以便接应我们的援军。”
他指了指沙盘上的一个位置。
一位将军道,“这个位置……离敌军大营太近了。”
赵怀意笑了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们来了。”
在场的将军都沉默了片刻,然后纷纷点头表示理解。
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将,知道如何利用诱饵来引诱敌人。而赵怀意提出的这个计划,诱饵更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镇国大将军沉吟道,“那……”
赵怀意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般,他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去当诱饵。”
“我去当诱饵。”常明喆平静道。
赵怀意和常明喆几乎是异口同声,不仅各位将军错愕地望着他们,他们也有些意外地看着对方。
“胡闹!”镇国大将军眉头紧皱,怒喝道,“诱饵,饵这个字你们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他的手指重重地敲击着桌面,显示着他的愤怒。
“你们以为这只是在玩一个游戏吗?这是要送命的啊!”
“我们这把老骨头还在呢!怎么可以让你们这些小辈去送死?”
赵怀意面色平静地说道:“将军,您还记得我刚才说过我是来寻人的吗?那人此刻就在胡军大营内。”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她不会上战场,但一定会在此处截杀我。”
镇国大将军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指着赵怀意的手指曲曲伸伸,最后深深叹了口气,打算将剩下的一半怒气撒在常明喆身上。
常明喆倏然开口:“父亲,我必须去,我要去寻一个人。”
他的语气甚至带了一丝丝央求。
镇国大将军深深望着自己这个儿子,他明明才十七岁,却已经立下赫赫战功,在他看得见或看不见的地方,常明喆早已形成一身傲骨。
他已经记不太起来常明喆上次喊他“父亲”的情景了,也很久不曾听过他带着哭腔祈求他了。
一时之间,他剩下的那半怒气似乎也没地方可撒了。
良久,他叹了口气,“那你们便去吧,跟着老曹一起,不要冲动,一切以自己的安危为重!”
说完,他轻轻挥了挥手,似乎是被人抽去了大半的力气。
“常明喆。”赵怀意轻声叫住他,“需要我帮你留意吗?”
常明喆转过身看他,“我知晓她会在哪。”
赵怀意点了点头,先一步走出了营帐。
赵怀意走出营帐时,一眼就看到了远处的齐书怡。他有些无奈地走过去,轻声说道,“不是说好了我去找你吗,怎么蹲在这里?”
齐书怡冲他眨了眨眼睛,缓缓伸出一只手,可怜巴巴地说道,“脚麻了。”
赵怀意握住她的手,拉她起身。
下身传来阵阵麻意,那酸麻的感觉如同电流般流窜,让齐书怡无法忍受。她下意识抽了口气,试图缓解那股不适。
她缓了缓说道,“我怕你忘记了。”
“不会的。”
赵怀意心道,与你有关的事情我一件不会忘记。
齐书怡的唇角上扬,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她兴致勃勃地说道:“那我们去用膳吧!我偷偷打听过了,今天有鱼汤呢!”
赵怀意看着齐书怡立刻神采飞扬的样子,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他微微笑着,轻声问道:“想吃烤鱼吗?”